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慢词铺叙,雅俗分流:柳词的贡献和影响
柳词扩大了词固有的题材领域,向着更广阔的社会空间拓展。陈振孙说:柳永词“音律谐婉,语意妥贴,承平气象,形容曲尽,尤工于羁旅行役。”(《直斋书录解题》卷二一)词中大量描写羁旅行役的感受和城市风光,柳永可谓首开风气。他一生或为功名奔走,或因仕宦颠簸,往往把途中所见与羁旅劳顿、人生遭际的痛苦交织在一起,用慢词铺叙无余。如《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此词写羁旅怀人,景色凄清,气象宏阔,音节悲亢。苏轼评“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句云:“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赵令畤《侯鲭录》卷七引)此词是柳永羁旅行役的切身感受,非为迎合他人而作,表现出柳永的文人本色。又如《安公子》:“游宦成羁旅,短樯吟倚闲凝伫。万水千山迷远近,想乡关何处。自别后、风亭月榭孤欢聚,刚断肠、惹得离情苦。听杜鹃声声,劝人不如归去。”情景交融,颇具悲感。
宋人黄裳说:“柳氏《乐章》,喜其能道嘉祐中太平气象。”(《书乐章集后》)北宋初年,随着经济的繁荣,城市也迅速发展起来。所谓“太平气象”,尤以写都市风光最有代表性,如其《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www.xing528.com)
此词极写杭州湖山的美丽和城市的繁荣,传说金主完颜亮读后起投鞭南渡之意,可见其强大的艺术感染力。
柳永除扩大了词的题材范围而外,他对词体形式的最大贡献是发展、完善了慢词的体制和表现手法。清人宋翔凤《乐府余论》云:“词自南唐以后,但有小令。其慢词盖起宋仁宗朝。中原息兵,汴京繁庶,歌台舞席,竞赌新声。耆卿失意无俚,流连坊曲,遂尽收俚俗语言,编入词中,以便伎人传习,一时动听,散播四方。其后东坡、少游、山谷辈相继有作,慢词遂盛。”柳永充分发挥了精通音律的特长,继承民间歌词中慢词的传统,又大量使用了前人未曾使用过的如《望海潮》、《黄莺儿》、《阳台路》等新的慢词词调,使词体叙事容量更大,言情更为动人。
柳永慢词的主要艺术手法是铺叙,如李端叔所言:“耆卿词铺叙展衍,备足无余”(沈雄《古今词话·词评》上卷引)。文人雅词从晚唐到北宋初年,从体裁上看主要是小令;从表现手法上看,强调精工雅炼,蕴藉含蓄;这些都集中表现了文人雅词的风采。柳永的慢词,则迎合下层市民的接受兴趣,不求含蓄蕴藉,不求幽深曲折,叙事写情朗畅直露,充分体现了俗文学的特点,与士大夫文人雅词形成鲜明的对照。柳词在叙述上侧重于首尾完整,描写细腻,王灼谓“柳耆卿《乐章集》,世多爱赏该洽,序事闲暇,有首有尾。”(《碧鸡漫志》卷二)即指的是这一特点。如上引《八声甘州》,开篇二句写雨后之明丽江天;次三铺写霜风落日之凄境;“是处”四句感叹眼前景物凋残,惟江水东流而已。过片即景生情,“不忍”三句叙他乡流落,情怀难堪;“叹”字领起二句,承上自感潦倒漂泊;“想”字领至篇末,都是设想对方意态与情思。通篇情景映衬,层次清晰,有头有尾。柳永长调铺叙在当时虽得“俗”名,多受文人雅士的指责,但词中通过丰富的意象给人以强烈感染,不失其艺术价值。其后,文人多用铺叙,“东坡、少游、山谷辈,相继有作,慢词遂盛”(宋翔凤《乐府余论》)。
柳永的俚俗词风也影响于后世,不仅黄庭坚、秦观等人“学柳七作词”(《高斋诗话》记苏轼语),更有“沈公述、李景元、孔方平、处度叔侄、晁次膺、万俟雅言……六人者,源流从柳氏来”(王灼《碧鸡漫志》卷二),俗词创作在文人中遂渐成风。北宋之后,文人词雅、俗趋向更加明显,雅词诗化,而柳永“俚词袭五代淫靡之风气,开金、元曲子之先声”(夏敬观《吷庵词评》)。在宋元时期雅俗两大文学潮流的融会合流中,柳永的贡献和影响是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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