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契禅机：王维的山水诗

三、诗中有画，深契禅机：王维的山水诗

唐代的山水画也取得了划时代的成就，不少诗人本身就是画家，作为空间艺术的山水画，对山水诗的创作提供了借鉴之资。五言诗的特点，适合自然的题材，质朴的语言风格，安恬的意境，它的成熟，尤其是五言近体——五言律诗和五言绝句的定型，则给山水田园诗的创作提供了更加精美的诗体。反过来，山水田园诗人的创作，又使五言近诗体由初唐的典丽精工，一变为澄淡精致，清空闲远，在艺术层次上得到再次升华。

王维（699—761），字摩诘，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开元九年（721）进士，曾任太乐丞，开元末为殿中侍御史，知南选（主持考试）。安史之乱，身陷贼中，服药称喑。乱定后免罪复官。晚年官至尚书右丞，后世称王右丞。有《王摩诘文集》。

王维具有多方面的才能，是盛唐时代最具有普遍意义的代表人物。他精通音乐，做过大乐丞；又是南宗山水的开派画家；其母奉佛，他本人亦深契禅机。王维是一个天机清妙的诗人，能精确细致地感受、把握自然界美妙物色和神奇音响，善于用辞设色，注意诗歌音调的和谐，在完美表现对象的同时，又赋予它神秘而庄严的意蕴。他的诗歌同时具有音乐美、绘画美和禅味。

王维兼擅五、七言各体诗歌。《唐诗品汇》以王维为五七言古体名家，五七言律诗、五言排律、五言绝句正宗，七言绝句羽翼。今存诗400余首，多半无法编年。“王右丞诗，一种近孟襄阳，一种近李东川。清高名隽，各有宜也”（刘熙载《艺概·诗概》），大体可以看出其诗风的多样。其前期作风，大致可归入边塞一族；后期的山水田园诗，在艺术上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开元二十八年（740），王维知南选自襄阳回京后，就开始了亦官亦隐的生活。最初隐居在终南山，不久，诗人又在蓝田辋川买到了原属初唐宋之问的庄园，辋川区有20来个景点，诗人常常邀约道友裴迪、丘为、崔兴宗等人，往还其间，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王维歌咏终南山、辋川的五言律诗，和与裴迪唱和的五言绝句《辋川集》等，内涵深厚，数量众多，格调雅淡，韵味隽永，是王维为唐诗献上的一份厚礼。如以下各首：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终南山》）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山居秋暝》）(www.xing528.com)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皇甫岳云溪杂题·鸟鸣涧》）

王维诗在艺术上得陶诗真传，陶诗较多生活感受的发抒，他则更多地关注景物本身。他天机清妙，独具慧根，诗情、画意与哲理的结合，使他的诗歌同时具有音乐美、绘画美和禅味。其山水田园诗包含三个层面：其一，山水层面，对自然美的发掘。和煦明丽之为美，是人所共知的，而寂静幽暗之为美，则不为人所察觉；无声的寂静，无光的幽暗，是人所共知的，而有声的寂静，有光的幽暗，则较少为人注意。王维从对立面的相反相成中，发现了常人所不经意的美，既是独到的，也是成功的。例如上引《鸟鸣涧》，以及《鹿柴》、《竹里馆》等。其二，情感层面，抒发生活的感触。王维很少像陶渊明那样直抒怀抱，通常是将无限深情寄寓景物之中。例如上引《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山居秋暝》，以及《终南别业》等。其三，哲理层面，表现一种人生态度。“太白五言绝自是天仙口语，右丞却入禅宗，如‘人闲桂花落’云云、‘木末芙蓉花’云云，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不谓声律之中，有此妙诠”（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六）。诗人实践着一种平平常常的、与物无忤的生活，将自身融入自然，以求得心境的和平。不仅能再现山水之美，令人心旷神怡，而且能启发人去参悟宇宙人生的奥秘。《辋川集》中小诗，形象地展示了作者面对自然，由静入定，由定生慧的悟道过程，从而深契禅机。

苏轼评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东坡全集·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作为一个画家诗人，王维自觉不自觉地将空间艺术的某些表现手法运用到诗中，他诗中描写往往是同一时刻并列在空间的情景，如《辋川田家》、《山居秋暝》、《辋川六言》等。王维五律中，恒有一联表现景物的空间关系，将时间意象空间化，从而被人赞为“如画”佳句：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使至塞上》）等。王维写景诗尤其是山水五绝，不事裁红量碧，间用一、二色彩字，感觉仍是色淡神寒，如“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书事》）、“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欹湖》），正如他的画擅长水墨的渲染一样，其诗总体风格趋于淡雅。“摩诘以淳古淡泊之音，写山林闲适之趣，如辋川诸诗，真一片水墨不著色画”（王鏊《震泽长语》卷下）。他的诗风与画风是相通的。

王维精通音乐，且喜欢在诗中抒写普遍人情，他的诗如《相思》、《伊州歌》、《渭城曲》等，当时就被谱成歌曲广为流传，深受群众喜爱。如范摅《云溪友议》卷六载：“明皇幸岷山，百官皆窜辱，李龟年奔泊江潭，曾于湘中采访使筵上唱‘红豆生南国’，又曰‘清风明月两相思’，此辞皆王右丞所制，至今梨园唱焉。歌阕，合座莫不望南幸而惨然。”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相思》）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杂诗》）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送元二使安西》）

这些诗多洋溢着少年热情，青春气息，语浅情深，所以流行。如《送元二使安西》通过饯宴，写出千古如新的场面，表现了真挚深厚的友情，自产生之日始，就成了流行送别曲。从此，“渭城曲”、“阳关曲”也成为送别歌的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