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主题的升华和变幻:元代中期的爱情剧
中期爱情婚姻杂剧,从市井化的浪子风流悄然向着以礼节情的伦理目标偏转。《西厢记》堪称是划时代的光辉杰作,其他较为著名的还有《倩女离魂》、《梅香》、《两世姻缘》、《云窗梦》、《百花亭》、《举案齐眉》等。
近世以来,研究者从社会学的立场出发对《西厢记》反对封建礼教和门第婚姻的主题给予了高度评价,对其宏伟的结构和扣人心弦的戏剧冲突,尤其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高超技巧作出了详尽的分析,使这部旷世巨著日益深入人心。我们想要指出的是,《西厢记》的价值正是人类的“原欲”以美丽的形式公之于世,并给予热情的礼赞。郑振铎在《文学大纲》中说:“《西厢》的大成功便在它的全部都是婉曲的细腻的在写张生与莺莺的恋爱心境的。似这等曲折的恋爱故事,除《西厢》外,中国无第二部。”郑光祖的《倩女离魂》是继《西厢记》之后被搬上舞台的爱情名剧。剧中的男女主角张倩女和王文举,实际上分别代表着情与礼、理与欲冲突的两极,二者由对峙到和谐的过程构成戏剧冲突的全部内涵。《倩女离魂》是根据唐人陈玄祐的传奇小说《离魂记》改编而成的,但人物设置和故事情节均有较大的变动。撮其要者有二:一是把一对两小无猜的表兄妹,改作由双方父母指腹定亲的陌生男女;二是把男主角由痴情书生改成醉心功名、非礼勿动的礼教信徒。至于倩女之父改换成坚持“三辈儿不招白衣秀士”的老人,显然是受了《西厢记》的影响。全剧以闺阁淑女张倩女离魂寻夫为线索,用超现实的幻想手法成功地塑造出一位冲破礼教的禁锢,大胆追求自主爱情和婚姻的贵族小姐形象。这一点,可说是《倩女离魂》杰出艺术成就的集中体现,也是该剧与《西厢记》、《拜月亭》、《墙头马上》并列为元代“四大爱情剧”的决定性因素。折柳亭上,母亲亮出“三辈儿不招白衣秀士”的底牌,王文举开口闭口不离金榜题名,倩女不免疑窦丛生,满怀隐忧,她真担心眼前的寡情书生高科及第,“别接了丝鞭”,使自己“有上稍没下稍”。母亲的刻薄,王文举的冰冷,使早已交织在倩女心灵深处情与礼的冲突迅速激化,终于导致了灵魂与肉体的分化:被拘禁在礼教樊笼中的倩女一病不起,渴望爱情幸福的魂灵则挣脱重重羁绊飞出闺阁,追逐王生而去。活跃在剧本二、三折中的“魂旦”,自然可以视为生活在超现实的情感领域中的倩女小姐真实的自我。如果说第二折成功地展示了倩女之魂与虚伪道学的正面冲突,那么,第三折则集中显现了伦理现实中的倩女内心深处所经历的情与礼的激烈搏斗。尽管这搏斗弄得病榻上的小姐心力交瘁,但毕竟表现出不屈不挠、坚韧持久的叛逆品格。处在病体难支、精神恍惚状态下的倩女,再也用不着言不由衷地掩饰真情,索性当着老夫人的面公开表白:“自从王秀才去后,一卧不起,但合眼便与王生在一处。”并无半点羞涩和神志不清。既然老太太说她着了魔,中了邪,干脆就无所顾忌,明明母亲站在床前,她故意用挑战的口吻喊道:“我每日眼界只见王生,那曾见母亲来!”虚伪冷酷的礼教信条可以把正常的人格扭曲变形,追求自由和幸福的叛逆者同样可以采用变态的心理和行为方式,蔑视纲常礼教,大胆表露真实的自我!冲出礼教的藩篱,追随丈夫三载,衣锦荣归的倩女之魂,以胜利者的姿态返回家园,刻薄势利的老夫人却指着她面皮直嚷:“这是鬼魅!”在人世间磨练过几度春秋的倩女之魂,早已变得刚强泼辣,当面指责“俺娘他害的有名,全无那子母面情”!她坦然走进闺房,病床上那个被“折倒的半人半鬼”的弱质倩女,竟欣然而起,与离魂合为一体。至此,情感意志领域与纲常伦理桎梏中的两个倩女,终于以礼教叛逆者的身份,获得了自主的婚姻。
《梅香》是郑光祖另一个爱情剧。此剧将唐代诗人白居易的两个宠妾樊素、小蛮与其弟白敏中牵扯在一起,摹仿《西厢记》的人物设置与情节安排,敷衍成一场才子佳人风流爱情戏。清人梁廷柟戏称其俨然“如一本小《西厢》”,诋訾其剧情关目多有模袭前人之处,但似乎并未注意到两者在构思立意上的根本差异。平心而论,《梅香》所宣扬的迂腐陈旧的伦理观念及其对功名与女色的醉心渴求,不仅无法与《西厢记》热情讴歌的“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的反封建主题相提并论,而且较之《倩女离魂》的进步倾向也是一个倒退。(www.xing528.com)
乔吉也是元代中期婚姻爱情戏的重要作家。他现存的三种杂剧,均可以归入爱情风月剧的范畴。惟因《扬州梦》、《金钱记》是末本戏,由扮演男主角的演员主唱,以放入文人事迹剧为宜。事实上,文人剧和爱情剧总不离乎功名与爱情,是无法截然分开的。乔吉的《两世姻缘》是旦本戏,在爱情描写上是比较成功的。剧情本事来源于唐人范摅的《云溪友议》,写妓女韩玉箫与书生韦皋真诚相爱,因鸨母贪财,从中作梗,逼迫韦皋进京赶考,一去不返。玉箫相思成疾,自画真容,寄情[长相思],郁郁而逝。十八年后,玉箫转世为荆襄节度使张延赏之义女。韦皋中状元后,从军入边,屡建奇功,应邀至张府赴宴,一对隔世的恋人邂逅相遇,互致爱慕,张大为光火。后经鸨母出面作证,皇上亲自主婚,韩、韦喜结良缘。剧中所表现的妓女渴望从良嫁与有情人的迫切要求和无法掌握自身命运的悲哀,从客观上反映了青楼女子的悲惨命运。韩玉箫钟情于韦皋,以至因情而逝,再生后仍念念不忘前世恋人的一片痴情,确属难能可贵。在这一点上,大可与《倩女离魂》相媲美,而又施积极影响于明人汤显祖的《还魂记》。
《云窗梦》、《百花亭》均属士妓之恋类杂剧,剧中对妓女处境的孤苦无助、任人欺凌,有多层次、多侧面描绘;对书生、妓女之间历尽磨难而不改初衷的真挚爱情,也表现出可贵的同情和赞美。《举案齐眉》写汉代梁鸿、孟光贫贱不移的夫妻深情,虽未脱“丈人激女婿”熟套,也自有其值得肯定的社会意义和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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