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北曲杂剧的衰落：中国分体文学史·戏曲卷成果

一、明代北曲杂剧的衰落

明代万历以前的戏曲演出，北曲杂剧仍占有一席之地，但随着北曲的衰落和南曲的发展，杂剧也已溶身于新的戏曲形式之中。

明前期杂剧以杭州、金陵、开封、燕京等地为盛，多为藩王府邸文人或藩王的作品。主要作家有杨讷、贾仲明、朱权、朱有燉等。杨讷，原名暹，字景言，又字景贤，号汝斋，浙江钱塘（今杭州）人，蒙古族。贾仲明《录鬼簿续编》载：“故元蒙古氏。因从姐夫杨镇抚，人以杨姓称之。善琵琶，好戏谑。乐府出人头地。锦阵花营，悠悠乐志，与余交五十年。永乐初，与舜民一般遇宠。后卒于金陵。”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载：“永乐初，钱塘杨景言以善谜名。成祖时重语禁，召景言入直，以备顾问。”散曲与杂剧均擅长。著有杂剧18种：《卢时长老天台梦》、《生死夫妻》、《柳耆卿诗酒玩江楼》、《偃时救驾》、《月夜西湖怨》、《贪财汉为富不仁》、《佛印烧猪待子瞻》、《感天地田真泣树》、《西游记》、《红白蜘蛛》、《楚襄王梦会巫娥女》、《一箭保韩庄》、《王祖师三化刘行首》、《魔勒盗红绡》、《陶秀英鸳鸯宴》、《大闹东岳殿》、《月夜海棠亭》、《两团圆》。今存《西游记》1种。

《西游记》杂剧写唐僧西天取经故事，孙悟空在剧中占有重要位置。关于猴王形象的出现，今河南巩县石窟寺、福建泉州开元寺均保存有唐代的猴王的石刻。据欧阳修《于役志》记载，五代时扬州孝先寺曾画有玄奘取经壁画。现敦煌榆林窟存的西夏初年玄奘取经的壁画，其中有持棒的猴行者形象。宋代《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本名《大唐三藏取经记》）是西游记故事见于说话文字的最早雏形。当中出现了猴行者的形象，是作品主人公由玄奘逐渐变为猴王的开端。南宋刘克庄《释老六言十首》中有“取经烦猴行者”的诗句，可以想见猴行者的作用。现存元代磁州窑的“唐僧取经枕”，已有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师徒四人取经的形象。日本还发现元代唐僧师徒四人取经画32幅，可见取经故事元代已开始定型。

戏曲方面，宋元南戏《陈光蕊江流和尚》、金院本《唐三藏》和元代吴昌龄《唐三藏西天取经》杂剧，均已失传。杨景贤《西游记》是现存最早的这一题材的戏曲剧本。此剧存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刊本，全剧6本24出，除第一本为旦本，由唐僧母主唱外，其余各本，均由旦、末分唱。各本题目正名：

第一本　贼刘洪杀秀士　老和尚救江流

　　　　观音佛说因果　陈玄奘大报仇

第二本　唐三藏登途路　村姑儿逞嚣顽

　　　　木叉送火龙马　华光下宝德关

第三本　李天王捉妖怪　孙行者会师徒

　　　　沙和尚拜三藏　鬼子母救爱奴

第四本　朱太公告官司　裴海棠遇妖怪

　　　　三藏托孙悟空　二郎收猪八戒

第五本　女人国遭险难　采药仙说艰难

　　　　孙行者借扇子　唐僧过火焰山

第六本　胡麻婆问心字　孙行者答空禅

　　　　灵鹫山广聚会　唐三藏大朝元

第一本写唐僧的出身经历；第二本写唐僧奉命往西天取经，并收白马；第三本写孙悟空的来历，收沙和尚，降服红孩儿；第四本写猪八戒；第五本写过女人国和火焰山；第六本写唐僧到佛国取得经文，并回到长安，师徒四众皆成正果。剧中孙行者诙谐风趣的性格已较突出，与小说《西游记》比较，明显看出是早期形态，如第九出《神佛降孙》中孙行者的一段独白：

（孙行者上云）一自开天辟地，两仪便有吾身。曾教三界费精神，四方神道怕，五岳鬼兵嗔，六合乾坤扰，七冥北斗难分，八方世界有谁尊，九天难捕我十万总魔君。小圣弟兄姊妹五人，大姐骊山老母，二妹巫枝祇圣母，大兄齐天大圣，小圣通天大圣，三弟耍耍三郎。喜时攀藤搅葛，怒时搅海翻江。金鼎国女子我为妻，玉皇殿琼浆咱得饮，我盗了太上老君炼就金丹，九转炼得铜筋铁骨，火眼金睛，瑜石屁眼，摆锡鸡巴。我偷得王母仙桃百颗，仙衣一套，与夫人穿着，今日作庆仙衣会也。

此剧对我们研究西游记故事演变，有着重要价值。

贾仲明（1243？—1422？），自号云水散人，又号云水翁，淄川（今山东淄博）人。明洪武三年（1370），朱元璋第四子朱棣在金陵受封燕王，10年后前往封地北平（今北京），贾仲明以侍从身份居燕王府邸。后移家兰陵（今山东枣庄东南）。《录鬼簿续编》记载：“贾仲明，山东人。天性明敏，博究群书。善吟咏，尤精于乐章、隐语。尝侍文皇帝于燕邸，甚宠爱之，每有宴会，应制之作、无不称赏。公丰神秀拔，衣冠济楚，量度汪洋，天下名士大夫咸与之相友。自号云水散人。所作传奇、乐府极多，骄丽工巧，有非他人之所及者。一时济辈，率多拱手敬服以事之。后徙居兰陵，因而家焉。所著有《云水遗音》等集行世。”《录鬼簿续编》著录杂剧有16种，今存《玉梳记》、《菩萨蛮》、《玉壶春》、《度金童玉女》、《升仙梦》5种。(www.xing528.com)

《萧淑兰情寄菩萨蛮》，简称《菩萨蛮》或《萧淑兰》。剧写萧山萧淑兰见哥哥萧公让的朋友温州张世英俊雅而有才藻，主动到书房相会，表示爱情，被张拒绝。萧淑兰又作了一首《菩萨蛮》情词，让嬷嬷送给张，张题壁留诗而去。萧公让修书请张回来，萧淑兰又写一首《菩萨蛮》，暗放在萧公让书信内。萧公让发现后，着官媒说合，招赘张为婿，得以成婚。剧中萧淑兰大胆主动的追求爱情的精神和痴迷娇纵的心态写得十分生动。《李素兰风月玉壶春》，简称《玉壶春》。《荆楚臣重对玉梳记》，简称《对玉梳》，或《玉梳记》。这两个都写士子、商人、妓女的三角爱情故事，男主人公李唐斌、荆楚臣与妓女李素兰、顾玉香相爱，商人和鸨母拨乱其间，最后士子或因献“万言策”，或状元及第，最终取得仕途和婚姻两方面的胜利。

《铁拐李度金童玉女》，简称《度金童玉女》，又称《金安寿》。《吕洞宾桃柳升仙梦》，简称《升仙梦》。这两个剧本分写八仙中铁拐李、吕洞宾各奉王母和玉帝的旨意点化度脱下凡的金童玉女和有道骨仙风的翠柳娇桃。基本模式相同，与马致远等的度脱剧相比，失去了对社会的批判作用，也看不出作者愤懑心情，基本上是适应欢庆节日的庆乐节目。《度金童玉女》中有不少歌舞场面，可以看出当时演出的规模和排场。

刘兑，字东生，浙江人。贾仲明《录鬼簿续编》载：“刘东生，名兑，作《月下老定世间配偶》四套，极为骄丽，传诵人口。”邱汝乘宣德十年（1435）《娇红记序》说：“元清江宋梅洞尝著《娇红记》一编。……越人东生刘先生，待余以忘年交。一旦过顾，示以若编，继索为序。”由此推知，《娇红记》成书于《录鬼簿续编》之后、宣德十年以前，取材于宋梅洞传奇小说。此剧分上下两卷，每卷四折。但正末外，有旦唱、旦末合唱，已可以看出新的变化。每卷均有题目正名，全剧有总关目：

卷　上　十年别叔侄才相会　三家亲兄妹初留意

　　　　熙春堂按乐宴芳时　惜花轩对月消春睡

卷　下　杨安抚空使权豪妒　王通判悔把鸳鸯误

　　　　申厚卿难通叔伯婚　王娇娘合升神仙路

总关目　王娇娘愿托终身配　申厚卿暗作通家婿

　　　　判仙凡彩笔木兰词　誓死生锦片娇红记

剧写申纯、王娇娘爱情故事，因种种间阻最后始得成婚，最后又点明二人是金童玉女下凡，同归天府。原作为悲剧，刘兑却改为喜剧，而且加重仙道成分。

朱权（1378—1448），号涵虚子、丹丘先生、臞仙。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封为宁王，洪武二十六年就藩大宁（今内蒙古宁城县西老哈河北岸大名城），永乐元年（1403）改封南昌（今江西南昌），卒谥献，世称宁献王。经历了“靖难之变”皇帝与藩王的权力斗争，又因与永乐帝朱棣有矛盾，他便韬晦求免祸，学道以自全。宣宗宣德四年（1429），朱权上言论宗室不应定品级，“帝怒，颇有所诘责”。此后，更是醉心道教，他先在南昌的西山缑岭构筑精庐，又建南极长生宫，幻想白日飞升。

据朱焜所辑《宁藩书目》载朱权纂辑刊刻的书籍有137种，据姚品文《朱权研究》从各类书目、方志和文献资料辑得著作目录共60余种，包括史类、类书类、医家类、道家类、兵家类、隐逸类、五行类、杂艺类、堪舆论、时令类、家训类、诗歌类、音乐类、文论韵谱类、杂剧类。著有杂剧12种，今存《卓文君私奔相如》、《冲漠子独步大罗天》。

《卓文君私奔相如》是朱权早期作品，作品写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王季烈《孤本元明杂剧剧目提要》称赞作品兼“有元人之古朴，而无元人粗野之弊；有明人之工丽，而无明人堆砌之病”。

《冲漠子独步大罗天》，作品中明确说修炼的地方是“匡庐之南、彭蠡之西”的洪崖洞天，所以可以肯定是朱权改封南昌开始学道以后写的。剧写东华帝君派吕洞宾、张紫阳下界度脱冲漠子，教以内丹派修炼方法，帮他除去酒色财气及三尸之虫。最后终于渡过弱水，到达大罗天，被封为丹丘真人，永居天府。“丹丘”正是朱权的别号，此剧真正是他的白日梦。第四折东华帝君率领群仙设宴庆贺冲漠子成仙，又多歌舞场面，是宫廷庆赏剧的面目。

朱有燉（1379—1439），朱元璋五子周定王壽的长子，号诚斋、锦窠老子、全阳子等。洪武二十四年（1391）受册为周世子，二十九年帅师巡北平关隘。仁宗洪熙元年（1425），其父死，袭封周王。死后谥曰宪，所以世称周宪王。诗文有《诚斋录》、《诚斋新录》、《诚斋词》、《诚斋遗稿》等。杂剧有33种：《勾辰月》、《庆朔堂》、《小桃红》、《得驺虞》、《曲江池》、《义勇辞金》、《悟真如》、《蟠桃会》、《牡丹仙》、《桃源景》、《牡丹品》、《八仙庆寿》、《踏雪寻梦》、《仙宫庆会》、《复落娼》、《香囊怨》、《团圆梦》、《常椿寿》、《豹子和尚》、《仗义疏财》、《继母大贤》、《牡丹园》、《十长生》、《神仙会》、《灵芝献寿》、《海棠仙》、《半夜朝元》、《乔断鬼》、《烟花梦》、《赛娇容》、《降狮子》、《苦海回头》、《献赋题桥》。他的作品可分为侠义贞烈、文人轶事、烟花粉黛、神仙度化、祥瑞庆赏等五类。其中后三类占大多数。作品以歌颂“太平治世”和“有补于世教”为主旨，是典型的贵族文学。但朱有燉是站在北曲杂剧与明南曲盛行后新杂剧的交替的分界线上的剧作家，他对杂剧艺术有着很深的了解，无论是排场结构、人物刻画还是语言曲律都有出色的表现，所以他的作品得以在社会上流播。李梦阳《汴中元宵》绝句：“中山孺子倚新妆，赵女燕姬总擅场。齐唱宪王春乐府，金梁桥上月如霜。”

他所作杂剧最为人称道的是《义勇辞金》、《香囊怨》、《仗义疏财》、《豹子和尚》等。《关云长义勇辞金》，简称《义勇辞金》。此剧作于永乐十四年（1416）。剧写关云长与刘备失散后，保护嫂嫂暂依曹操，闻刘备消息便辞金而去。吴梅《义勇辞金跋》称赞“剧中事实，虽本稗官，而词语古拙，雅有元剧风格”。并认为《纳书楹曲谱》中《挑袍》即本剧第四折，以为出于《古城记》是错误的。今湖南高腔尚有演唱。今举该折最后两曲，可以看出其文字功力：

［九转］谁肯立孤忠直烈？更无个冰清玉洁。重拜复曹公自思些！将忠厚言语听者！尊帝室职分休奢。俺刘玄德，虽然衰懦，终则是汉家枝叶。一星星君前细说，一句句你索知耶！见如今鱼龙入海混豪杰，谁肯立芳名建节？学宣尼尊王贱伯成功业，学齐桓诸侯九合敌盟血，学伊周忠诚辅相永无别。说来的几般儿随公择，休把做不经意的常谈不记者！

［煞尾］愁随烟柳千丝结。闷拥云林万仞叠。来到这荒郊旷野，感叹伤嗟！极目山遮，早十里长亭路也。

《刘盼春守志香囊怨》，简称《香囊怨》。此剧作于宣德八年（1433）。序文说明是河南乐籍实事，“乃怜其生于难于守节之所，而又难能表白于后世，可为之深叹也矣”。剧写乐户之女刘盼春，与周恭相爱，父母间阻捶楚，周生不忍看她受苦，劝她按着父母意志，嫁于富商，刘盼春自缢死。死后火化，所佩香囊尚存，其中有周生所寄情词。所以称为《香囊怨》。吴梅《香囊怨跋》中称赞：“在‘烟花粉黛’剧中，可云巨擘焉。”

经朱有燉改写的水浒戏《豹子和尚自还俗》写鲁智深出家，结义兄弟、妻子和母亲相劝都不为所动。后宋江设计激怒鲁智深，开戒杀人，又回山寨入伙。《黑旋风仗义疏财》写李逵、燕青侠义行为。这两个剧本中多《水浒传》未载事迹，对研究水浒故事很有文献价值。《仗义疏财》中载货郎所贩货物名目，又可见民间生活资料。语言也为人称赏。吴梅《豹子和尚跋》：“全剧曲文，皆整洁可诵。套数次第，亦有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