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故国之念:南渡词人的创作
所谓“南渡词人”是指活动于南北宋之交、从北宋过渡到南宋的词人。他们的前半生是在徽宗朝畸形繁荣的社会中度过的,优裕的生活、享乐的心理,加之艳体的词体观念,使他们的词风呈现婉媚轻艳的特点。靖康之难后,民族的屈辱、残破的河山和词人们所经历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改变了他们的风格,悲愤激切、忧患苦闷成为南渡词人新的主题。
南渡词人不论身份地位高低,山河破碎的剧变都使他们的心灵受到震撼。宋徽宗赵佶(1082—1135,自号教主道君皇帝)。以帝王之尊,降为阶下囚。金人将他与其子钦宗赵桓掳往北方五国城。他在北行路上见到杏花盛开,百感交集,写下《燕山亭》词: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上片先写杏花的香艳,继写杏花的凋零,形成巨大的反差,已含有人事巨变之意。下片直抒亡国之悲。故国远在天外,只能梦中慰藉,却又新梦不成。心中悲苦千折百回。王国维:“尼采所谓:一切之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人间词话》)
南渡之后怀念中原、收复失地成为词中主旋律。宋翔凤说:“南宋词人,系情旧京,凡言归路,言家山,言故国,皆恨中原隔绝。”(《乐府余论》)南渡前后李纲写下《水龙吟》、《喜迁莺》等咏史词7首,皆围绕中兴之主雄才大略,平灭外侵或叛寇,强固国家统一的主题,借古喻今,实为上奏高宗,鼓励其收复河山信心的谏书。如《喜迁莺·晋师胜淝上》的下片:
奇伟!淝水上,八千戈甲,结阵当蛇豕。鞭弭周旋,旌旗麾动,坐却北军风靡。夜闻数声鸣鹤,尽道王师将至。延晋祚,庇烝民,周雅何曾专美。
引谢安以少胜多的战例,激励朝廷树立必胜信念。
南渡词人的风格前后变化巨大。如叶梦得(1077—1148,字少蕴)的词,早年“婉丽绰有温、李之风,晚岁落其华而实之,能简淡时出雄杰”(关注《题石林词》)。再如向子塌(1085—1152,字伯恭,自号芗林居士)早年作词主要学晏、欧、秦、柳,多花前月下的风致,南渡后写故国之思与隐居山水的感受。他还将南渡前后的词分别名之为《江北旧词》和《江南新词》,并“退江北所作于后,而进江南所作于前”(胡寅《酒边集序》),表现了南渡之后词体观念的变化。
朱敦儒(1081—1159)字希真,号岩壑,又称伊水老人,洛阳人。词集名《樵歌》,一名《太平樵唱》。南渡前隐居故里,《宋史·文苑传》称他:“志行高洁,虽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追求的是清狂放逸的人生境界,如《鹧鸪天·西都作》:(www.xing528.com)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黄昇称他这类词“有神仙风致”(《花庵词选》)。靖康之难打破了他的潇洒自在,他在携家南逃中历尽苦难,词风因而大变。如:
扁舟去作江南客,旅雁孤云。万里烟尘,回首中原泪满巾。 碧山对晚汀洲冷,枫叶芦根。日落波平,愁损辞乡去国人。(《采桑子》)
此词抒发国破家亡的沉痛心情,充满悲凉凄苦之音。
朱敦儒颇受后世推崇,如汪莘说:“余于词,所爱喜者三人焉。盖至东坡而一变,其豪妙之气,隐隐然流出言外,天然绝世,不假振作。二变而为朱希真,多尘外之想,虽杂以微尘,而其清气自不可没。三变而为辛稼轩,乃写其胸中事,尤好称渊明。此词之三变也。”(《方壶诗余自序》)将他与苏轼、辛弃疾相提并论,似恐过誉。然而,朱敦儒词风南渡前后的变化在文人雅士中却具有典型意义。
张元幹(1091—1167)字仲宗,号芦川居士,长乐(今属福建)人,词集有《芦川词》。张元幹在南渡之前的“政和、宣和间,已有能乐府声”(周必大《跋张元幹送胡邦衡词》),生活与朱敦儒的疏狂颇有相似之处,“百万呼卢,拥越女吴姬共掷”(《柳梢青》),更显豪奢。词的内容多在花间樽前,风格“极妩秀之致”(毛晋《芦川词跋》)。南渡后,词风转为慷慨激昂,如《贺新郎·送胡邦衡侍制》: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孤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
胡邦衡即胡铨,时为枢密院编修官,曾上书高宗请斩奸臣秦桧等三人之头以谢天下,因而得罪遭流放。张元幹不畏秦桧淫威,写下这首词为胡铨送行。词中激愤之情、忠勇之气令人感奋至极。
《芦川词》突出表现了爱国之情,报国之志,使词从闺阁绣帏走向时代风云际会的前沿。张元幹词的这种变化,受到时人的高度重视。曾噩谓元幹词“岂以嘲风咏月者所可同日语”(《芦川归来集序》),蔡戡说元幹词“非若后世靡丽之词,狎邪之语……不为无补于世,又岂与柳、晏辈争衡哉”(《定斋集·芦川居士词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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