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晚节渐于诗律细:杜甫与律体
杜甫是一个有精品意识的诗人,善于将内涵极其丰富的社会生活和思想感情,予以高度提炼,浓缩在短短的诗句中。如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概括尖锐的阶级对立,令人触目惊心;“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白帝》)概括战争的创伤和民众的厌战心理;“三年笛里关山月,万国军前草木风”(《洗兵马》)概括安史之乱前三年的动荡,如此等等。杜诗的风格特色是凝练厚重,波澜老成,或他自称的“沉郁顿挫”。杜诗在语言艺术上的追求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毫发无遗憾”。
杜甫是唐代最善于驾驭各类诗体的高手,几乎每一种诗体在他的手里都得到新的发展。而对于律诗的创作,更是取得空前绝后的成就,为唐诗立下不朽功勋。本来,五律在初唐已取得可喜成就,七律到盛唐还未引起诗人足够的重视,像《河岳英灵集》这样一部重要的盛唐人选盛唐诗,其中只有一首崔颢《黄鹤楼》。而纵观盛唐诸家诗,七律一体,虽有崔颢、王维、李颀等作者,然制作不多,未尽其变,成就与其他诗体不能相侔。杜甫晚年漂泊西南期间专力作诗,并在诗律上认真推求,所谓“晚节渐于诗律细”。此期作诗千余,律诗就有700多首,在艺术上达到了唐代近体诗的峰顶。
杜甫的五律数量甚多,别开生面,寓纵横变化于整密中,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胡应麟说:“五言律体,极盛于唐。要其大端,亦有二格:陈、杜、沈、宋,典丽精工;王、孟、储、韦,清空闲远,此其概也。……太白风华逸宕,特过诸人。而后之学者,才非天仙,多流率易。唯工部诸作,气象嵬峨,规模宏远,当其神来境诣,错综幻化,不可端倪,千古以还,一人而已。”(《诗薮》内编卷四)例如: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春望》)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旅夜书怀》)
这些诗铸句精警,音情顿挫,都是杜诗的佳作,五言律诗的典范。
杜甫的七律有100多首,数倍于前人七律总和。成都所作风调清深,夔府所作益见老成。胡应麟说:“近体之难,莫难于七言律。五十六字之中,意若贯珠,言如合璧。……庄严则清庙明堂,沉着则万钧九鼎,高华则朗月繁星,雄大则泰山乔岳,圆畅则流水行云,变幻则凄风急雨。”(《诗薮》内编卷五)以往七律多属歌功颂德或应酬之作,杜甫却运用这种精严的形式来批评政治、感怀时事、描绘自然、抒写忧国忧民的思想感情;以往七律一味秀丽典雅,不免纤弱,杜甫则创造出沉雄悲壮、慷慨激昂的风格,并将这种形式运用得熟练自如、尽善尽美。(www.xing528.com)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盗寇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登楼》)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江间波涛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秋兴八首》之一)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亭浊酒杯。(《登高》)
这些七律诗既精心追琢,又挥洒自如。他非常遵循格律,为了协律,常常有意突破散文语序,多作名词提前、动词提前、形容词提前等倒腾,语峻体健,句亦沉稳。如《秋兴八首》中“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句中凝结着鲜明的色彩,浓郁的香气,这里剔除了一切虚词,达到最高的浓缩,而为了强调“香稻”、“碧梧”甚至颠倒了正常词序,这乃是将六朝以来诗歌语言不断诗化的过程推向极致,而这也正是对盛唐诗歌艺术集大成的结果(大历才子七律多用散文语序,风格清空流畅就不免平滑)。为了超越必然而达到自由,杜甫也根据律化的精神,对既成格律作相对变通的处理,即对违反格律要求的诗句,作拗救处理。在夔州所作成组的七律中,诗人集中了秋天、大江与高峡的形象,风格雄浑而又深沉、凝练,几乎每个字都起着形象暗示的作用。
杜甫七律所创造的沉郁顿挫,波澜壮阔却严格规范在音律对仗之中,与李白所代表的盛唐已是两种审美追求。七律形式的规范,乃盛唐诗歌在充分展开之后的收敛和结晶。尔后刘禹锡、李商隐、许浑、杜牧、苏轼、陆游、元好问、龚自珍等,皆长此体。近人作旧体,仍以七律为主,都雄辩地说明这一诗体的生命力,都显示着杜诗的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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