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的诗人大都又是词人,王夫之、吴伟业、屈大均、宋琬、龚鼎孳、尤侗,王士禛、曹尔堪等均有词集传世。他们行年有先后,出处各相异,人品气节更迥然有别,但对清词的繁荣都有独特的贡献。
王夫之(1619—1692),字而农,号薑斋,抗清失败后,退居故乡衡阳石船山,人称船山先生。其词充满故国之思、身世之感,自谓平生“从不作艳词”,近人朱孝臧更高度评价其词“字字楚骚心”(《彊村语业》卷三)。例如《忆秦娥·灯花》:
残膏少,零落难待春宵晓。春宵晓,灰飞无迹,更谁弄巧? 矇眬睡眼微萦绕,疑无疑有幽光小。幽光小,破镜寒辉,死萤残照。
表面上句句咏灯花,实际上句句抒写自己对故国的忠爱眷念。以灯花的未冷之心,幽弱之光,曲折表达自己苦撑待晓、期盼光复的心情。“死萤残照”不过是孤忠的自我写照,而“灰飞无迹”又反映出现实的严酷,前途的渺茫。
另一首《女冠子·卖姜词》更表现了他那济世救物的情怀:
卖姜来也,谁是能酬价者?不须悭。老去丝尤密,酸来心愈丹。 垂涎休自闷,有泪也须弹。最疗人间病,乍炎寒。
值得注意的是,船山词多用比兴,曲隐深沉,怆怀故国之思,多出之于芳悱缠绵之调。近人叶恭绰《广箧中词》卷一评曰:“船山词言皆有物,与并时批风抹露者迥殊,知此方可以言词旨。”这对于重“比兴”、“寄托”的常州词派,当有一定影响。
吴伟业作为“江左三大家”之一,以诗名于天下,而词的成就往往为人疏忽。其实《梅村词》更能反映这位“天下大苦人”的怨愤和尴尬。《贺新郎·病中有感》写道:(www.xing528.com)
万事催华发。论龚生、天年竟夭,高名难没。吾病难将医药治,耿耿胸中热血。待洒向、西风残月。剖却心肝今置地,问华佗、解我肠千结?追往恨,倍凄咽。 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沉吟不断,草间偷活。艾灸眉头瓜喷鼻,今日须难决绝。早患苦,重来千叠。脱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钱不值何须说!人世事,几完缺?
全篇悲感万端,自怨自艾,上片拿汉人龚胜和自己对比,从历史的角度论说龚胜“天年竟夭,高名难没”,因死节而流芳百世,自己却因失节而怀着遗臭千年的恐惧。由于身事二朝,从前所有的志向热血、所有的辛苦努力都白费了;无论怎样“剖却心肝”,也无人理解,无人相信。这种精神的苦痛,即使华佗再生,也无法医治。下片由历史转到现实,想到许多慷慨死节的朋友故交,更反衬自己“沉吟不断,草间偷活”的可耻。名节既亏,人生就变得一钱不值,毫无意义了。一方面有生不如死的悔恨,另一方面又有求死不能的牵系。这种内心解剖比起“误尽平生是一官,弃家容易变名难”的哀叹,更显得深入细腻,委曲尽致。难怪后人都将它视为作者的绝笔。梅村晚年多作长调,大都慨然深沉,弥补了云间词派缺乏长篇的不足,为后来的长调创作提供了范例。
同样以诗名震朝野的王士禛,因创立“神韵说”而成为诗坛盟主。然而他早年却是因词蜚声于世。他于顺治十七年(1660)任扬州通判,年仅27岁。在广陵的5年间,“昼了公事,夜接词人”,陈维崧、邵潜、曹尔堪、宋琬、邹祗谟、董以宁、彭孙遹等一大批文人会集于此,形成了清朝第一个阵容齐整、声势壮大的词学中心。各种词风、各种艺术在这里交流切磋,融会扬弃,消除门户之见,冲破“定于一尊”的宗旨,大大促进了清词的嬗变。王士禛总持广陵词坛,还与邹祗谟合编了大型词选《倚声初集》。其词论著作《花草蒙拾》亦颇多卓见。《衍波词》存词140余首,佳作如《减字木兰花·秦淮归棹》:
隔溪桃叶,照影秋波双画楫。旧日琅玡,红板桥南第几家? 趁潮归去,一缕柔情无着处。但有垂杨,叶叶枝枝总断肠。
词人于泛舟秦淮之时,追思晋人风流旧事。由桃叶渡而想桃叶其人,她与琅玡望族王献之相恋,当年王献之正是在秦淮渡口作歌送别美人。词人感叹香魂零落、柔情无着之余,着重反映的是对爱情的向往。词中既有往事如烟的怅惘,又有知音难觅的遗憾。
清初词人值得一提的还有顾贞观,其《弹指词》中最负盛名的是寄吴兆骞《金缕曲》二首,今录其一: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吴兆骞是“科场案”的受害者,被流放塞外宁古塔达22年之久。此词是顾贞观安慰朋友之作,以词代书,此为创造。至其内容,字字从肺腑流出,只如家常说话。上片先同情朋友的不幸,并陈述宦海凶险,暗寓友人的不白之冤;继而叙远戍之苦,流落之悲。过片后相慰藉,相宽解;最后起誓相救,给对方以鼓励和希望。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三誉此词为“千秋绝调”,并谓其“悲之深,慰之至,丁宁告戒,无一字不从肺腑流出,可以泣鬼神矣”。纳兰性德读此词后,不禁泣下,挺身相救,终使吴兆骞获赦生还。可见此词感人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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