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特创新体,多采异闻的传奇剧:《博笑记》
《博笑记》是沈琼传奇代表作,其突出成就有三:
第一,特创新体。明清传奇动辄四五十出,普遍有“头绪繁多”之嫌。《博笑记》共28出,除第一出按传奇惯例为叙说“写作缘起”和介绍“剧作大意”外,其余27出共写10个小故事。每个故事所用的出数长短不一,其中除《安处善临危祸免》有4出外,其余每个故事仅二三出。10个故事逐一展开,无疑继承了杂剧体制“高度集中”的优势;10个故事合为一剧,共设28出,显然又合传奇体制“逐出连演”的要求,却不像明清传奇动辄四五十出的模样。在一个剧本中,故事表演之多样,情节展开之集中,演唱角色之丰富,编排体例之灵活,中国戏曲史上很难有二。茗柯生《刻〈博笑记〉题词》赞其“特创新体,多采异闻”,极为中肯。
第二,寓庄于谐。“寓庄于谐”是喜剧的基本特征,也是《博笑记》的成功奥秘。“庄”为表现于作品的严肃旨意(创作意图),“谐”是诙谐的意思,指作品内部种种令人可笑的“不协调”表现。为笑尽天下可笑之人,《博笑记》10个小故事无不体现“寓庄于谐”的特点。
《巫举人痴心得妾》写扬州举人巫嗣真赴考途中遇一女子,因爱慕而尾追至家。女方主人为谋取钱财假意答应将女子嫁巫生。成婚之夜,女子为巫举人的真诚打动,告家主之计谋:家主是其丈夫,下半夜会来害他。结果,女子随巫生一起逃跑。
《乜县佐竟日昏眠》写新上任的乜县丞,自称“耳又聪来眼又明”,其实是个窝囊废。他经常是非不分糊涂杖人,作品突出表现他“终日昏睡”的癖性。一乡宦前来拜见,他昏睡不醒。第二天回拜乡宦,至门前就大睡,竟睡一夜不醒,如醉猪一般。
《邪心妇开门遇虎》写一个发誓愿守贞操的山中寡妇,夜里有旅人怕被虎害求宿,她口称自己是守贞寡妇,不宜男人近前。后有老虎敲门,她误为旅者有情于她,急开其门,结果被虎吃掉。
《起复官遘难身全》写一官员投宿空空寺,寺僧见其体胖似弥勒佛,生歹心用药将他毒成痴哑,并把他打扮成“活佛”欺世骗财。后有人发现“活佛”想喝水,骗局彻底暴露。
《恶少年误鬻妻室》写三兄弟,大哥外出无讯,老二和老三假传大哥病亡,想以五十两财礼把大嫂卖掉,并约客人夜里来抢亲。因分赃不均老三向大嫂告密,大嫂用计将白髻与二弟媳的黑髻换戴,结果客人误把二弟媳抢去。
《诸荡子计赚金钱》写三个无赖唆使一梨园子弟男扮女妆到无名观中与道士调情,然后以捉奸相逼,敲诈道士100两钱财。
《安处善临危祸免》写善心者安处善途中遇虎,安告堂中老母正等他借谷养生,求虎待他回去奉亲后明日才来受死。虎摇尾而去。这时,一船夫想害一贫民以占其妻,结果虎噬船夫。次日,安处善依约见虎,虎不但不吃他,反把船夫的不义之财送他赡养老母。
《穿窬人隐德辨冤》写一赌徒,终日以赌为业,以致倾家。妻子劝告无效,遂悬梁自尽。正巧一贼潜入,急呼救人。妻子得救,“穿窬人”与赌徒互劝改过。适有盟兄二人探得赌徒家里有钱,为独吞钱财,两人互生歹心,向对方大下毒手。(www.xing528.com)
《卖脸客擒妖得妇》写一姓古少女被妖精苦缠,其父许愿:治妖者以女妻之。一卖脸(面具)者因遇雨在古家烤面具,偶然吓退妖怪。后捕捉妖精,与古家之女结亲。
《英雄将出猎行权》写两强盗杀人之父母,抢人之娇女。怕被人发现,天亮前藏女于枯井。一英雄出猎,救出女子。后施计捕杀强盗,英雄与少女喜结良缘。
从上可见,《博笑记》的“谐态”设计极为丰富,有写官场丑态的,有写男女爱情的,有写道德败坏的,有写贪婪恶毒的,有写善良德正的……分析其中“不协调”的构思,大凡没有超出本真与外假的矛盾,动机与效果的悖离,美好与丑恶的对比三种。其中虽有对美的扬张,但更多的是对丑的暴露,每一故事都渗透着作者对人间丑态的讽刺,同时寄托着作者对传统美德的憧憬与呼唤。
第三,语言浅显。郑振铎《〈博笑记〉跋》说:“词隐论曲,贵本色而贬繁缛,故《博笑》曲白,并明白如话,无一难深之语,是盖场上之剧曲,而非仅案头之读物也。”《乜县丞》描写县丞与乡绅相对而睡的一段曲白可为代表:
(末、净低唱)
[北清江引]古和今不曾闻他这一对,对面沉沉睡,睡着不得醒,醒了还如醉。醉人呵怎如他昏到底。
(五醒白)呀,昨日那乜老爹来拜,怎么今日还在这里?(净)如今是酉牌时分,还是今日哩。(五)他既睡着,怎么打动他,我也再睡。(净、末低唱)
[幺篇]醉人呵怎如他昏到底,底事常如醉?醉人有日醒,醒者翻常睡。睡魔神不离他双目里。
(小五醒白)呀,天晚了。(末)晚了。(小五)乡宦老爹正睡着,我去罢,改日再来。
如此手笔,不管是读之于剧本,还是听之于舞台,哪有晦涩难懂之感,全是一听即明之声。难怪沈璟的创作在当时就产生“今世填词度曲者业,无不奉先生所制为律令”(茗柯生《刻〈博笑记〉题词》)的影响力。
在沈璟的理论主张和创作行为的影响下,尤其是经历明后期震撼剧坛的“汤沈之争”,阵容较临川派强大得多的吴江曲派应运而生。吴江曲派的主要成员除沈璟外有吕天成、叶宪祖、王骥德、冯梦龙、袁于令、范文若、卜世臣、沈自晋等。据不完全统计,吴江派的传奇作品约115种,现存37种。这批作品的艺术追求与沈氏风格大体相近,多数以伦理教化或劝惩风世为主旨,严守格律,崇尚本色,便于搬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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