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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评齐女叔礼之本末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但儿子景公在位达64年,晚年心、力两不足,宋之政权终亦下移。鲁襄公五年,季文子去世。鲁襄公十一年,季武子向执政叔孙豹提出“作三军”、由三家三分公室之田而各有其一的建议。叔孙豹同意了,并主持了三家的盟誓仪式。三桓的实力和地位以削弱公室为前提进一步巩固了。三桓趁国人对襄仲专擅深有不满之际,笼络民心,扩大政治影响力,势力一天天强盛起来。

《左传》评齐女叔礼之本末

三十一、知仪而不知礼——女叔齐论礼之本末

本篇选自《昭公五年》(前537)。

诸侯政权下落到卿大夫手中,是春秋中后期中原各国相当普遍的现象(秦、楚、吴、越四边陲大国未发生这种事)。除上篇提到的晋、齐外,郑国的七穆之族于春秋中后期交替执国政达120余年,执政者依次为子良、子罕、子驷、子孔、子展、伯有、子皮、子产、子大叔、驷歂、罕达、驷弘12人。卫国的孙氏、宁氏专擅至于共逐国君(献公,出奔到齐国)而另立新君(砀公)。二氏又相争交恶,政局变换之际,宁喜被杀,孙林父出奔晋。及春秋末,卫多内乱,君多出奔。悼公立,子南氏为相,渐掌实权。至战国时,子南劲“朝于魏”,魏惠成王“命子南为侯”,见于《竹书纪年》,则也是卿篡君位了。宋国的华氏、向氏执政甚久,一向还算尊事国君。至宋元公无信多私,君臣关系紧张,导致华、向二氏叛乱,最后逃亡楚国。终元公一世,君权尚未失。但儿子景公在位达64年,晚年心、力两不足,宋之政权终亦下移。春秋之末,皇氏、乐氏、灵氏三族六卿,革除大尹擅政之弊,而代之以“三族共政”。其中皇氏、乐氏皆宋戴公之后,为卿者尤多,进入战国后遂有“戴氏篡宋”之说。而最为典型的则是鲁国,“公室卑,三桓强”,是《左传》屡次言及的现象。

鲁桓公有四个儿子,除庄公外,另三个分别是公子庆父(仲庆父)、公子牙(叔牙)、公子友(季友)。仲庆父在三公子中最长,所以他的后代既称为仲孙氏,也称为孟氏,如仲孙蔑又称孟献子,仲孙貜又称孟僖子等;叔牙之后为叔孙氏,如叔孙豹、叔孙婼;季友之后为季孙氏,也简称季氏,如季孙行父也称季文子,季孙宿也称季武子,季孙意如也称季平子等。仲孙、叔孙、季孙都出自桓公,所以合称“三桓”。其中季孙氏在鲁国执政时间最长,鲁僖公就是季友立的,所以僖公时季友位居上卿,执国政;孟、叔二氏也世为卿族。三家权势的基础,即构筑于此时。鲁僖公十六年,季友卒,子季文子此时尚幼,执政之位被僖公之弟公子遂(襄仲、东门襄仲)所据,臧文仲为副。直至鲁宣公八年,襄仲去世,季文子方为上卿,执国政,而朝聘、征伐、会盟之事,多由襄仲之子公孙归父出面。此时三桓势力日盛,公孙归父感受到了压力甚至威胁,就与宣公密谋依靠晋国的力量除掉三桓。鲁宣公十八年,公孙归父聘于晋,宣公却在他走后不久即去世,东门氏也被季文子所放逐。公孙归父无法再回故里,就流亡到齐国安身。鲁襄公五年,季文子去世。子季武子服丧且年尚少,执政的位置暂时由仲孙蔑、叔孙豹先后占有。鲁襄公十一年,季武子向执政叔孙豹提出“作三军”、由三家三分公室之田而各有其一的建议。叔孙豹同意了,并主持了三家的盟誓仪式。三桓的实力和地位以削弱公室为前提进一步巩固了。次年,季武子代叔孙豹执政。鲁昭公五年春正月,季武子又“舍(废除)中军”,改三军为上、下两军,每军分为二,四分公室而季氏有其二,孟氏、叔孙各得其一。这是借复古为名,行权力和利益再分配之实。当时季氏权重,原来的三分有其一已不符实际上的权力分配格局,故而有此变革措施。

身为国君的昭公,对这种损害公室利益的变革不仅无能为力,而且无动于衷。他就在“舍中军”以后不久,前往晋国做一次朝聘的例行公事,在整个活动中,他机械地完成着小国之君访问大国的一切揖让周旋的仪式礼节,却不明白做好一个国君应该明白的礼之本与礼之细枝末节之间的区别。

公如晋(1),自郊劳至于赠贿(2),无失礼(3)

晋侯谓女叔齐曰(4):“鲁侯不亦善于礼乎?”对曰:“鲁侯焉知礼!”公曰:“何为(5)?自郊劳至于赠贿礼无违者,何故不知?”对曰:“是仪也,不可谓礼。礼,所以守其国(6),行其政令,无失其民者也。今政令在家(7),不能取也;有子家羁(8),弗能用也。奸大国之盟(9),陵虐小国(10);利人之难(11),不知其私(12):公室四分(13),民食于他(14),思莫在公(15),不图其终(16)。为国君难将及身(17),不恤其所(18)。礼之本末将于此乎在(19),而屑屑焉习仪以亟(20)。言善于礼,不亦远乎!”

鲁国公室的失政,始于文公死后。文公生前,次妃敬嬴即私事叔公——执政襄仲,把自己所生的儿子托给他请予特别关照。文公一死,襄仲独断专行,杀嫡立庶,把img26扶上君位,就是宣公。《史记·十二诸侯年表》说:“鲁立宣公不正,公室卑。”《鲁世家》也说:襄仲杀了元妃姜氏的两个儿子,姜氏夫死子亡,在鲁国顿时没了亲人,没了指望,没了依靠,只好悲悲切切回娘家齐国。她“哭而过市”,叫喊着:“天啊!襄仲不道,杀嫡立庶!”这个宣传效应相当强烈,市上的国人们也忍不住哭了,都深怀同情地呼她为哀姜(这是国人给她起的生号,她死在齐国,鲁国公室给她的谥号是出姜)。“鲁由此公室卑,三桓强。”可见宣公靠襄仲之力做上国君,鲁国人认为不公正,缺乏认同感,自然没有威望。

三桓趁国人对襄仲专擅深有不满之际,笼络民心,扩大政治影响力,势力一天天强盛起来。襄仲死后,季文子执政时间又非常长,从鲁宣公八年(前601)到鲁襄公五年(前568),足足33年。所相三代国君,宣公已如上述无力干预国政,成公、襄公即位时又都年幼,处理国事全由季文子包揽。(《成公二年》记楚师侵鲁,鲁以“公衡为质以请盟”。杜预注:“公衡,成公子”,旧说以为,成公当时有子,自己必已年长。但《成公十四年》记叔孙侨如为成公到齐国去迎接新夫人,说明成公即位后第14年方娶,而《公羊传》也有“宣公死,成公幼”之说,可证杜预的注释有误,成公即位时年龄确实很小。另《襄公九年》记鲁襄公于当年朝晋,年十二;推算可知他即位时才3岁。)历史上幼君导致国相专权的事不可胜数,而专权之相也最喜欢国君年幼无知,可以由着自己任意摆布。

但《左传》多次借不同时期不同国家不同人物之口,说鲁君失其民、季氏得民众,这也应该是个事实。以季文子为例,《襄公五年》记他死后,其家臣用季氏家中之器用作随葬品:“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无藏金玉,无重器备(重,重复;每种用具只有一份,没有重复的)。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其中不免有溢美之辞(如“无私积”之类),但在那个社会里,一个大权在握的卿相,能通过节葬给人留下一点勤政廉洁的印象,也属不容易了。与鲁君之安于逸乐、不知民生疾苦相比,季氏之得民,也许是民众对统治阶级劣中取其稍胜的结果吧。

昭公是另一种类型,他即位时已20岁,不算年幼了。但他却童心未泯,智商似乎也远远低于实际年龄。他父亲襄公死时,19岁的他居丧不哀,还面有喜色,嬉耍如常,以至玩脏了好几套丧服。叔孙豹说他是不孝之人,立他为君必将为季氏忧。季武子却自有主张,还是让他登上了国君的宝座。在他看来,一个无所作为的国君和年幼无知也没有什么不同,都不会妨碍自己一切说了算。果然,在他的训调之下,昭公成了一个屑屑焉习仪而不能守国、行政令、得民的傀儡君主,被女叔齐批评得一无是处。

随着昭公年龄的增长,他渐渐也不甘心做一个傀儡了。他44岁那一年祭祀父亲襄公,照规矩仪式中有跳万舞这个程序。当时的社会等级森严,万舞舞者的人数,天子规定为“八佾”(1佾8人),即64人;诸侯“六佾”,即48人;大夫“四佾”,即32人。昭公祭父,理当48人。但这一天季平子也祭祀祖考,舞者都到季孙氏家去了,留给昭公的只有两人,连应景也应不成。《论语·八佾》说:“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孔子是为大夫僭用了天子的规格而愤怒,昭公则更为自己太没有面子而失落。到了这个份上,这个傀儡国君也忍无可忍了,他决心要抗争一下,除掉季氏。据《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说,他找子家驹商量:“季氏为无道,僭于公室久矣,吾欲弑之,何如?”“弑”这个字眼,只用于以下杀上如臣杀君、子杀父的情况。虽然论辈份,季平子是昭公的族叔,但毕竟昭公是君,季氏是臣。鲁昭公要杀季平子,却不自觉地用了“弑”这个字眼,这也可见君臣的实际位置颠倒到什么程度,昭公对自己的心理定位不知不觉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子家驹劝他道:“季氏得民众久矣,君无多辱焉。”昭公不听他的话,终以失败出奔而告终。他一生最后的7年4个月流亡在齐国和晋国,过着寄人篱下、有国归不得的凄凉岁月,被晋国的史墨评论道:“鲁君世从(纵)其失(佚,安逸),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可怜)之!”他提出了“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昭公三十二年》)的论点,对鲁昭公的处境显然不寄予任何同情。宋国的司城(相当于司空)乐祁也说:“政在季氏三世矣(指季文子、季武子、季平子),鲁君丧政四公矣(指宣公、成公、襄公、昭公)。无民而能逞其志者,未之有也……鲁君失民矣,焉得逞其志?”(《昭公二十五年》)

季平子卒于鲁定公五年(前505),其子季桓子继续执政却遭到了季孙氏家臣阳虎的挑战。阳虎把季桓子囚禁起来,又挟持他形成孔子所说的“陪臣执国命”的局面。鲁定公六年,他分别与定公、三桓和国人举行盟会,想以此确立自己的地位。《定公七年》:“齐人归郓、阳关,阳虎据之以为政。”连根据地也有了。从《定公八年》林楚的话“阳虎为政,鲁国服焉”,可以看出这个陪臣在当时打着季孙氏的招牌,还真把鲁国管理起来了。但阳虎也知道,三桓在鲁国势力根深柢固,自己要执鲁国的政,仅靠挟持季桓子,只能是极短暂的。长久之计,必须从根本上解决三桓的问题。不过,在和三桓的斗争中,阳虎是彻底失败了,最后逃亡到晋国,投奔到赵简子门下。鲁国的政权,重新归于季桓子之手。《论语·季氏》记孔子语:“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这话就是在季桓子执政时说的。较之上引乐祁语,公室多了一世即定公,大夫也多了一世即季桓子。

季桓子卒于鲁哀公三年(前492),其子季康子继位。鲁之国政仍在季氏手中。至此,鲁已六公失政,季氏则五世执政了。有人推算过鲁定公、哀公的年龄,认为定公即位时不过10岁,死时不过25岁;哀公即位时更小(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哀公十六年》)。到哀公年龄稍长,渐已懂事以后,对政在卿大夫家自然会产生反感;而季康子对哀公也不能不多一个心眼。君臣之间,貌合神离,互相猜忌,《左传》每于不经意间透露一二信息。鲁哀公二十四年(前471)闰10月,哀公访越,和越国太子适郢谈得十分投机,刚刚灭了吴国的越王句践想从女儿中挑一个嫁给哀公,季桓子听说这件事,生怕哀公结援于强越,对自己专鲁政不利,忙派人用重金贿赂越国权臣,破坏了这件婚事。第2年6月,哀公回到鲁国,季康子、孟武伯亲到南部边邑迎接,在与哀公的御者郭重交谈时,言及哀公语多不逊。郭重告诉哀公二人在背后说的坏话。哀公设宴招待二卿,借着孟武伯笑话郭重“何肥也”,指桑骂槐地说:“是食言多矣,能无肥乎?”《左传》接着写道:“饮酒不乐,公与大夫始有恶。”

鲁哀公二十七年(前468)四月,季康子卒。这一年是《左传》记事的最后一年,没有交代继之执政的是谁。但哀公与三桓的矛盾有增无减,传所谓“君臣多间”。哀公一方面想借助越国的力量除掉三桓,一方面又担心三桓要先下手为强,置自己于死地。他曾直言相问孟武伯:“余及死乎(我能活到寿终正寝的时候吗)?”孟武伯说“臣无由知之”,问了三遍,最后推辞不作回答。八月初一,哀公通过公孙有山氏的掩护,逃亡到邾国,又辗转到了越国。《左传》只记了国人追究了公孙有山氏的罪责,对哀公到了越国以后又怎么样,就不再有记载了。《史记·鲁世家》则说:“国人迎哀公复归,卒于有山氏。”这个结局,与《哀公十六年》子赣说的“君(指鲁哀公)其不没于鲁乎”的预言相左,也未点明何以谥号为“哀”。史实究竟如何,由于《左传》没有下文,所以留下一个虽有答案但总觉不十分圆满的历史悬案。

【注释】

(1) 公:鲁昭公(前560?—前510),名裯(一作稠),襄公庶子,在位32年,其中最后7年4个月因企图攻杀季平子未果而出居于齐、晋,至死未能回归鲁国。如:前往。

(2) 郊劳:到郊外迎接慰劳。指昭公初到晋国时,晋国迎候接待之礼。赠贿:赠送礼物。指昭公回国时,晋国送行人员向昭公馈赠礼物。

(3) 失礼:不合礼节。(www.xing528.com)

(4) 晋侯:晋平公(?—前532),名彪,悼公子,在位26年。女(rǔ)叔齐:女氏,名侯,字叔或叔齐(或省作齐),晋大夫,官司马。也称女齐、女叔侯、司马侯。

(5) 何为(wèi):为什么。

(6) 守:掌管。

(7) 家:指卿大夫。家与国对,国乃诸侯之国,家为卿大夫之家。这里指三桓。

(8) 子家羁:鲁之公族,姬姓,子家为氏,名羁,字驹,谥懿伯,鲁庄公之玄孙。

(9) 奸(gān):同干,干扰、扰乱。大国之盟:指晋、楚主持的弭兵之盟。

(10) 陵虐:欺侮侵害。凌虐小国,指鲁昭公元年伐莒取郓之类。

(11) 难(nàn):灾难。利人之难,指鲁昭公四年利用莒乱而取鄫之类。

(12) 其私:自己的私难,即下文所述种种。

(13) 公室:指诸侯的家族或政权,这里则指周王室授与鲁国国君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民。公室四分,即指本年初鲁国“舍中军”以后分上、下两军各为二,季氏得四分之二,孟氏、叔孙氏各得四分之一而言。军队的装备、兵员和用途都出自土地的赋税和人民的服役,所以分“军”就是分公室的土地和人民。

(14) 他:其他人,指季氏、孟氏、叔孙氏。

(15) 思:民之所思,即民心。公:指鲁国国君。

(16) 图:考虑。终:后果。

(17) 为(wéi):做。难:灾难。

(18) 恤:忧虑。所:处境,所处地位。

(19) 于此乎在:“在于此”的倒装。

(20) 屑屑:烦琐细屑。亟: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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