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叹兴亡与偷结良缘：《梧桐雨》和《墙头马上》

二、悲叹兴亡与偷结良缘：《梧桐雨》和《墙头马上》

白仁甫的杂剧主要以历史传说和爱情故事为内容，《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以下简称《梧桐雨》）是历史传说剧的代表，也是使他得以享名的作品。《梧桐雨》是李杨故事在文学领域流播的重要环节。作品主要通过唐明皇的艺术形象，概括了一代兴亡的变化。唐明皇是政治上有作为的皇帝，但由于自身的失误和不可抗拒的外在条件的影响，最终失败。白仁甫很重视史实。这一方面与他出身于有较高文化修养的家庭有关，另一方面也与当时俗文学讲史重史实的传统有关。

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等，均有记载。《梧桐雨》所叙与史实接近。楔子是序幕，写唐明皇在太平之日，贪图安逸，把子妃据为己有；又写唐明皇“目不识人”，把失误军机的败将安禄山委以重任，为以后的安史之乱埋下伏线。接着暗场交代了杨贵妃与安禄山私通的情节，又直接描摹唐明皇倦理朝政，“一心想着贵妃”，突出写长生殿盟誓。当安禄山精兵直指潼关的时候，唐明皇正忙着为杨贵妃进荔枝，在沉香亭畔沉缅于杨贵妃的歌舞之中。敌兵袭来，京城兵不满万，将官衰老，唐明皇只得避兵幸蜀。马嵬兵变，众军杀死杨国忠，马践杨贵妃。最后，作者专门写了一折，着力刻画了唐明皇追悼往日繁华的愁苦心情。白仁甫通过这一事件的描述，批评了统治者由于“目不识人”和一味荒淫享乐造成国家危难的行为，并描述了安禄山倡乱夺得京城的灾难历程。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金亡国的时代特征。这两个历史事件有着明显的相似之处，再加上白仁甫和他父亲的遭遇，我们不难看出他在作品里所寄托的思想感情。剧中一曲曲哀婉的悲歌，正表现了白仁甫追怀往日的故国之思。

唐明皇既是造成国家败乱的罪魁，又是故国的化身，所以白仁甫对明皇既有讽刺批评，又有赞赏同情，而以后者为主。白仁甫明显地接受了白居易《长恨歌》的影响。白居易诗末写杨贵妃寄语李隆基牢记长生殿的密誓，作为全诗结语。白仁甫按时序，第一折写长生殿密誓，接下去第二折写沉香亭宴饮歌舞，第三折写马嵬兵变，第四折写李隆基西宫追悼贵妃的愁苦心情。作品曲词部分集中写了主人公的感情波澜。作品虽然触及到统治者骄奢淫逸的生活和权奸把持朝政的现实，但着意描写的却是唐明皇的风流才情。如作品中对长生殿盟誓写得情真意切：

［赚煞尾］长如一双钿盒盛，休似两股金钗另，愿世世姻缘注定。在天呵做鸳鸯常比并，在地呵做连理枝生。月澄澄，银汉无声，说尽千秋万古情。咱各办着志诚，你道谁为显证，有今夜度天河相见女牛星。

沉香亭畔舞霓裳一场，作者极力写当时歌舞之盛。变乱爆发后，作者对“主弱臣强”，天子无所作为，也寄予深切的同情。特别是第四折对唐明皇由盛而衰的凄凉处境，白仁甫更是饱含感情，处处与之共鸣。

可以说《梧桐雨》整个作品是一部抒情诗。它并没有为读者准备答案，而是充满了迷惘、悲凉的情调，“欢会”栽排下“凄凉”，便是作者的结论：

［滚绣球］长生殿那一宵，转回廊说誓约，不合对梧桐并肩斜靠，尽言辞絮絮叨叨。沉香亭那一朝，按霓裳舞六么，红牙箸击腔调，乱宫商闹闹吵吵。是兀那当时欢会栽排下，今日凄凉厮辏着，暗地量度。

这种思想感情在元初是有代表性的，只有放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才能充分理解它的意义。

《鸳鸯简墙头马上》，简称《墙头马上》。旦本，正旦扮李千金。剧写唐时裴少俊奉命到洛阳选拣奇花异卉，骑马路过李家后花园，与李千金墙头马上一见钟情，约定晚间后园中相会。相会时被嬷嬷撞见，放他二人私逃，日后得官，再来认亲。李千金在裴家后花园隐藏七年，得了一子一女，清明节被裴少俊父亲裴行俭撞见，逼裴少俊写下休书。裴少俊中状元后，到李家认亲，李千金不肯相认，裴行俭赔罪、子女哀求，才肯相认，一家团圆。

这部作品也与白居易的作品有关。白居易新乐府第四十首《井底引银瓶》诗中说：

妾弄青梅倚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www.xing528.com)

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到君家舍六七年，君家大人频有言：

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蘩。

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

白居易乐府诗，“皆贞元、元和间政治社会之现相”。“盖其所述者（指元稹《莺莺传》）为贞、元间事，与此篇所讽刺者时间至近也”（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但白居易未指出主人公姓名，白仁甫则以裴行俭子当之。白居易诗立意是“止淫奔也”，篇之结语也说“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白仁甫则在剧中通过主人公李千金之口说明这姻缘也是天赐的！一再直白的表露真情，并将古比今说明这姻缘的合理性。如第二折：

［菩萨梁州］是这墙头掷果裙钗，马上摇鞭狂客；说与你个聪明的奶奶，送春情是这眉去眼来。则这女娘家直恁性儿乖，我待舍残生还却鸳鸯债。也谋成不谋败，是今日且停嗔过后改，怎做的奸盗拿获。

［牧羊关］龙虎也招了儒士，神仙也聘与秀才；何况咱是浊骨凡胎。一个刘向题倒西岳灵祠，一个张生煮滚东洋大海。却待要宴瑶池七夕会，便银汉水两分开；委实这乌鹊桥边女，舍不得斗女星畔客。

第四折：

［耍孩儿］告爹爹奶奶你听分诉，不是我家丑事，将今喻古。只一个卓王孙气量卷江湖，卓文君美貌无如。他一时窃听求凰曲，异日同乘驷马车，也是他前生福。怎将我墙头马上，偏输却沽酒当垆。

作品正面歌颂了青年男女争取自由婚姻的合理要求，塑造了大胆追求爱情，勇敢同封建礼教作斗争的李千金的光辉形象。她和崔莺莺的性格迥然不同，当她初见裴少俊以后，就明白地表示了自己的爱慕感情：“既待要暗偷期，咱先有意，爱别人可舍了自己。”她央着梅香为她传送简帖。当他们的约会被嬷嬷发现时，她便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嬷嬷放她和裴少俊私奔，在裴家后花园住了七年，后来被裴少俊的父亲发觉。当裴少俊被迫将她休弃时，她表现得非常坚强。她说：“是与非须辨别”，“这姻缘也是天赐的”。她还批评了丈夫裴少俊的软弱：

［鸳鸯煞］休把似残花败柳冤仇结，我与你生男长女填还彻，指望生则同衾，死则共穴。唱道题柱胸襟，当垆的志节，也是前世前缘，今生今业，少俊呵，与你乾驾了会香车，把这个没气性的文君送了也。

裴少俊考中状元，要求与李千金重作夫妇，她先是毅然拒绝了这个要求，表现出李千金刚强的性格：后来由于儿女求情她才答应。她坚定地认为自己的行为正确。“怎将我墙头马上，偏输却沽酒当垆”，这就把李千金的形象，进一步提到了新的高度。李千金的形象大胆、泼辣，但并不流于轻浮。作品充分表现了她对裴少俊和儿女的深挚感情，写得真切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