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雅词再度兴起的元后期词坛:虞集、张翥等
元代后期的词,大约从大德以后到元末。后期与前期的最大区别在于,曾兴盛于南宋词坛的“雅词”又再度兴起,南宋词的倾向颇为明显。究其原因,主要是元代文化重心南移,词的创作不免受到南风熏染所致;其次则是词的曲化导致词体本身某些艺术特性丧失,后人不得不重新高扬“雅正”的旗帜,努力“复雅”的结果。其中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词人是张翥,当时名家张雨(1283—1350)、倪瓒(1301—1374)、顾瑛(1310—1369)等都与之唱和,追承周邦彦、姜夔之风,工雅婉丽,讲究清空。一时高古变风,成为“南方之一流别”。即使是北方词人也或多或少受其影响,翕然而归婉约蕴藉。后期的重要词人有:
虞集(1272—1348),为宋丞相虞允文五世孙。有词集《道园乐府》,存词31首。最负盛名的词作是《风入松·寄柯敬仲》:
画堂红袖倚清酣,华发不胜簪。几回晚直金銮殿,东风软、花里停骖。书诏许传宫烛,香罗初试朝衫。 御沟冰泮水挼蓝,飞燕又呢喃。重重帘幕寒犹在,凭谁寄、银字泥缄。为报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
上片主要描写内庭奉职的惬意,目的在于唤起友人柯敬仲对当年生活的回忆,因为词人与他寄赠的对象均有内阁学士的经历。帝苑虽然繁花似锦,但自己已近迟暮之年,从而又为下片的归隐埋下伏笔。“飞燕语呢喃”看似描写春景,内层已包含思友的蕴意;“重重帘幕寒犹在”,更透出自身寂寞冷落的情怀。歇拍以景结情,尤为警策,给人以不尽之思和无穷之味:友人在江南,此时已杏花灼灼,春雨霏霏,帝都虽有“画堂红袖”,又何如春雨中的杏花旖旎丽雅,令人销魂呢?至此读者方恍然大悟,词人向往的是超凡脱俗的田园生活。在他的心目中,归去友人身边,归去杏花春雨江南,比起帝都的春风得意,更幸福更美好,更令人心旷神怡。一首寄赠之词,写得如此情深谊长,词翰兼美,难怪当时争相传刻。人们甚至将它织于罗帕,作为纪念品收藏。
张埜,字野夫,号古山,河北邯郸人,约1294年前后在世。著有《古山乐府》,存词60余首。名篇有《沁园春·泉南作》、《石州慢》、《水龙吟》等。李长翁《古山乐府序》称其词“意高语妙,真可与苏、辛二公齐驱并驾”。从其《水龙吟·酹辛稼轩墓在分水岭下》可以看出,他对辛弃疾的人品和词格都推崇备至:
岭头一片青山,可能埋得凌云气?遐方异域,当年滴尽,英雄清泪。星斗撑肠,云烟盈纸,纵横游戏。漫人间留得,《阳春》《白雪》,千载下,无人继。 不见戟门华第,见萧萧竹枯松悴。问谁料理,带湖烟景,瓢泉风味?万里中原,不堪回首,人生如寄。且临风高唱,逍遥旧曲,为先生酹。
开篇叩问苍天,暗示稼轩浩气长存,既非青山可掩,亦非时间可磨。继而感叹英雄报国无门,只能消壮怀于词章。然而他以“英雄清泪”写就的《阳春》、《白雪》却成为千古绝唱。过片由吊古转到伤今,明写英雄故宅难寻,暗寓世无志士,只能高唱旧曲,奠祭先哲。辛词以气势豪迈、慷慨纵横见长;张埜过其墓,吊其人,赋词亦感情充沛,内容浑厚,颇得稼秆笔意。
张翥(1287—1368),字仲举,号蜕庵先生,晋宁(今江苏武进)人。其《蜕庵词》存词130余首,以题画、咏物、怀古、写景为主要内容。名篇有《六州歌头·孤山寻梅》、《花心动·剑浦有感》、《踏莎行·江上送客》、《蝶恋花·柳絮》等。其词师承南宋姜夔、吴文英一派,讲究法度性情,词风工雅婉丽。如《摸鱼儿·赋湘云》:
问湘南、有云多少?不应长是为雨。平生宋玉缘情老,赢得鬓丝如许。歌又舞。更一曲琵琶,昵昵如私语。闲悲浪苦。怪旧日青衫,空流泪满,不解画眉妩。 空凝伫。十二峰前路阻。相逢知在何处?今朝重见春风手,仍听旧弹《金缕》。君且住,怕望断、蘅皋日暮伤离绪。新声自谱。把江南江北,今愁往恨,尽入断肠句。(www.xing528.com)
词中的湘云完全人化了,充满人情味。它缠绕着历史的永恒的情结——“今愁往恨”,负载着人生的种种凄楚——“闲悲浪苦”,透露出生活的巨大变迁,心灵的无数失落。它实际上是词人一生追求与痛苦的象物。对张翥词前人评价甚高。叶申芗《本事词》卷下推许为“元代词宗”;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三谓:“树骨甚高,寓意亦远,元词之不亡者,赖有仲举耳。”
萨都剌有《雁门集》传世,而存词仅15首。然而他是元代最富才力的词家,其怀古词尤为著名,莫不气象开阔,寄意深远。如《满江红·金陵怀古》:
六代繁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似曾识。听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 思往事,愁如织;伤故国,空陈迹。但荒烟衰草,乱鸦斜日。《玉树》歌残秋露冷,胭脂井坏寒螀泣。到如今、只有蒋山青,秦淮碧。
此词完全打破了一般怀古词习见的即景抒怀的手法,作者先自带着浓厚的吊古之情,在怀古的意绪中观照万物,抒发议论。六代繁华付诸东流,如同三春一去了无痕迹,从而透射出历史的苍茫无情。接下来融铸刘禹锡《金陵五题》中诗句,进一步表现物是人非的落寞之感。过片由无言观照进入直接抒怀。进而寓情于景,展示历史的颓败,最后以自然的永恒对比世事的短暂。再次印证繁华如梦、往昔如烟,从而使全词首尾照应,含蕴无穷。金陵怀古词,前人作过不少,如王安石《桂枝香》,周邦彦《西河》,都是传咏不衰的佳作。萨都剌步其后尘,却能自出机杼,写得沛然风流,清丽洒脱,足见其器识不凡,才情卓绝。更有甚者,他的《百字令·登石头城》,步和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原韵,同样写得意宏情深:
石头城上,望天低吴楚,眼空无物。指点六朝形胜地,唯有青山如壁。蔽日旌旗,连云樯橹,白骨纷如雪。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 寂寞避暑离宫,东风辇路,芳草年年发。落日无人松径里,鬼火高低明灭。歌舞尊前,繁华镜里,暗换青青发。伤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
其曲酣畅淋漓,毫无斧凿痕迹,表现出糅合再造的高度技巧和充分自由。
就上述后期诸家词作看,其工雅婉丽,绝不亚于南宋雅词。
综上所述,元代词家的创作实绩是不可抹杀的。但是,从总体上说,元词已经趋于衰微,富于新意而又充满生气的作品已远远少于前代。大量的曲语入词,导致词体曲化,这一风尚虽不宜全盘否定,但确实从根本上削弱了词的本身特征。当大量的词人词作都追求曲的意趣时,词本身的特性不能不迅速失落。与两宋相比,元词呈中衰之象,但又不致中断,仍时有佳作。一代词风发生了重大变化,它是词体发展史上的一个特殊环节,对它还需作更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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