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避世情怀：居士白朴和卢挚、姚燧等仕宦曲家
初盛期内的曲家，如白朴、卢挚、姚燧等，因受时代环境的影响，无论在朝在野，都已表现出一种隐逸避世情怀。
白朴生长于金元易代之际，自幼饱经伤乱，郁郁寡欢，因放浪形骸。后因弟弟白恪任官江南而移家金陵，常从诸遗老纵情山水，以诗酒自娱，终身未仕。其散曲存小令37首，套数4篇。
白朴一向被推为“元曲四大家”之一。就散曲创作而言，其成就虽略逊于关汉卿，但仍不失大家风范。就题材内容而言，白曲主要有隐逸、恋情和写景三类。散曲发展到始盛时期，叹世归隐之作渐增，白朴闲居避世，亦有所染指。这类作品，大半是他看透现实以后的人生自白，如[阳春曲]《知几》二首：
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诗书丛里且淹留，闲袖手，贫煞也风流。
张良辞汉全身计，范蠡归湖远害机。乐山乐水总相宜，君细推，今古几人知？
但是，白朴仍生活在士大夫文化圈内，他“乐山乐水”、乐“四时风月”的闲居隐逸，仍不失高人逸士的闲雅风韵，与关汉卿等人相比，明显地有“避”“玩”之分，雅俗之别。
白朴写男女恋情的[阳春曲]《题情》6首，或写女子失恋的相思，或写其求爱的大胆主动，其中除一、二首较雅丽外，大多质朴自然，且具诙谐之趣。如以下二首：
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奶娘催逼紧拘钳，甚是严，越间阻越情忺。
笑将红袖遮银烛，不放才郎夜看书，相偎相抱取欢娱。止不过迭应举，及第待何如！
这类散曲与他的《墙头马上》所描写的李千金与裴少俊的自由相爱一样，表现了作者进步的爱情观念，尤其把两情相悦凌驾于“及第”入仕之上，就更具有一种叛逆思想了。这类曲子不仅与他的叹世隐逸之曲在思想根源上有一定联系，而且风格也一样显得通俗自然，还更有诙谐之趣，具有民歌的生动活泼、清新爽脆。
白朴的写景之曲，多以联章体组曲形式写春、夏、秋、冬四季之景，内中有的为静观默察、以物观物的纯写景之作，有一种精工雅丽之美，如[天净沙]《秋》：
孤村落日残霞，青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有的则与抒情遣怀结合，在写景中流露出一种凄凉之感，如[得胜乐]《秋》：
玉露冷，蛩吟砌，听落叶西风渭水，寒雁儿长空嘹唳。陶元亮醉在东篱。
白朴常在词中写国破家亡的禾黍之悲，在这种写景散曲里亦有隐约表现，曲中“落叶长安”、“西风渭水”与“蛩吟”、“雁唳”构成的凄凉之景，正映衬着作者内心的凄情。这些作品与他的隐逸、恋情之作的质朴之风相比，则表现为清丽雅洁。
总的来看，白曲多格并存，其叹世隐逸和男女恋情之曲较为通俗，多自然本色之风，其写景之作则偏于文采，有清丽雅洁之美。如果说他的隐逸、恋情之曲和关汉卿的曲作一道影响了马致远、贯云石等豪放本色一派，那么，他写景之曲的清丽雅洁，就显然是张可久、乔吉清丽一流的先导。
卢挚（1242？—1315？），字处道，一字莘老，号疏斋，又号嵩翁。祖籍涿郡（今河北涿县），后迁河南。累迁河南府总管，拜集贤学士，又任岭北湖南道廉访史，复入为翰林学士，迁承旨。晚年客居宣城。卢挚诗与刘因齐名，文与姚燧并称，都有较大影响。今人李修生有《卢疏斋集辑存》。其曲存小令120首，涉及咏史怀古、写景咏物、隐居乐闲、唱酬赠答等等。
疏斋的咏史怀古之曲，有的是随宦游足迹所至而对名胜古迹的凭吊，内中多抚事伤怀的兴亡之感和由此而生的隐逸之情，如：
对关河今古苍茫，甚一笑骊山，一炬阿房。竹帛烟消，风云日月，梦寐隋唐。快寻趁王家醉乡，见终南捷径休忙。茅宇松窗，尽可栖迟，大好徜徉。（[蟾宫曲]《咸阳怀古》）
有的悼咏古代许多红颜薄命的女子，如[蟾宫曲]《丽华》、《萧娥》、《杨妃》、《西施》等等，多借红颜薄命怅叹乐事难终，感慨帝王的荒淫恶国，如《萧娥》一曲：
梵王宫深锁娇娥，一曲离笳，百二山河。炀帝荒淫，乐淘淘凤舞鸾歌，琼花绽春生画舸，锦帆飞兵动干戈。社稷消磨，汴水东流，千丈洪波。
这些咏史的作品发思古之幽情，集中表现了历史兴废无常、人生虚幻无定的悲感，是元散曲叹世归隐之曲的变奏。
疏斋的写景之曲清新明丽，极富诗情画意，如本章第一节所引[沉醉东风]《秋景》，另如[湘妃曲]《西湖》等，都秀美如画，具有较高的艺术鉴赏价值。
疏斋的隐居乐闲之作，或向往田园山林的闲适，或感叹人生虚幻不如及时行乐。如[殿前欢]：
酒频沽，正花间山鸟唤提壶。一葫芦提在花深处，任意狂疏。一葫芦够也无，临时觑，不够时重沽去。任三闾笑我，我笑三闾。
像疏斋这样的达官显宦也表现出对社会和人生的失望，其灵魂深处的痛苦，与那些沦落不遇的下层文人是共同的。疏斋这类隐居乐闲之作，大都质朴本色，与关汉卿的曲风为近。(www.xing528.com)
疏斋的唱酬赠答之作，绝大部分是赠给歌妓舞女的，这些曲子大多写得典雅华丽，也有少数写得朴实自然。作者总是以赞赏之笔夸赞对方的技艺才情，绝少玩弄亵渎之意，表现了对这些卑贱女子人格的尊重。其中最情深意挚的是[寿阳曲]《别珠帘秀》：
才欢悦，早间别，痛煞煞好难割舍！画船儿载将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
此曲直抒离情，朴实自然。篇末以景结情，万千离恨如冷月清辉，茫茫无际；似一江寒水，长流不绝。珠帘秀有[寿阳曲]《答卢疏斋》，亦情恨绵绵，非常感人：
山无数，烟万缕，憔悴煞玉堂人物。倚蓬窗一身儿活受苦，恨不得随大江东去。
把两曲对读，可见这种不被社会承认的悲剧性恋情对当事者双方来说是何等的刻骨铭心。
总起来说，疏斋之曲不仅题材内容丰富多彩，其艺术风格也非常多样，或通俗，或豪爽，或朴实，或清丽，或秀美，或疏朗，但其主导风格是清丽疏朗。因以诗词之端谨句法，融以曲的直白浅近之味，故不少作品论语言色彩似词，论韵味则似曲。从总体成就看，他与关汉卿、白朴可算本期内散曲三大家；从主要风格倾向上看，关汉卿应归为豪放一派，白朴与卢挚应归为清丽一流。
本期的仕宦曲家，除卢挚以外，为论家注目者，尚有姚燧、胡祗遹、徐琰、庾天锡等，这里仅对姚、庾做简要论述。
姚燧是元初的重臣、名儒和古文大家。散曲存小令29首，套数1篇，内容大致有抒怀言志、写景记游和男女恋情三类。其抒怀言志之作反映了不同人生阶段中的感慨，如[阳春曲]表现青年时期的踌躇满志：
墨磨北海乌龙角，笔蘸南山紫兔毫，花笺铺展砚台高。诗气豪，凭换紫罗袍。
[醉高歌]《感怀》则表现暮年时宦情的淡泊：
这些作品，或豪放健举，或清爽雅洁，风格是多样的。
姚燧的男女恋情之作以一组[凭栏人]小令为代表，内中有的感情肤浅，属游戏之笔；有的深情婉曲，韵味醇厚而隽永，如：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寄征衣》）
还有的自然本色，更富有曲趣：
寄与多情王子高，今夜佳期休误了。等夫人熟睡着，悄声儿窗外敲。
总的来看，姚曲或豪放，或清丽，于多格并存中又以雅健雄豪为主导。其曲有雄健豪放之风而无粗俗草率之病，有清丽雅洁之美而无刻意雕镂之痕。
庾天锡，字吉甫，大都人，《录鬼簿》云其为“中书省掾，除员外郎，中山府判”。明初贾仲明为马致远所作挽词，称马“共庾、白、关老齐肩”，由此可见吉甫与汉卿大致同时，且享有盛誉。今存小令7首，套数4篇。其[蟾宫曲]2首隐括王勃《滕王阁诗》和欧阳修《醉翁亭记》，是曲中最早的隐括体。其5首[雁儿落过得胜令]为联章体组曲，把怀古咏史和隐居乐闲相结合，在表现历史虚无之感时，也表现了对富贵功名的鄙弃和对青山白云的向往。
春风桃李繁，夏浦荷莲间。秋霜黄菊残，冬雪白梅绽。四季手轻翻，百岁指空弹。慢说周秦汉，徒夸孔孟颜。人间，几度黄粱饭；狼山，金杯休放闲。
像“慢说周秦汉，徒夸孔孟颜”那样大胆地否定历史，甚至否定孔孟，还是空前的。这与关汉卿的任情放诞、王和卿的摄丑入曲，一同表现了对儒家文化传统的叛逆。庾氏小令既精工雅丽，又通俗晓畅，处处有奇巧的匠心，但又无斧凿的痕迹。如此曲开头四句用联璧对，且分别嵌以时令字“春”、“夏”、“秋”、“冬”，奇巧而又自然。贯云石《阳春白雪序》谓其“造语妖娇”，甚为中肯。
[思考题]
1.从文化思想和艺术特色看，元散曲有怎样的时代特征？
2.元散曲的发展可以分为哪几个阶段？演化和始盛阶段的散曲创作各有何阶段性特征？各有哪些代表性作家？
3.元好问、杜仁杰的散曲创作各有何特色和贡献？
4.关汉卿、王和卿、白朴、卢挚的散曲创作各有何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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