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典雅精工的周邦彦词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神宗元丰中以太学生超擢太学正。政和间官秘书监，进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周邦彦是北宋后期著名词家。千年词史上，他得到的褒扬最多。陈廷焯说：“词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苏、秦之终，复开姜、史之始。自有词人以来，不得不推为巨擘，后之为词者，亦难出其范围。”（《白雨斋词话》卷一）明清论家如王世贞、何良俊、戈载等喜谈词体正变，周邦彦往往被推为“正宗”、“当行”、“本色”。词有《清真集》。
清真词的内容仍多男女相思离别。因其题材与柳词为近，故后世常以“周柳”并称。如清人曹溶说：“秽亵不落周、柳。”（《古今词话序》）王昶说：“柳永、周邦彦辈不免杂于俳优。”（《姚茞汀词雅序》，载《春融堂集》卷四二）周邦彦之所以能得后世很高评价，主要取决于他典雅精工的艺术成就。
清真词的典雅精工，首先表现在构思精巧而顿挫有致的章法结构。周、柳虽皆因擅长慢词而闻名，但柳词为迎合受众，在叙事表情时往往直露浅白，不求回味；周邦彦却在词的结构上颇具匠心，章法布局开阖回旋，顿挫有致，既有柳词叙事容量和感情力度，又避免了直露无余，适合文人久咀久玩。如《瑞龙吟》：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华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 黯凝伫。因记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此词写“伤离意绪”，表现手法独具匠心。第一叠以今昔相同景物引入旧情，第二叠倒叙往昔故事的传神细节，第三叠写今日所见所思，结句以景语作结。全词写景、叙事、抒情时空交错，造成感慨万端、低徊欲绝的效果。清代陈廷焯谓词“其妙处，亦不外沉郁顿挫。顿挫则有姿态，沉郁则极深厚”（《白雨斋词话》卷一）。所谓“沉郁顿挫”，正是由这种开阖有致的章法，使其显示出感情的浑厚和表达的蕴藉。
周词在章法布局上的顿挫有致，常表现在以不同感情相互衬托。如《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
凤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阑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漂流翰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上片“人静乌鸢自乐”数句，情绪欢乐轻快；下片“年年，如社燕”至“憔悴江南倦客”，忽转入悲苦；“鸟鸢虽乐，社燕自苦。……或是依人之苦，或有患失之心，但说得虽哀怨，却不激烈。沉郁顿挫中别饶蕴藉”（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词中哀、乐互衬，情感跌宕起伏，有含蓄蕴藉之妙。
此外，周词还特别善于以景结尾，具有文人所推崇的含蓄蕴藉、回味无穷的效果。沈义父云：“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尾最好。如清真之‘断肠院落，一帘风絮’，又‘掩重关，遍城钟鼓’之类是也。”（《乐府指迷》）
清真词的典雅精工，还表现在词语雕琢上。与晚唐五代词的自然天成、柳永词的骫骳从俗、苏轼词的率性而为不同，周邦彦苦心孤诣，“不肯浪下笔，予故谓语意精新，用心甚苦”（王灼《碧鸡漫志》卷二）。清真词语言典雅，音律精严，具有人工美的特色。他长于炼字，特别在选用动词摹写物态上最见功力。清真词还大量使用借代字面，如以“凉吹”代风，以“凉蟾”代月，以“楚宫倾国”代花等等，这也大大增加了典雅的书卷味。清真还善于融化前人诗句入词，浑然天成，如同己出。沈义父说：“清真最为知音，且无一点市井气，下字运意，皆有法度，往往自唐宋诸贤诗句中来，而不用经、史中生硬字面，此所以为冠绝也。”（《乐府指迷》）如《西河·金陵怀古》：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说兴亡，斜阳里。(www.xing528.com)
此词化用了古乐府《莫愁乐》、南朝谢朓《入朝曲》、唐朝刘禹锡《石头城》、《乌衣巷》诸诗的句意，通过联想，大大丰富了词的内涵，而无琐碎拼凑的痕迹。
清真词典雅精工的特色，还表现在声律方面。周邦彦精通音律，曾自命其堂为“顾曲堂”（用“曲有误，周郎顾”意）。又有提举大晟府的便利，因自度新曲50多调。张炎说：“迄于崇宁，立大晟府，命周美成诸人讨论古音，审定古调，沦落之后，少得存者。由此八十四调之声稍传。而美成诸人又复增演慢曲、引、近，或移宫换羽，为三犯、四犯之曲，按月律为之，其曲遂繁。”（《词源》卷下）如《瑞龙吟》、《六丑》等不少新调都出于清真之手。新调的增加，为宋词发展开辟了更广阔的天地。
清真妙解音律，其词和婉动听而又激越响亮，填词于四声的安排独具匠心，仄声中上去入的运用，平声与仄声的搭配都十分讲究，王国维说：“读其词者，犹觉拗怒之中，自饶和婉，曼声促节，繁会相宣，清浊抑扬，辘轳交往，两宋之间，一人而已。”（《清真先生遗事·尚论三》）
清真词在语言、章法、音律方面都非常典雅精工，颇得文人爱赏，但却远离了普通民众。到南宋，姜夔、吴文英等骚雅一派，成为清真的嫡传。
大晟词人中除周邦彦之外，还有晁端礼（字次膺）、万俟咏（字雅言）、晁冲之（字叔用）、田为（字不伐）、徐伸（字干臣）、江汉（字朝宗）等人。这些人任职大晟或先或后，创作个性也有差异，但他们同处于北宋末年的特殊时代环境之中，又有精于音律的共同特长，因而在创作上具有一定的共性。他们是北宋末年一个特殊的词人群体，其词作内容上无多可取，但在词的音调格律、形式体制上颇有贡献。
[思考题]
1.试述北宋词的繁荣盛况及主要原因。
2.北宋前期晏、欧等人的词风有何共同特征？其形成原因何在？
3.柳永、苏轼的词风有何异同？他们在词史上各有何贡献？
4.除苏轼以外，北宋中后期还有哪些著名词人？他们各有怎样的词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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