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娥冤》将古老的“东海孝妇”故事直接移植到吏治黑暗的社会现实之中,以悲剧的震撼力量引起广泛而持久的共鸣效应,是元杂剧的代表作。剧中的窦娥出生于书香之家,不幸母亲早逝,家境贫寒,7岁时父亲为抵债将其送与蔡婆做童养媳。17岁与蔡婆之子成婚,婚后不久丈夫病逝。幼年所受的教养,被卖后心灵上承受的磨难,逼迫她对冥冥之中的命运之神深信不疑,自甘命苦,守孝励节,几乎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内容。这种孤凄生涯带给她的痛苦煎熬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可为了盼得来世命运的转机,她食苦若饴般地默默打发着寂寥的时光:
[点绛唇]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混江龙]则问那黄昏白昼,两般儿忘餐废寝何时休?大都来昨宵梦里,和着这今日心头。催人泪的是锦烂漫花枝横绣闼,断人肠的是剔团月色挂妆楼。长则是急煎煎按不住意中焦,闷沉沉展不彻眉尖皱,越觉的情怀冗冗,心绪悠悠。
这两支曲子,透露出窦娥难以名状的痛苦和悲哀。这“数年禁受”的寡居生活所积压的“满腹闲愁”,是那样的沉重;对着春花和满月,奔突于青春血液中生命欲求与守贞服孝的礼教信条构成尖锐对峙,但转瞬之间又为无意中冒出的对命运的怀疑深自忏悔:“莫不是前世里烧香不到头,今也波生招祸尤?劝今人早将来世修。我将这婆侍养,我将这服孝守,我言词须应口。”
窦娥万万没有想到,她这种索漠生活被流氓张驴儿父子的突然闯入搅乱了。窦娥的公开顶撞婆婆,抗拒张驴儿的蛮横无理,除了恪守“一马难将两鞍鞲”的贞节妇道外,还主要表现为对人格尊严的坚决捍卫,和对社会邪恶势力的不屈抗争。尤其是当张驴儿毒死亲父,反而要挟窦娥“私休”、好歹要和她做夫妻之时,她更是义正辞严,迎头痛击。直至被昏庸残暴的桃机太守动用酷刑,打得她“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肉都飞,血淋漓”之时,依然当面痛斥张驴儿:“我做了个衔冤负屈没头鬼,怎肯便放了你好色荒淫漏面贼!”
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弱女子,为了维护传统的贞节观念和起码的人格尊严,却被黑暗腐朽的专制政权推上了刑场!当一切的抗争都被披枷带锁送上断头台的严酷现实击得粉碎时,窦娥发出了感天动地的呼声:(www.xing528.com)
[端正好]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滚绣球]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辫,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作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她死也弄不明白,天神地祇竟然也不辨善恶清浊、怕硬欺软和顺水推船!社会,天地,官府,神灵,无处不是扬恶抑善,罪恶公行!尽管如此,窦娥还是执意要向天地神灵讨回一个公道,还她一个清白!刑前她罚下三桩誓愿:血飞白练,六月飞雪,楚州大早三年。她冤痛无比的对天呼告:“不是我窦娥罚下这等无头愿,委实的冤情不浅!”她坚信:“若果有一腔怨气喷如火,定要感的六出冰花滚似绵”,“你道是天公不可欺,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从人愿。做什么三年不见甘霖降?也只为东海曾经孝妇冤,如今轮到你山阳县。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难言!”作为一个被黑暗的吏治吞噬了年轻生命的弱女子,除了幻想让天公证实她的冤情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因此,第四折鬼魂诉冤和清官断狱就更应视为窦娥“争到头竞到底”不妥协斗争精神的延续。关汉卿运用超自然的幻想手法验证了窦娥的誓愿,完成对窦娥悲剧形象的成功塑造,一经问世即产生巨大共鸣效应。
尽管该剧也设置了一个清官断狱的关目,但此剧并非一般公案戏。关汉卿成功地把外在的社会性冲突引入了心理意识层面,既揭示了悲剧主人公惨遭虐杀的直接的社会根源,也深刻地剖析了导致这位善良孤弱的年轻女性负屈衔冤而死的思想根源。从情节关目看,导致窦娥被屈杀的灾祸之由有三个:高利贷剥削,流氓恶势力横行和官府贪赃枉法对无辜生灵的血腥残害。就被害人物窦娥的悲剧命运与社会的冲突层面看,作为此剧高潮的第三折,自然是悲剧主人公与虐人害物的官府及其所倚恃的专制政权全面对峙、并在所有真诚的愿望彻底破灭的生死关头,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悲愤向素所敬畏的天地神灵发出了不平的呼声,这对黑暗世道的惩创和对正义的呼唤是极具震撼力的。但更值得注意的是:沉潜于主人公命运悲剧深处的情感意志与道德理念冲突的如实显现,也是这部旷世悲剧的永恒生命力之所在。从这个角度说,《窦娥冤》又是强权制度下的一位贞烈女子的人格悲剧和命运悲剧。
《蝴蝶梦》、《鲁斋郎》、《绯衣梦》均为以清官断狱为题材的公案戏,前两剧中出现的清官是包拯,后者是“开封府尹”钱可,大抵都以宋代社会为依托,而反映的却是元代的现实情状。
《鲁斋郎》写权豪势要鲁斋郎先后强占银匠李四、郑州六案孔目张珪之妻,弄得两家妻离子散。包拯奉旨访查民情,收养了李四的儿女,从中得知鲁斋郎累累罪行。因为鲁是皇上宠臣,包拯巧设计谋,以减笔法将鲁斋郎写作“鱼齐即”,尽列其侵暴百姓、夺人妻室、违条犯法之事,奏报皇上,御笔亲判“斩”刑。包拯得皇上御批,迅即加笔添画,还原成“鲁斋郎”,将其缉拿归案,立即处决,万民称快。《蝴蝶梦》演皇亲葛彪无故寻衅,打死过路的王老汉,老汉三个儿子气愤不过,寻着葛彪,趁其酒醉,合力将其打死。中牟县令捉拿王氏兄弟,判成死罪,押送开封府。开封府尹包拯白昼一梦,梦见两只蝴蝶先后落入蛛网中,均被飞来的大蝴蝶救出;稍后第三只小蝴蝶也坠入网中,大蝴蝶却“两次三番只在花丛上飞,不救那小蝴蝶,佯常飞去了”。梦醒后,正值中牟人命案犯解到。审理时,王婆婆只答应让小儿子抵命(只他不曾动手打葛彪)。包拯大惑不解,忽然想到梦中情景,就严加盘问,王婆婆只得以实相告:小儿子是他亲生,王大、王二皆为王老汉前妻所生。包公深为王婆婆贤德感动,暗中以盗马贼换下王三,尽释王氏三兄弟,使其母子团聚。这两部剧作中,都有一个权势熏天,直接受到皇帝庇护的权豪势要。葛彪贵为皇亲,自称“有权有势尽着使”,他跨马抖势,王老汉躲闪不及,撞上马头,他竟活活将其打死,声称“只当房檐上揭片瓦相似,随你那里告来”!鲁斋郎更以“权豪势要”自命,口称“嫌官小不做,嫌马瘦不骑”,整日飞鹰走犬,暴掠百姓。在百姓眼里,他简直是个“动不动挑人眼、剔人骨、剥人皮”的混世魔王。葛彪多行不义,被王家兄弟打死,报了杀父之仇。鲁斋郎恶贯满盈,也终被包拯设计除掉。在惩治权豪势要、为民除害这一点上,《鲁斋郎》和《蝴蝶梦》无疑代表着广大被压迫者的共同期盼。无论是包府尹以“减笔法”戏弄皇上骗斩官场恶袅鲁斋郎,还是包待制受蝴蝶入梦的启示开释王氏三兄弟,都带有浓郁的民间意味。所谓“再不言宋天子英明甚,只说他包龙图智慧多”(《鲁斋郎》),正道破了“包公”是民众利益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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