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前期隐逸士风和隐逸文风略论
张仲英①
摘要:针对北宋前期士林的隐逸之风大盛的情况,以《宋史·隐逸传》中的隐士为主要标本,兼涉其余,分析其主要特点,枚举其形成原因,并评析隐逸之风在文学上的体现,以期对北宋前期隐逸之风有一个较为全面的认知。
关键词:北宋前期;士;隐逸士风;隐逸文风
北宋立国后,皇室秉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推行文官治国,优待文士,士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和发展空间。北宋前期的主流士风经历了由颓废消沉到激越高昂的变化过程,然而在此期间甚至终有宋一朝,隐逸之风在士人中一直长盛不衰,隐逸文风也蔚为大观,形成了堪称独特的隐逸文化。这种现象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考。
一、北宋前期士林隐逸之风盛行的主要特点
(一)人数众多
《宋史·隐逸传》共收两宋时期隐士四十八人,其中约有二十三人为北宋前期人,另书中未有传记但在有传诸人中涉及的隐士还有杨悫、杨璞、田诰、张荛、许勃、韩退、郭京等多人。这当然还不是北宋前期隐士的全部,如著名的隐士潘阆等书中未收。由此可见北宋前期隐逸之风的盛行。苏辙对此现象曾有评论:“昔者承五代之乱,天下学者凋丧,而仕者益寡。虽有良才美士,犹溺于耕田养生之乐,不肯弃其乡间而效力于官事。”①社会上出现了“士不求禄,官不充员”的现象,直到真宗咸平年间,仍然是“州县阙多员少”②。
(二)身份各异
北宋前期的隐士身份复杂。我们仅以《宋史·隐逸传》中所收的北宋前期23人为代表看一下他们的出身或身份:戚同文为世代儒者之家,种放、李渎、代渊出身官宦家庭,陈抟、徐复曾举进士不第,何群、连庶曾中进士,万适曾任下层官吏,魏野家中世代为农,林逋、高怿、孙侔、章詧出身贫寒且为孤儿,孔旼为孔子46代孙,王樵、张愈、黄晞、周启明、陈烈、刘易、姜潜、邢敦不详,但均少年博学,应为书香门第子弟。另外,还有一些士大夫如前朝的官吏不仕者(陆龟蒙、罗隐、司空图、杜荀鹤等)、在政治斗争中失败或因罪而遭贬谪者(如苏轼)、辞官归隐(如韩世忠)或罢官归隐者(如王安石),等等。由上可见,隐士跨越了各个阶级,几乎涵盖了社会各个阶层,反映了隐逸之风波及之广。
(三)形式纷呈
隐士们隐居的形式各不相同。隐于乡间,如戚同文,居于“闾里”,生平不至京师。魏野“不求闻达。居州之东郊,手植竹树,清泉环绕,旁对云山,景趣幽绝”。他们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大多在乡间多为善行,教化乡里,体现了隐士之“士”的真义。戚同文,“筑室聚徒,请益之人不远千里而至。登第者五六十人”,“纯质尚信义,人有丧者力拯济之,宗族闾里贫乏者周给之。冬月,多解衣裘与寒者。不积财,不营居室……由是深为乡里推服。”陈烈“从学者常数百。贤父兄训子弟,必举烈言行以示之”。隐于林泉,如陈抟,先后隐居武当山、华山、少华山。种放,“山居草舍五六区,啖野蔬荞麦。”林逋“结庐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代渊“晚年日菜食,巾褐山水间。”他们大多息交绝游,以文章学问为业,以徉徜山水为乐。隐于江湖,如杨璞“每乘牛往来郭店,自称东里遗民。尝杖策入嵩山穷绝处”。孙侔“自誓终生不求仕。客居江、淮间”。著名的还有潘阆,遨游于大江南北,放怀湖山,随意吟咏。他们大多四处奔波,远离仕途,与知己往来酬唱,自得其乐。著名的词人柳永一生浪迹,也可以看做是这一类隐士。隐于宗教(见下文“近隐”),隐于官场(见下文“吏隐”)。
(四)非隐隐逸
实际上,还有一些不同形式的隐逸,我们姑且称为非隐隐逸。主要有以下几种:一是类隐。一些士大夫在行为本质上与隐士并无区别。比如一些人爱穿道装、野服、败履,一些士大夫多以“居士”、“处士”、“退士”、“先生”、“山人”、“道人”、“叟”等隐士气和宗教气极重的名称为号,并且经常效仿隐士的徜徉山水、诗酒琴棋等行为。二是近隐。即为僧道之士,和一些客居庙观及信奉宗教与僧道往来较多、亲近佛道的甚至出家的士人。比如“九僧”等人。他们虽然没有称为“隐士”,但行为方式、生活状态、思想倾向及创作风格与隐士所在多同。三是吏隐。即所谓的“中隐”,即士大夫担任官职,公事之余,流连于园林之间,既得隐逸之趣,又可以得出仕之益,“不以利禄萦心,虽居官而与隐者同”。于是,士大夫中兴起造园之风,营山造水,种竹养鹤。如李建中“尤爱洛中风土”,前后三次请求掌西京留司御史台。他在洛阳,筑园号“静君”,喜欢游山玩水,题咏自称“岩夫民伯”。四是心隐、羡隐。主要是指一些士大夫并无“形隐”,即形式上的隐居,但从其创作和言论中可以看出,其心境充溢着隐逸情调,或者向往隐居生活。比如梅尧臣、苏轼等。王禹偁自承“平生诗句多山水”,寇准更是与隐逸之士往来赠答,其自身也是“晚唐体”诗歌流派的重要作家。五是间隐。即一些官员由于仕途的起落,退即隐,进即仕,或者在出仕前、致仕后有过隐居的经历,如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等。反映了士人在“隐”与“仕”之间的矛盾和摇摆。
二、北宋前期士林隐逸之风形成的原因
(一)传统文化为士人的隐逸思想提供了理论基础,而官方和民间的尊隐传统对隐逸行为起了导向作用
中国的传统文化在不断地积淀、丰富和完善中,形成了尊隐传统。经过商周、春秋、魏晋等隐逸高峰期,产生了微子、箕子、商山四皓、老莱子、颜回、伯夷、叔齐、诸葛亮、陶渊明、范蠡等著名隐士,这些隐逸明星的号召作用,再加上李白、苏轼等一代代的文化巨擘不遗余力的致敬,隐逸传统不断得到强化,在文人的意识中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进而形成了中华民族特有的隐逸文化。比如,很多历史古迹,如子陵滩、桃花源;风俗习惯,如寒食节。再如大多朝代修史时,都会专设隐逸章节,都是对隐逸文化的弘扬。在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中,无论是孔孟,还是老庄等,他们的思想都有隐居的内容,孔子所谓的“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孟子所谓的“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甚至庄子、老子、墨子等本身就是隐逸之人。尤其是道家哲学基本上就是隐逸哲学。这样,可以隐居的理由很多,只要符合其中的某一些,就可以隐逸不出。这就为士人的隐逸思想和行为提供了理论根据。
虽然从古至今,统治者都把“野无遗贤”作为统治的最高目标,但是事实上是不可能做到的,尊重隐士便成为“德政”的一个标志。隐士不问政治,也不会对统治构成威胁,既可以用隐士点缀太平,又可以借隐士教化百姓、激励风俗,有利于统治。事实上北宋的许多隐士也起到了教化、纯正风俗的作用。所以,历代君王大都有意识地继承了“尊隐”的传统。北宋皇帝也是这样,征召隐士、封赠名号、赏赐财物的现象不绝于书。如李渎、魏野、陈抟、林逋等都接受过征召或赏赐。这当然对隐逸的行为是一种很大的激励。在中国神话甚至民间传说中,隐士一直受到推崇,比如许由、巢父等。可能因为大多隐士行为、志向、风骨、言语等某一方面都有特别之处,引起了百姓的向往和追慕,他们的许多轶事和传说都受到民间的传诵和推崇,这实际上也对士大夫的隐逸行为起到了不可低估的影响。同时,宋代的理学要求人们注重精神境界,清心寡欲,以静养心,很多方面与隐逸之风暗合。于是,一些信奉理学的人受此影响走上了隐居的道路。
(二)朝代更替,社会动荡,政治斗争,天下无道等原因,构成了部分士人隐居的外部条件
一些士人在由五代入宋朝代更替之时,看到士人在五代的不良境遇,心有余悸,观望、徘徊,不愿入仕。而入宋后,尽管朝廷优待文人,但仍然把文人看做附庸,进行各种形式的控制,所以文士同样面临着动辄得咎的环境。尤其北宋的党争是相当激烈的,士人官吏中的相当一部分比如欧阳修、王安石、苏轼等都是经历坎坷,几经贬谪,锐意尽失。政治斗争失败,人生起起落落,都会在士人敏感的心灵上造成影响,使他们容易忧谗畏讥,明哲保身。而“屏迹绝交游,则流辈不能加其是非;摄人心入虚无,则鬼神不能窥其征兆;退藏于密,故几于道”①。正是明哲保身的思想。北宋也出现过政治昏庸、奸臣当道的时候,于是,孔子的“天下无道则隐”就引起了士人的共鸣和践行。
(三)崇尚自由、性爱山水、淡泊名利或者受宗教思想的影响,宁愿避居山林修身养性或钻研学问,是一些士人隐居不仕的思想根源
一些士人具有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追求自由,崇尚田园生活,“性本爱丘山”的品质。如许洞“所居唯植一竹,以表特立之操”。林逋隐居西湖孤山,终身不娶,所居多植梅畜鹤,因而有“梅妻鹤子”之称。一些士人因为种种原因,亲近佛道,甚至皈依宗教。余贵林先生概括得很好:一是因政治高压而皈依宗教,二是以学禅为谈柄,无聊生活的点缀,三是害怕死亡和失去财富等,四是因仕途不畅,五是厌世。实质上是过上了隐逸的生活。还有一些士大夫,因为北宋重文轻武,文人中享乐之风盛行,他们感到了声色犬马后的空幻和虚无,而且经历世事变换,感到贫富无定势,贵贱如飞花的不稳定感,在佛道义理中寄托身心。
一些士人品性高尚,追慕圣人之道,为了不受干扰地修身养性,就避居田园,或者寄情山水,以此砥砺身心。有的士人致力于学问,隐居不出,摒除杂念,钻研考证,著书立说,授徒讲学,传播文化。如万适“不求仕进,专以著述为务,有《狂简集》百卷、《雅书》三卷、《志苑》三卷、《雍熙诗》二百首、《经籍挞科讨论》计四十卷”。戚同文、种放、黄晞、周启明、代渊、章詧、邓考甫、张举、刘愚等皆是著述较多的隐士。
很多士人隐居是自己的主动选择。他们不耐“案牍之劳形”,不愿“为五斗米而折腰”,不甘“久在樊笼里”,忍受不了官场的乌烟瘴气和琐碎繁杂的冗务,像陶渊明那样主动远离喧嚣,走向宁静。真正的隐士是淡泊名利的,他们超凡脱俗,看透了生死荣辱,走向乡间民间山水江湖间,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宋史·隐逸传》里的人绝大多数是绝意仕途的真隐士。如,戚同文绝意禄仕,陈烈屡召不拜,孙侔为禄养举进士,母病革,终生不求官;林逋能够结庐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有诗自道“湖外青山对结庐,坟前修竹亦萧疏。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魏野能毅然辞去皇帝征召的殊荣。这些都说明宋初许多隐逸之士对世俗功名利禄的欲望早已淡泊,隐居是出于自己真实的内心需求。
(四)因为自身境遇不佳或尽孝教子,甚至是“以隐干禄”的思想或者追慕时尚,是一些士人选择隐居不仕的个人原因
北宋隐士中有一些是因为科举不中或沉沦下层、“穷则独善其身”而隐居的。有人一试不第即负气而隐,如苏丕,“有高行。少时一试礼部不中,拂衣去。居弭水之滨,五十年不践城市。欧阳修言于朝,赐号冲退处士”。更多的人则是因屡试不中而隐居。有些士子隐居不仕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为养亲尽孝,或者教养子弟。如孙侔“事母尽孝,志于禄养,故屡举进士。及母病革,自誓终生不求仕,客居江淮间。”戚同文、王樵、陈烈等亦如此。
一些隐士并不是真的看淡名利,而是把隐士的身份作为沽名钓誉、引起注意的工具,希望借此以退为进,得到晋身之阶,走“终南捷径”。“托言数术,以先生处士自号,秃巾短褐,内结权幸,外走州邑。甚至矫诬诏书,傲忽官吏。”①如陈抟、种放,就经常往返于宫廷与山林之间,受到时人非议。宋代,“诗人类以解官归隐为高,而谓轩冕劳贵为外物。”②隐居成为一种风尚。这样的人也许所在不多,但也是隐逸之风盛行带来的副作用和注脚。
正如韩愈所说,“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也。”③不管北宋前期的隐逸士人们其目的、动机、原因有什么样的不同,隐逸终究是一种消极的行为,是士大夫阶层对社会责任的集体退避,说明这些士人精英们对治理国家、布化王道失去了兴趣,当然隐逸者其自身的灵魂深处也是痛苦的。当然,隐逸行为的核心还是追求自由,本质还是抵抗现实。隐逸之风的盛行客观上固化了北宋“积弱积贫”的现象,使宋朝不断向更深处衰落。
三、北宋前期隐逸士风影响下的文学
北宋前期的隐逸之风在士林中的盛行,不仅影响了士人们的思想和行为,也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他们的文学创作。由于其隐逸形式不同,生活环境也有很大的不同,所以文学创作的主体也呈现出不同的内容和风格。
(一)隐于山水者,内容多为吟咏山水自然之趣,闲适清静之乐,风格清雅超逸,尚雕琢
他们避居山林,远离世俗烦扰,得到了心灵自由,但也由于物质匮乏而生活贫寒窘迫。创作内容大多为描绘清邃幽静、美丽天然的山林景色和淡泊宁静、怡然自得的隐逸生活,抒写亲近山水、清闲适意的乐趣,清雅的情趣、孤芳自赏的清高。但也有生活清苦、惆怅失意的苦闷。他们中的一些人如魏野、种放、林逋等,因其创作风格相近,形成了北宋诗坛著名的“晚唐体”诗歌流派。
他们的创作注重拓展新的意象,写景状物精细,字句精练新颖,讲求语言的工巧和字句的锤炼,经常为了一个字或一句话而冥思苦想,苦心推敲。从总体上说,他们的创作也体现出意象单调、形式呆板、色彩单一等不足。如惠崇的《池上鹭分赋得明字》中“照水千寻迥,栖烟一点明”两句,据说他曾“默绕池径,驰心杳冥以搜之”(见僧文莹《湘山野录》)。又如魏野的《书友人屋壁》:
达人轻禄位,居处傍林泉。
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
闲惟歌圣代,老不恨流年。
静想闲来者,还应我最偏。
体现了一种恬静的怡然自得的境界。被司马光评为:“真得野人之趣,以其皆非急务也。”最为著名的是林逋的代表作《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全诗造句新奇,意境优美,但也反映出格局狭小的特点。
(二)隐于乡间者,内容多为田园之乐,人情天伦,风格平实质朴,欢快自然
宋初有较多的乡野隐士,如汪藻所云:“当唐末五代干戈纷扰之时,衣冠散处诸邑之大川长谷间,率皆即深而潜,依险而居。殆宋兴百年,无不安土乐生。于是豪杰始相与出耕而雄长其地,以力田课童仆,以诗书训子弟。”①他们并没有与世隔绝,而是隐居于山村和乡间,享受着田园和天伦之乐,甚至有较大的社会交往范围,或者与朝廷大臣酬唱,或者在乡间举办教育,醇正乡俗。
他们的文学创作内容自然以乡居生活的乐趣和人情世故的体验为主,充满了质朴自然、纯真欢愉的气氛。其风格以清新质朴、不事雕琢为主,一些唱和之作也以轻松、超然、真挚、平和的情感为主。
如魏野的《春日述怀》:
春暖出茅亭,携筇傍水行。
易谙驯鹿性,难辨斗鸡情。
妻喜栽花活,儿夸斗草赢。(www.xing528.com)
翻嫌我慵拙,不解强谋生。
充分描述了田园生活的怡然自乐。诗人的眼中和笔下,生活是美好安详的,淳朴自然、依山傍水的茅亭,驯养的麋鹿斗鸡,妻子的喜悦、儿童的稚趣,生活安逸而充实,弥漫着强烈的泥土气息,洋溢着幽淡和平的生活情调。
再如潘阆《送孙学士两浙转运使兼简杭州知府张侍郎》云:“晓帆迭迭飞,夜橹连连鸣。贪吏诫守廉,饥民苏念生。岸花有异态,沙鸟无娇声。钱塘太守贤,好共致升平。”用语平实,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向往之情。
(三)隐于江湖者,内容多为羁旅漂泊之叹,风格缠绵悱恻,深沉哀婉
他们或者客居,或者浪迹,居无定所,既有自由自在的乐趣,也有漂泊无根、浪迹天涯的苦痛,创作多以羁旅漂泊、思乡怀人、感世伤生的情思为主,也有一些描写旅途风物、民生疾苦。风格大多低沉苍郁,惹人愁绪。
如潘阆《秋日登楼客次怀张覃进士》:
闻说飘零亦异乡,登楼吟望益悲凉。
当时欲别言难尽,他日相逢话更长。
蝉噪水村千万树,雁过云岫两三行。
明朝策蹇还无定,空倚危栏到夕阳。
柳永的《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都是描写羁旅漂泊的所历所见和自身的凄苦心境。
(四)隐于宗教者,内容多为禅道之思,妙体天心,风格含蓄隽永、妙趣天成,耐人寻味,言简意远
这类隐士以佛道之士和亲近佛道的士大夫为主。他们寄身于庙宇禅堂,寄心于哲理禅思。以劳苦身心、淡泊无欲为目的,心如止水,枯守寂泊。他们或者出于教义讲传的需要,或者出于酬答唱和的需要,或者出于自我表达的需要,其创作内容除了与隐士一样对自然山水和清苦生活的吟咏外,还有一些对人生空幻、教义哲理的体悟。
比如,著名的诗僧九僧,就多往来于南北各地,有时结社吟诗,有时则与仕宦作家往来唱答,品评对方的诗作。《宋诗纪事》卷九一载,钱易称赞惠崇的诗“步骤高下,去古人不远;释子之诗,可相等者不易得”。同卷又载,王随曾为惟风诗作序,称:“持正大师一章一联,皆出乎清新,发乎俊逸,赋象可以披图画,腾英可以润金石。”柳开弟子张景也曾为简长诗作序,称:“上人之诗,始发于寂寞,渐进于冲和,尽出于清奇,卒归于雅静。”如简长的《夜感》:
无眠动归心,寒灯坐将灭。
长恐浮云生,夺我西窗月。
惠崇的《池上鹭分赋得明字》:
雨绝方塘溢,迟徊不复惊。
曝翎沙日暖,引步岛风清。
照水千寻回,栖烟一点明。
主人池上凤,见尔忆蓬瀛。
北宋还有许多士大夫,由于宦海沉浮,人生起落,为追求精神的解脱而入佛道的。宋初名臣王禹偁的儒家道统思想已经包含有道家思想了,甚至还包含着释家思想。他在《日长简仲咸》中曰:“子美集开诗世界,伯阳书见道根源”,又言“禅者,儒之旷达也”。正是这“三教合一”思想的影响,使王禹偁写出了大量的具有隐逸情调的诗作。如《泛吴松江》“苇蓬疏薄漏斜阳,半日孤吟未过江。唯有鹭鸶知我意,时时翘足对船窗”。再如王安石在变法失败后,又经历了丧子之痛,思想上彻底归于佛教。在《次吴氏女子韵二首》中写道:“秋灯一点映笼纱,好读楞严莫忆家。能了诸缘如梦事,世间唯有妙莲花。”《拟寒山拾得诗二十首》之一:“我曾为牛马,见草豆欢喜。又曾为女人,欢喜见男子。我若真是我,只合长如此。若好恶不定,应知为物使。堂堂大丈夫,莫认物为己。”可见其深受佛教思想与偈颂影响。再如苏轼的思想更是融合了三教思想。他的《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充分体现了其在禅宗道学等方面的用心和造诣。
(五)隐于官场者,内容多为去留之争,矛盾挣扎之悟
有些官吏没有致仕,但或因不如意、或因羡隐、或想退休,也高唱隐逸之歌。他们的创作中充满了对隐逸生活的称颂和向往,反映了身心在进退去留之间的挣扎和矛盾斗争。
范仲淹羡隐之作《纪送太傅相公归阙》云:“坐致唐虞成大化,退居师傅养高年。同榜几人登将相,满朝今日羡神仙”。欧阳修在诗作中也反映了其羡隐的思想倾向,说:“何日早收身,江湖一渔艇。”寇准虽为一代名臣,但平常喜欢与惠崇、魏野、林逋等隐逸之士来往,且多有诗赠答,他的诗作喜写山林之思,含思凄婉。例如《春日登楼怀归》:
高楼聊引望,杳杳一川平。
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荒村生断霭,古寺语流莺。
旧业遥清渭,沉思忽自惊。
宦情羁思,感慨深切。还有苏轼可以说是把白居易以来的“中隐”理论应用于现实生活,并把这种思想发展到了极致的人物。李泽厚概括:“苏一生并未退隐,也从未真正‘归田’,但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来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却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沉重。”①
综上所述,北宋前期的士林隐逸之风,其影响不仅波及政治,也影响了文学,形成了独特的隐逸文化。如同一股细流,汇入了传统文化的大河之中,奔流而下,一直渗透到今天的我们的心理和性格之中,我们的每一次探究,其实都是对自己心灵的一次回望,一次丰富,我们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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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英,女,山西,北方民族大学2009级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宋代文学方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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