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刚柔兼美的贺铸词
贺铸（1052—1125），字方回，晚自号庆湖遗老，原籍山阴（今浙江绍兴），生长于卫州共城（今河南辉县）。宋太祖贺皇后族孙，娶宗室之女。17岁依门授右班殿直，元祐六年（1091）以李清臣、苏轼荐，由武职改入文阶。晚居苏、常二州。贺铸诗词兼擅，诗名颇高。《王直方诗话》记载：“方回言：学诗于前辈，得八句法：平淡不流于浅俗；奇古不邻于怪僻；题咏不窘于物象；叙事不病于声律；比兴深者通物理；用事工者如己出；格见于成篇，浑然不可镌；气出于言外，浩然不可屈。尽心于诗，守此勿失。”（《诗人玉屑》卷五引）贺铸的词艺颇得力于其诗。贺词风格多样，张耒称其“盛丽如游金、张之堂，而妖冶如揽嫱、施之袪，幽洁如屈、宋，悲壮如苏、李”（《东山词序》）；陈廷焯说“方回词，儿女英雄兼而有之”（《云韶集》卷三）。
盛丽、妖冶者，“本《花间》而渐近流畅”（清人严沆《古今词选序》，《宋词三百首笺注》引）。如《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锁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衡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此词写情无由达的缠绵幽怀，上片极写女子姿态之美艳和情怀之孤寂，下片写伊人不至的感伤，结尾以博喻形容愁绪，生动而新奇，因享誉一时。黄庭坚《寄方回诗》道：“解道江南断肠句，只今惟有贺方回。”（《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一一）尤其结尾三句广为传诵，使其得“贺梅子”的雅号（见周紫芝《竹坡诗话》）。(www.xing528.com)
贺铸性格耿直，不为权贵折腰。又尚酒使气，评论时政，臧否人物，因而仕宦40年，一直沉沦下潦，抑塞不平之气时于笔端发之。如《小梅花·行路难》写道：“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此词与下面的《六州歌头》，皆为贺铸“悲壮”词的代表作：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词中表达了壮志难酬的抑塞不平之气。《六州歌头》是适宜于表现悲壮激昂情感的词调。宋代程大昌《演繁露》卷一六谓“《六州歌头》，本鼓吹曲也。……音调悲壮，又以兴亡事之，闻其歌使人怅慨，良不与艳科同调。”贺铸这首词在用韵上又有特别之处，全调39句，竟用34韵，句短韵密，急管繁弦，激越的声情在跳荡的旋律中得到充分体现。况周颐云：“东山笔力沉至，满心而发，肆口而成，骤观之，甚似意中之言；涤求之，实有无穷之蕴。”（《历代词人考略》卷三〇）
贺铸词善于从唐人诗句中汲取精华。他曾说：“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当奔命不暇。”（《宋史·贺铸传》）据钟振振考察，贺铸词中一字不改地嵌用前人成句即达28家57句，用前人句而增损变化者更多到90余家200多句（参《北宋词人贺铸研究》第149页）。夏敬观说贺铸词“小令喜用前人成句，其造句恒类晚唐人诗；慢词命辞遣意多自唐贤诗篇得来，不施破碎藻采，可谓无假脂粉，自然瑰丽”（《吷庵词评》）。贺词化唐诗词句，铸为词中新的意境，为词体的典雅化起到了促进作用。贺铸词师法苏轼，清旷不足而悲壮过之，在北宋豪放词阵营中独具特色，对南宋辛弃疾及其爱国词派影响颇大。正如夏敬观所说：“细读东山词，知其为稼轩所师也。世但言苏、辛为一派，不知方回，亦不知稼轩。”（《手批东山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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