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泰戈尔
纪念泰戈尔(1)
巫白慧
1991年8月7日是印度诗圣泰戈尔逝世50周年。印度文化关系委员会和若干文化学术团体联合发起、主办了一个隆重的国际学术讨论会,以资纪念。讨论会在新德里“印度国际中心”举行。会期三天。欧、美、日、中、苏等国学者应邀参加了会议。讨论会的主题是《泰戈尔的远见及其对当代的影响》。就与会者提交的论文来看,讨论集中在如下几个方面:(一)泰戈尔的多元性与同一性的哲理及其思想渊源;(二)泰戈尔的历史观点及其对现代的影响;(三)泰戈尔和印度抗英民族运动的关系;(四)泰戈尔作品在各国的翻译问题。
印度副总统S.D.沙尔玛先生亲临主持纪念会的开幕式。他说,在泰戈尔的作品中,“即使是一首歌颂爱的神圣的诗,或一个对世界的热情的呼吁,诗人的远见和思想就像一条金色的丝线贯穿其中。这是诗人设计的内在,同时又是外在的生活。……泰戈尔渴望一个比较美好的世界,渴望一种比较完美的人类生存条件。在诗人‘诺贝尔奖’获奖作品《吉檀迦利》诗集中有一首表达这一理想的脍炙人口的诗:
你引导心灵进入
永恒在开阔的
思想和行动,
进入那智慧的天堂。
我的父亲,
让我的国家觉醒吧!
沙尔玛先生认为,与其把泰戈尔作为思想家来谈论,倒不如把他作为诗人、艺术家来谈论。理由很简单:如果不去读泰戈尔有关音乐、绘画的作品,就不能准确地或恰如其分地对他进行评价。沙尔玛先生这一看法受到与会学者的赞赏。
有些学者建议,对于蕴涵在诗人作品中的指导性哲理及其思想渊源,应该首先探讨一下。不少论文谈到泰戈尔的基本哲学思想是“多元性与同一性”的真理观。在泰戈尔的哲学词汇中,“真理”就是“梵”(Brahman)。梵是绝对、唯一、不可知、不可说、永恒、无限,但同时是相对、众多、可知、可说、无常、有限。泰戈尔说:“经典告诉我们,唯一要变为众多。这是隐藏在创世背后的较深层的原因。”[1]“理解真理的无限与有限二者统一的人,藉无明之助而超越死亡,藉智明之助而亲证永生。”(2)又说:“创造主的工作是一个有限的程序,他在自身的约束中找到自由,在有限的现实中找到无限的真理。”(3)泰戈尔在这里阐明他所说的真理是体现无限与有限的统一,唯一与众多的统一,我与他的统一。这就是至上的真理。诗人还提醒我们,真理的对立统一是内在的,是在心灵深处实现的。至上真理即是创造主“梵”。诗人把梵所创造的经验世界,即梵的多元性,有限性和可知性,看做“幻”的表现,而“幻”正是艺术,“世界像一种艺术,是至上之神‘原人’沉醉于创造形象的游戏……。你可以把它叫做‘幻术’和装作不相信它;但是伟大的艺术家幻师不会受到损害。因为艺术就是幻术,除了说它本来如此之外,别无解释。”(4)同理,至上之神原人也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他在宇宙游戏中创造了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由于经验世界难逃自然淘汰规律的制约,时刻处于变化、以至消亡的状态,所以说它是“幻”。但按泰戈尔的哲学解释,世界既是“幻”,同时也是“非幻”。我们在幻中发现一种规律。幻正是通过这一规律表现出来的。这种规律是什么?它是一种运动,产生于和谐的制约,并由后者所调节。这里所说的“规律”似指自然淘汰规律。真理之梵(相对的一面)既是受这一规律制约的“幻象”,同时(它的绝对的一面)也是超越这一规律的“非幻”。这些道理,我们的诗人说,是“经典告诉我们的”。经典,显然是指《奥义书》。他在《成就者》中说,“对我来说,《奥义书》的诗篇和佛陀的教义已成为我的精神财富,因而具有无限发展的活力。我把它们用于我自己的生活和我的说教之中……”诗人这个“独白”正好说明他的真理观是在《奥义书》哲学的基础上形成,同时也是在现代的历史条件下对《奥义书》哲学的新的发展。一位与会的学者说,“《奥义书》是他的哲学的主要支柱”,这是十分正确的。(www.xing528.com)
泰戈尔根据他的真理观———一与多的同一,无限与有限的同一的理论来观察世界和印度。S.高斯先生在他的论文《泰戈尔对印度的多元性和同一性的理解》中说,“泰戈尔接受了这一观点:觉悟者应是一个联系着多元力量的人。这是泰戈尔对世界的看法,同时也是诗人的看法。”经验世间的事物,千差万别,纷纭复杂;其中又存在着带根本性的同一。世界如此,印度也是如此。高斯先生认为,基于这一看法,泰戈尔虽然接受了西方的民主思想,但是在实践上,他结合印度的现实,把它改造为个人对社会服务负有责任的、具有印度特色的思想。泰戈尔一向强调一种“多民族的”和“个人主义的”自由———多元性与同一性的统一。从这一点出发,我们便可以最终地发现,泰戈尔既保持了印度过去的多民族的完整性,又把这种完整性和无限制的个人主义自由一起反映在印度的未来。这二者的会合点正是他自己的诗的本身。无论在《国歌》中,或在《印度》中,他不仅把印度作为一个完整的国家统一起来,而且把“外来者”转化为印度的一部分,不再是外国人。这就是多元力量如何在一条印度线上统一起来,泰戈尔的民族主义如何超越到“世界人”。
泰戈尔也把他的真理观应用于处理与甘地领导的反英民族运动的关系上。泰戈尔从吠檀多的真理观出发,承认人类尽管在种族,肤色和社会阶层上有外在的不同,但在内在的人的本性上则是同一的;在人性面前,人人平等,不分贤愚贵贱。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凡出现一个民族(或种族)压迫另一个民族(或种族)的现象都是反人性的,是极端不合理的。泰戈尔之所以坚决反对当时英国殖民主义者对印度人民的剥削和统治,积极支持圣雄甘地领导的非暴力的民族独立运动,就是基于这一观点。
泰戈尔对印度文明的传统和历史的本质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S.穆科波驮耶认为,泰戈尔之伟大在于他深入研究了印度的过去,并发现了在印度传统中何者是已死的东西,何者是仍然活着的东西。一个国家的诗歌是它历史的本质。泰戈尔的诗歌和他的创造性的思想和行为完全印证了这一点。他在他的论文《泰戈尔的历史观点》中说:“在考察印度历史时,泰戈尔触摸到印度生活和文化的核心。在漫长的印度历史的任何时期,他都没有发现政治是生活的主旋律。从人民的观点来说,政治权力的中心一向是遥远的。”又说:“按照泰戈尔的看法,印度的历史和文明的最显著的特点并不是政治的,而主要是社会的和文化的。印度的历史和文化不是朝着政治方向发展的,而是产生于多层次的自我调节的地方社会组织,即一种称为‘Svadesi—Samaj’的地方自治组织。”所谓地方自治组织,是印度古代社会在自然经济基础上形成的组织形式。在泰戈尔看来,这是印度的历史和文化产生、发展的经济基础。现代印度历史学家,特别是西方印度学专家,把印度的历史看做是印度历代帝王将相的兴衰史。他认为,这是对印度历史的歪曲,应予批判、纠正。著名的印度史学权威,加尔各答印度历史研究所所长巴伦提教授基本上同意穆科波驮耶教授的意见,并举出典型的例子来说明泰戈尔的作品是他的时代的反映。
美、俄、日、韩等国学者的论文,集中讨论了泰戈尔作品的翻译问题。他们一致强调翻译泰翁孟加拉语原著的重要性。泰翁的绝大部分作品是用孟加拉语写的。印度以外的学者一般仅从他作品的英译本转译(我国除了孟加拉语专家石真同志根据泰翁原著进行翻译外,情况也大抵如此),因而要准确地表达孟加拉语原著的奥妙哲理和优美风格,是比较困难的。他们交流了彼此翻译原著的经验和体会。
这个纪念泰戈尔的国际学术讨论会,并没有专门讨论泰戈尔的诗歌作品,而是突出地评价他的真理观和历史观,这似有特殊的现实意义。印度是南亚一个多民族的大国,一向存在着不同民族间的矛盾和同一民族的不同种姓间的矛盾;尤其是近年来旁遮普邦内的分离主义运动是一个极不安定的因素。这是印度在向消灭贫穷、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进程中必须首先解决的紧迫问题之一。为了缓和、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印度政界领导人一再向全国发出呼吁,动员一切能够动员的力量。印度文化学术界以纪念泰戈尔逝世50周年为契机,响应政界领导人的号召,组织了这次国际学术会议,大张旗鼓地宣传泰戈尔的异中有同的哲理和民族、种姓平等的思想,借以教育印度各族人民和平共处,团结一致,消除分歧,同心同德,为建设未来的新印度而共同奋斗。这可能是这次国际学术会议组织者的愿望或预期的目的。
巫白慧,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注释】
(1)本文原名为“纪念泰戈尔逝世50周年”。
(2)泰戈尔.文学的哲学.
(3)泰戈尔.我们人民的哲学.
(4)泰戈尔.一个艺术家的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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