一、曹氏父子之文:清峻、通脱、华丽、壮大
曹操(155—220),字孟德,东汉末沛国谯(今安徽亳县)人。祖父曹腾为宦官,父曹嵩为曹腾养子,官至太尉。曹操20岁时举孝廉为郎,授洛阳北部尉。黄巾起义时,拜骑都尉,参与镇压起义军,升为济南相,后辞官归乡里。董卓乱时,随袁绍讨伐董卓,后迎献帝迁都于许昌,拜司空,封武平侯。建安五年(200)击败袁绍,统一北方。建安十三年(208)拜丞相。南征荆州,败于赤壁,形成三国鼎立形势。建安二十五年(220)病逝于洛阳。其子曹丕称帝后,追尊为魏武帝。
曹操在戎马倥偬、政务繁忙之中,写下了不少诗文。在他的倡导和影响下,形成了一个“邺下文人集团”,促进了文学的繁荣发展。曹操的散文很有特色,突破了旧的传统,富于创新精神。其文多为短篇,不骈不散,自由随便,任意挥洒,意到笔随,有真率之心,无虚假之情。其自叙身世、自我表白之文,皆真情实话,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如《让县自明本志令》中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确非虚语。《遗令》中甚至讲到遗下的衣服和使女如何处置等问题,也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言,毫无矫揉造作之态。这里且看他于建安十五年(210)春下的一道《求贤令》:
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文中明确提出“唯才是举”,这和他后来在《举贤勿拘品行令》中提出,哪怕“不仁不孝”者,只要“有治国用兵之术”,都要举用,“无有所遗”的主张,精神一致。这不仅表现了曹操求贤若渴、广纳人才的迫切心情,而且打破了东汉以来专用世家豪族的察举制度,一反旧观念、旧传统,具有革新精神。文章写得豪爽、坦率、自然、通脱,不同于一般的诏令。由于他曾明白指令改革文章:“为表不必三让,又勿得浮华”;“所以魏初表章,指事造实”(《文心雕龙·章表》)。表章如此,其他各体文章也不能不深受影响。曹操身体力行,为文往往别开生面。如其所作《祀故太尉桥玄文》:
故太尉桥公,诞敷明德,泛爱博容,国念明训,士思令谟。灵幽体翳,邈哉晞矣!吾以幼年逮升堂室,特以顽鄙之姿,为大君子所纳。增荣益观,皆由奖助,犹仲尼称不如颜渊,李生之厚叹贾复。士死知己,怀此无忘。又承从容约誓之言:“殂逝之后,路有经由,不以斗酒只鸡过相沃酹,车过三步,腹痛勿怪。”虽临时戏笑之言,非至亲笃好,胡肯为此辞乎?匪谓灵忿,能诒己疾,旧怀惟顾,念之凄怆。奉命东征,屯次乡里,北望贵土,乃心陵墓。裁制薄奠,公其尚飨!
这是曹操于建安七年(202)为祭祀桥玄而写的一篇祭文。文章信口而谈,任情叙写,打破了常规旧式,可谓前所未有,别具一格。文中追述死者生前的“戏笑之言”,实抒作者的沉痛之情;惟其真率,故极感人。曹操之文不同凡响,由此可见一斑。正如鲁迅所指出:“汉末魏初的文章是清峻、通脱。在曹操本身,也是一个改造文章的祖师。”(《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曹丕(187—226),字子桓,为曹操次子。建安二十五年(220)代汉称帝,谥为魏文帝。他不仅是邺下文人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对建安文学的繁荣有组织、倡导之功,而且是建安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他有较高的文学修养和理论建树,所作《典论·论文》和《与吴质书》是我国较早的文学批评重要著作,也是曹丕散文的代表作。这里仅以《典论·论文》为例。此文开篇即批评“文人相轻,自古而然”的陋习,接着评论孔融等“七子”的创作和著述,以及不同文体的特点,最后写道: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身名自传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夫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www.xing528.com)
作者提出“文以气为主”的观点,强调了文学的独立地位及其特殊的价值,见解独到,论述精辟。此文是我国文学批评史上专篇论文的开始,内容涉及作家论、文体论和风格论,虽然仅仅是略引数端,但像这样的专门文论,在散文领域中前所未有,对于后代的影响也是非常重要的。
曹植(192—232),字子建,曹操之子,曹丕之弟。他“生乎乱,长乎军”,一生热烈追求建功立业,颇有雄心壮志。他才思敏捷,“言出为论,下笔成章”,很受曹操钟爱,曾打算立他为太子。但因其“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再加上曹丕的暗中活动,终于失去曹操的欢心。后来曹丕称帝,对他忌妒、迫害。曹丕死后,其子曹叡继位,他仍被猜忌。虽身为藩王,但屡遭压迫,最终郁郁而死。曹植为“建安之杰”,是当时文坛领袖之一。其为文意气慷慨,恣肆富艳。如著名的《与杨德祖书》:
植白:数日不见,思子为劳,想同之也。
仆少小好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幹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大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紘以掩之,今悉集兹国矣。然此数子犹复不能飞轩绝迹,一举千里。以孔璋之才,不闲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反为狗也。前书嘲之,反作论盛道仆赞其文,夫钟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吾亦不能妄叹者,畏后世之嗤余也。
世人之著述,不能无病。仆常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昔丁敬礼常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耶?吾常叹此达言,以为美谈。昔尼父之文辞,与人通流,至于制《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辞。过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见也。
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訾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息乎?人各有好尚,兰茝荪蕙之芳,众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茎之发,众人所共乐,而墨翟有非之之论,岂可同哉!
今往仆少小所著辞赋一通相与。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犹称壮夫不为也。吾虽德薄,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则将采庶官之实录,辨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虽未能藏之于名山,将以传之于同好。非要之皓首,岂今日之论乎?其言之不惭,恃惠子之知我也。
明早相迎,书不尽怀。植白。
这是曹植写给其“羽翼”之一的杨修的一封信。信中阐述了自己对文学的见解和政治抱负。他赞成比较客观地对待文学批评,这与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提出的见解基本一致。但曹植所谓“辞赋小道”之论,却与曹丕所谓文章乃“经国之大业”的观点相左。因为曹植念念不忘建功立业,志在政治却不甚得意,而其文章又已经做得不错,故敢于视文章为无用之小道。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说,这大概是曹植的“违心之论”。文章写得靡丽,气豪辞壮,文采缤纷,乃是曹植之文的主要特点。本文及曹植的其他名篇,如《求自试表》、《求通亲亲表》等,都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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