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在生存困境中躁动的自恋心态:元代前期的婚恋杂剧
婚恋杂剧在元代前期也十分活跃,隐然凸现出迹身市井的失意文人对自身境遇和女性命运的深切关注,在带有市井色彩的爱情风波中不时地流露出难以抹去的固有道德观和价值观。元代初期婚恋杂剧的题材类型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士妓之恋,才子佳人之恋和人神之恋。
关汉卿的《救风尘》、《金线池》、《谢天香》等剧作无疑是元代士妓之恋杂剧中最具艺术魅力的作品。此外,石君宝的《曲江池》、《紫云亭》,张寿卿的《红梨花》,戴善夫的《风光好》,马致远的《青衫泪》等,都是元代前期士妓之恋杂剧中的优秀之作。《紫云亭》演述的是女真贵族之子完颜灵春马与歌舞艺人韩楚兰之间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石君宝大胆地讴歌超越民族与等级差别的真挚爱情。楚兰之母反对女儿与灵春马相爱,是基于对金钱无尽的贪欲,考虑的主要是养家糊口的眼前利益;灵春马之父竭力阻挠儿子与一位诸宫调女艺人相恋,则是为了维护门第显要。一对恋人冲破重重障碍,双双出走,漂泊江湖,饱尝酸辛而不改初衷。尤其是男主角灵春马,在自主爱情与功名利禄之间,他居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前者,并与情人相携出走,冲州撞府,甘心以卖艺为生,诚为罕见的情痴情种。《曲江池》虽取材于唐人白行简的传奇《李娃传》,但在人物形象塑造和主题开掘等方面均有较大的突破。作者赋予主人公李娃以倔强自主的人格和高洁纯正的品质,对传统的爱情婚姻主题做出了可贵的拓展与深化。
在数量丰硕的士妓之恋杂剧中,张寿卿的《红梨花》可说是一出别具风韵的轻喜剧。作者别出心裁地用一束鲜艳而又灵异的红梨花提挈了一段颇富传奇色彩的士妓相恋故事:秀才赵汝州与名妓谢金莲相识相恋,得力于红梨花的多情牵引;赵秀才闻“鬼”而惊逃,本为蜂媒蝶使的红梨花,转而又成了打散鸳鸯的无情棒;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红梨花则胜任愉快地充当了月下老人。围绕着这束红梨花,展开了由通脱大度、善于成人之美的洛阳太守刘辅在幕后导演的一连串喜剧式冲突,随着戏剧冲突的推进和收束,风流倜傥而又不免轻佻放荡的赵汝州,率真泼辣、痴情似火的谢金莲,以及世故老辣、滑稽善谑的卖花三婆,都在短兵相接的正面冲突中完成了自我性格的塑造。这束略带神秘色彩的红梨花,成为贯穿全剧的一条红线、推动戏剧冲突不断深化的枢纽。剧作家匠心独运的构思技巧和剧作开阖自如而又严密整饬的结构形式,使其在佳作如林的元初剧坛上,以出奇制胜的喜剧效果,赢得了普遍的赞誉,占据了重要的一席。(www.xing528.com)
除《红梨花》外,关汉卿的《拜月亭》、《望江亭》,白朴的《墙头马上》,石子章的《竹坞听琴》等,也是敷演才子佳人式爱情婚姻喜剧的杰出代表作。
石子章的《竹坞听琴》讲述的是金元之际与全真道相关的爱情婚姻故事。剧作不像一般爱情剧那样着力表现情与礼的冲突,而是饶有兴味地揭示人的自然情欲对宗教禁欲主义的否定与超越,对世间男女的情爱冲动和正当生活需求给予了热情肯定,可以说是一部旨在张扬人的本能爱欲与自主个性的喜剧。惟其如此,《竹坞听琴》自有其与纯粹作道德判断的家庭剧或发乎情而止乎礼义的婚恋剧迥然不同的鲜明“个性”。《竹坞听琴》在关目设置、悬念安排等方面,与关汉卿《谢天香》、王实甫《破窑记》、张寿卿《红梨花》诸剧多有暗合或雷同之处,尤其是“说鬼惊生”这一关键性情节,几乎和《红梨花》如出一辙,甚至不如前者处理得那样妥贴合理,疏而不漏。但就思想性而言,《竹坞听琴》显然跳出了才子佳人一见倾心的俗常格套,避熟就生地把宗教禁欲主义置于与自主爱情尖锐对立的位置上,揭露其违背人的天性真情的虚伪冷酷本质,热情讴歌青年男女冲破宗教和礼教的双重禁锢,大胆追求爱情幸福的可贵叛逆精神。乍一看来,《竹坞听琴》似乎不存在推动剧情进入高潮的激烈戏剧冲突,男女主人公之间,既不存在肆意迫害的邪恶势力,也没有拨乱其间的“第三者”,加以双方父母俱已作古,自然就排除了门第悬殊、食言背盟的威胁。作家构思的独到之处在于该剧具有独创性的思致,成功地将人物之间的外在冲突转化为角色自身的内在心理冲突。这种内向型的戏剧冲突,在《竹坞听琴》中具体表现为如下一些形态:正当的情爱欲求与全真道清规戒律的尖锐对立;女主人公炽热的爱情渴望与素受熏染的礼教规范的对峙较量;剧作家在肯定自主爱情与维护传统道德价值取向上的两难抉择。以上三种形态互相扭结,互相影响又互相制约,构成剧作丰富的思想文化意蕴,也增加了舞台演出时的喜剧性效果。
尚仲贤的《柳毅传书》和李好古的《张生煮海》是元代前期人神相恋杂剧的著名代表作,蒸腾其中的超越世俗偏见、冲破礼教禁忌的执着信念和旺盛活力,对于挣扎在无底深渊中的青年男女,既是一种理想精神的寄托,又不啻于是通过不懈的抗争获取人生幸福与自由的强大动力。《柳毅传书》围绕龙女三娘不幸的婚姻所展现的种种矛盾纠葛,揭示了夫权社会中带有普遍性的女性悲剧命运;其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的出现,既彰显了青年男女在患难境遇中培植起来的相濡以沫的纯真爱情,也寄托了人们冲破强权与礼教的桎梏,争取人格自主和爱情幸福的美好愿望,使全剧洋溢着乐观积极的浪漫主义情调。与其同称曲坛双璧的《张生煮海》,亦以超现实的浪漫主义手法,喊出了世间男女渴望自由与爱情的共同心声:“愿普天下旷夫怨女,便休教间阻,至诚的一个个皆如所欲!”剧中所写龙女对儒生秀士才学、品格的赞佩与仰慕,可说是元代下层知识分子排遣郁闷、寻求精神慰藉的心理折光;至于张生终以琴书赢得纯真的爱情和美满的婚姻,不过是一代文士试图用聊以自慰的幻想方式证明自身的价值,求得心理的平衡和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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