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朱彝尊等：清初传统题材变化

二、清初传统题材的变化：沈谦、朱彝尊等

在清初的曲坛，一方面是黍离悲歌的产生与变奏，另一方面则是传统题材的变化：首先，在散曲传统的大宗题材中，叹世、归隐之曲已大大减少，而恋情、写景则较盛行，窥其原因，不外乎叹世、归隐之曲免不了要涉及时世，发泄牢骚，这在文禁严厉的清初，最容易惹来麻烦，因此，这两类题材就少有人作了。其次，就比较盛行的恋情、写景之曲来看，因为清初曲家黍离悲情的广泛渗透，恋情中已少有从前的调笑戏谑，更多的是相思悲苦；写景中已无昔日的恬淡闲适，而多展示外在景观。故沈谦、朱彝尊等人虽恋情写景的题材貌似复古，但情感内蕴实有很大的变化。

沈谦（1620—1670），字去矜，别号研雪子，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少颖慧，崇祯十五年（1642）补县学生员。明亡，以医为业，绝口不谈时事。他诗文词曲俱工，尤精于音韵、戏曲。与陈子龙、毛稚黄等合称“西泠十子”。所著有《东江诗抄》、《词谱》、《南曲谱》等，另有《庄生鼓盆》杂剧，《兴福宫》、《美唐风》等传奇。散曲见《东江别集》，存小令75首，套数20篇。

沈谦南北曲兼作，于恋情、写景、旅怀、悼亡等均有涉历，但以恋情为主，且多写相思怀人的苦情悲怨。如：

人间恨，天上影，你团圆照咱孤另。助凄凉雁儿三四声，小楼西夜阑人静。（[落梅风]《对月感怀》）

为你十场害，拼着一个死，病淹煎没人伏侍。不是他反教咱将性使，倒不如只身独自。（前调《病中》）

此类曲子直接着笔于人物内心情怀，有时也以环境映衬，把闺中女子的孤苦寂寞表现得相当突出。其直叙白描的手法，质朴本色的语言，使得这些曲子曲味较浓，与元曲中豪放一派为近。这表现了沈氏北曲的特点。

如果说沈氏的北曲近于元，那么他的南曲则近于明，特别与沈璟等人的作风近似：一是多集曲，短短一首小令，有时集三四曲为之，有时几乎一句一换调；二是多翻改，不仅翻改元明之曲，有时也翻改唐宋之词。如：

（山坡羊）夜溶溶亭皋闲步，过清明却伤春暮。雨声儿东风抵拦，看朦胧淡月云来去。（月儿高）桃李含烟，微香暗偷度。（五更转）秋千上似有人低低语，芳心一寸，一寸成千缕。天上人间没安排处！（[南商调·山坡月儿转]《春夜谱李后主诗余》）

像此类作品，虽然也表现出翻改的技巧，但终归是在音乐和文字方面的一种游戏而已。

沈氏是有一定民族气节的人，但却醉心于恋情相思的传统题材，艺术上又多蹈袭元明曲家故辙，看来不过是面对现实的无奈，借曲艺消磨壮志而已。沈氏也有少许较有创意的作品，如[南仙吕入双调·江头金桂]《孤山吊小青墓作》：

（五马江儿水）青山夕照，芳魂何处招？只见寒烟碧树，乱水斜桥，嫩桃花风外飘。（金字令）想着你听雨无聊，临波独笑。直弄得红啼绿怨，翠减香消，今来教人空泪抛！（桂枝香）怪苍天恁狠！生他才貌，将他罗唣。漫心焦，如今几个怜文采，只是卿卿没下梢！

此首集曲的前两段先用象征寓意，以凄景映衬悲情，烘托出才女冯小青被无辜折磨而不幸夭折的凄凉，并追忆这位才女生前被幽闭西湖的悲苦与不幸，最后对她寄予无限同情，全篇闪耀着人道主义的光芒。前面情景交融，凄凉无限！后面直抒胸臆，感慨深沉！前后却又浑然天成，是明清人集曲中少有的佳作。(www.xing528.com)

朱彝尊为浙西词派创始人，诗与王士禛称南北两大宗。其散曲有《曝书亭词集》后所附《叶儿乐府》，存小令50余首。朱氏之曲多写山水名胜，其写江浙一带名胜风景的便有[一半儿]25首。这些小令中所写多清雅秀美之境，如《九峰》一首：

一峰低映一峰高，十里沙连十里桥，曾记小船迎晚潮。冷萧萧，一半儿芦花一半儿草。

其词句雅炼，词味较浓，与张可久等清丽一派为近。不过，作者对所写之景，多采取冷静客观态度，既无借景抒怀的深沉寄寓，也少有闲适之情的畅快抒发，所以，比起张可久等元人之曲来，就显得缺乏丰厚的蕴涵了。

朱氏还对官场中的权谋机诈和争名夺利多有揭露讽刺。如：

野狐涎笑口，蜜蜂尾甜头。人生何苦斗机谋？得抽身便抽。散文章敌不过时髦手，钝舌根念不出摩登咒，穷骨相封不到富民侯。老先生去休！（[醉太平]）

瞎儿放马，纸虎张牙。寒号虫时到口吱喳，尽由他自夸。假词章赚得长门价，老面皮写入瀛洲画，秃头发簪了上林花。被旁人笑杀！（前调）

这两支小令对那些投机钻营者的伪善面目，招摇撞骗者的卑劣丑态给予了辛辣的嘲讽。如此犀利的笔触和强烈的憎恶态度，在清初的散曲中是少有的。其揶揄嘲讽的谐趣，通俗活泼、圆转流畅的语言，酣畅淋漓的气势，都与元陈草庵、张养浩等豪放派曲家的作风为近。

朱氏还有一些歌咏隐逸的曲子，如：

半湖山采樵夫，百步桥边垂钓徒，三家村里耕田父。这生涯都不苦，要归与只便归与。锦屏风苍厓红树，白雪滩金齑玉鲈，绿杨湾赤米青菰。（[水仙子]）

叹世和归隐，在散曲中历来是孪生而出，这些曲子的豪放潇洒，与元张养浩归隐云庄后的同类题材的风格极其相似。

总的来看，朱氏之曲涉题较广，风格亦较为多样，且几乎全为北曲，从题材内容到体式风格都表现出向元曲的复归，不过，因为时代环境和个人的经历已与元人有较大差异，元人彻底放脱的畅快和遭受压抑的愤懑，朱氏是不可能有的，故其曲中所蕴涵的感情，也就无复元人之深刻了。

除上述诸人以外，另如尤侗（1618—1740）的写闺情旅思，毛莹写青楼女子的不幸遭遇等，也多有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