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作为五本二十折的大型连台杂剧,其故事情节丰富生动,开阖自如,首尾照应,结构严整。第一本《张君瑞闹道场》起于“惊艳”,止于“闹斋”,两位主人公相次出场,有初步的接触和情感交流,爱情的种子在两人心中生根发芽。从第二本《崔莺莺夜听琴》,经由第三本《张君瑞害相思》,到第四本《草桥店梦莺莺》,为全剧的主干。崔、张爱情由潜伏到公开,并形成“赖婚”、“闹简”、“送别”等多次情节或情感高潮。作品的主题,主要人物的性格和微妙的心理活动均获得充分显现。第五本《张君瑞庆团峨》,交代整个剧情的结局,将前此各种“悬念”一一揭晓,以团圆喜庆场面告终。“悬念”的设置和相互勾连对于推进戏剧冲突不断进入高潮是至关重要的。剧中老夫人的“赖婚”是一个重大的“悬念”,这一悬念靠着小红娘的传书递简、巧妙周旋,最后以“酬简”亦即崔、张西厢幽会而解开。但崔、张的私会又造成新的悬念;“长亭送别”既解答了“酬简”的悬念,又留下了崔、张能否顺利结合的“悬念”;直到郑恒的谣言被揭穿,崔、张喜结良缘,让观众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完满结局。
王实甫驾驭语言的高超技巧,历来为曲家所称道。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花间美人”,说《西厢记》“铺叙委婉,深得骚人之趣,极有佳句,若玉环之出浴华清,绿珠之采莲洛浦”。何良俊也说王实甫“才情富丽,真辞家之雄”(《四友斋丛说》)。与关汉卿等前期作家的剧作相比,《西厢记》的曲词宾白宜雅宜俗,既拥有当行本色之所长,又独擅雅练精工之韵致。
元杂剧的曲词是以抒情为其总体特征的,《西厢记》可说是把这一特征发挥到了极致,整部剧作几乎可视为一首动人心魄的抒情长诗。王实甫是写情的高手,其笔下的景语无不可视为情语。如《长亭送别》一折,在融情人景、情景相生,倾诉莺莺难以克制的忧伤别离之情上,堪称妙合无痕、笔补造化。此折开篇的[端正好]一曲用秋日黄昏,黄花满地,雁阵惊寒来渲染暮秋冷落萧条的环境氛围,有力地映衬出莺莺内心凄凉愁苦的离别情怀。莺莺泪眼看红叶:“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情景相生,真是天然妙合。接着[滚绣球]一曲更是突发奇想:“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这就极显莺莺恨别离怨日落的错乱惶惑心境。雅句与口语的巧妙组合,把主人公幽怨怅惘的别情离绪一无遮拦地宣泄而出,读来让人如见其形,如闻其声。再如后面[四煞]、[一煞]两曲,移情于景,夸张比喻,传神入微,力透纸背:九曲黄河添别泪而涨溢,华岳三峰为离恨所压低;淡烟暮霭,夕阳古道,禾黍秋风,再增人离愁。整折曲词无不充溢着诗情画意,缠绵绵恻,倾情尽性,读来回肠荡气,回味无穷,称其巧夺天工,有绕梁三日未尽之意,洵不为过。
充分发挥剧曲曲辞的抒情功能,惟妙惟肖地揭示戏剧主人公隐秘奥妙的内心世界,也是《西厢记》语言艺术的一大特征。第二本第一折写莺莺与张生月下联吟之后,情思怏怏,那俊俏书生的身影总在眼前浮现,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害上了相思:
[那吒令]往常但见个外人,氲的早嗔;但见个客人,厌的早褪;从见了那人,兜的便亲。想着他昨夜成诗,依前韵,酬和得清新。
[鹊踏枝]吟得句儿匀,念得字儿真,咏月新诗,煞强似织锦回文。谁肯把针儿将线引,向东邻通个殷勤。
《西厢记》的语言还具有非常鲜明的个性化特点。无论是唱词还是宾白,都完全切合戏剧角色的身份、地位、教养和性格,如莺莺的多愁善感、温柔妩媚,张生的文雅风流、真诚敦厚,红娘的机智泼辣、善解人意,以及惠明的粗犷豪爽、郑恒的粗鄙奸诈,都表现得恰如其分。冲出重围、致书白马将军的和尚惠明是一位不遵戒律,但见义勇为的豪侠武僧,其唱词犹若霹雳闪电,闻其声即见其形。如以下几支曲子:
[端正好]不念法华经,不礼梁皇忏,了僧伽帽,袒下我这偏衫。杀人心逗起英雄胆,两只手将乌龙尾钢椽揝。(www.xing528.com)
[滚绣球]我经文也不会谈,逃禅也懒去参;戒刀头近新来钢蘸,铁棒上无半星儿渍尘缄。别的都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只会斋得饱也则去那僧房中胡渰,那里管焚烧了兜率伽蓝。则为那善文能武人千里,凭着这济困扶危书一缄,有勇无惭。
[一]瞅一瞅古都都翻了海波,滉一滉厮琅琅震动山岩;脚踏得赤力力地轴摇,手扳得忽剌剌天关撼。
《西厢记》的语言清丽华美、典雅工致,堪称文采派的典型风格。这种语言风格的形成,得益于对古典诗词尤其是唐宋诗词抒情写意功能的熔铸和提炼,对其母本《董西厢》也多所吸收借鉴。比如《长亭送别》一折中名曲[端正好],其前半吸取了范仲淹[苏幕遮]词的“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后半吸取了《董西厢》的[大石调·尾]“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血”,但均有较大的改动,以符合规定的戏剧情境。楔子中[幺篇]“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则与李煜[浪淘沙]、晏殊[浣溪沙]词意息息相通。第二本第一折[八声甘州]“风袅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深闭门”及[混江龙]中“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分别取自秦观[鹧鸪天]词“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和杜甫《曲江》诗“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王实甫正是在广采博取的基础上大胆创新,才使《西厢记》的语言呈现出典雅清丽、细美婉约的独特风格,在元代曲坛上号称擅场。作为场上之曲的《西厢记》,并不单单追求曲词的精美雅练,而是雅俗并行,各得其宜。王实甫注重从民间质朴活泼的口语、俗语,甚至俚语中汲取营养,使其曲词宾白既华美富瞻,又通俗浅易。如《长亭送别》折中[脱布衫]“下西风黄叶纷飞,染寒烟衰草凄迷”句,倍极婉丽,而其下则接以“酒席上斜签着坐地,蹙愁眉死临侵地”的通俗口语;[滚绣球]一曲雅句俗语水乳交融、天衣无缝,既有对仗严密的清词丽句,又多用俗语、叠字,读来余香满口,情趣盎然,全无雕凿堆垛痕迹。此外,《西厢记》还大量使用白描口语形象写景状物,有的曲词,类如宾白,如“他怕我是赔钱货,两当一便成合……省人钱的奶奶太虑过,恐怕张罗”(第二本第三折[搅筝琶])、“我为甚么懒上车儿内,来时甚急,去后何迟”(第四本第三折[一煞])。可以这样说,《西厢记》的卓越艺术成就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曲词的优美,而曲词的优美又取决于剧作家善于从古典诗词和民间口语中汲取营养,兼收并蓄,锻炼融铸,创造出华美与通俗各臻其致而又妙合无间的戏曲语言。
[思考题]
1.你是如何领会《西厢记》的主题思想的?
2.你是怎样认识《西厢记》戏剧冲突的性质的?
3.《西厢记》在塑造戏剧人物形象方面有哪些突出成就?
4.简说《西厢记》的结构和语言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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