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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阿·布宁(1870—1953):俄苏小说史

时间:2023-07-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伊·阿·布宁是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俄罗斯作家,他的文学活动包括诗歌创作、小说创作和文学翻译,每一个领域都堪称杰出,而最突出、最引人注目的是小说创作。诗歌是后来的小说《乡村》和《苏霍多尔》的直接先导。

伊·阿·布宁(1870—1953):俄苏小说史

伊·阿·布宁是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俄罗斯作家,他的文学活动包括诗歌创作、小说创作和文学翻译,每一个领域都堪称杰出,而最突出、最引人注目的是小说创作。短篇小说集《幽暗的林荫道》是布宁艺术创作的“天鹅之歌”。他是现实主义作家,但读者最不能忘怀的是其作品中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和淡淡的感伤意味。此外,文学评论界的布宁也非常出色,他的《托尔斯泰的解脱》“是一个俄罗斯作家讲述另一个俄罗斯作家的巨著,是艺术哲理著作”[19],是认识和理解他卓越批评理论的杰作。

一、生平与创作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布宁(Иван Алексеевич Вунин,1870年10月10日出生,1953年11月8日去世)出生于俄罗斯中央黑土区的奥廖尔省,他的家庭是一个古老且破落的贵族之家,在成为作家之前他经历坎坷,在社会底层从事过多种职业。由于长期生活在乡村,他了解农民和小贵族,了解俄罗斯的大自然、乡村以及乡村生活,对俄罗新乡村的风俗,俄罗斯人的性格、习性和心理具有深刻的认识,这些见闻积累为他日后的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布宁是作为诗人走上文坛的,他把19世纪90年代初发表的诗歌和小说归结起来出版了两本文集《天边》(1897)和《在开阔的天空下》(1898),其中可以看出民粹主义和托尔斯泰主义对他的影响,对俄罗斯宗法制乡村生活充满眷恋和溢美之词。

布宁早期创作的焦点在于探索美,表现美,在大自然中发现美的形象的具体表现。作家把大自然看成是生活永恒的基础,通过对大自然的深刻洞察达到对世界哲理的、审美的和伦理的统一认识。一方面,作家在大自然中清晰地看到转瞬即逝、一去不复返的美;另一方面,他又坚信这些美的瞬间必然会在自然中和人的心灵中留下痕迹。因此,即使描写的是转瞬即逝的事物,布宁也能够通过它捕捉并转达自己对生活完整性和统一性的认识。如著名长诗《落叶》(1900)不仅描写了秋天树林丰富多彩的美,而且表现了大自然永恒的变化和轮回,诗人捕捉到世界生生不息的脚步和“使世界向前进”的永恒之美。所以说,布宁的创作特点——绘画性和哲理性,在这一时期已经开始融汇在一起了。

从20世纪初期开始,布宁的写作风格有所变化,由客观的叙事向抒情的自我转化,作家对世界的感受、个人的心境和把这一时期的作品联结成一个整体,在思想和诗学上形成一个完整体系。他关注千百年来形成的俄罗斯生活准则,探究其衰落的原因,努力捕捉其历史的发展进程,弄清与俄罗斯传统文化格格不入的资产阶级文明给俄罗斯、俄罗斯人民以及具体的个人带来什么。该时期最重要的作品有短篇小说《安东诺夫卡苹果》(1900),《新路》(1901),《松树》(1901),《麦利佟》(1901)等,这些作品的主题是旧的宗法制生活方式不可避免地将要走向末路,其中渗透着作家对俄罗斯未来命运的沉重思考。但在感伤地告别过去的同时,作家呼吁子孙后代记住那些值得继承和珍惜的精神价值。

正是这样的创作心理,布宁在《安东诺夫卡苹果》中表现了贵族和农民的生活。该小说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也没有完整的人物形象,通篇由对声音、气味和色彩的记忆串联起来,组成小说的四个章节,每一章都是以回忆开始的:“……我怎么也忘怀不了金风送爽的初秋……”;“……丰收年成的情景,我是怎么也忘怀不了的……”;“昔日像安娜·格拉西莫夫娜拥有的那样的庄园并不罕见。那时……”;“安东诺夫卡苹果的香气正在从地主庄园中消失。虽说香气四溢的日子还是不久以前的事,可我却觉得已经过去几乎整整一百年了。”透过这些回忆作家展现了昔日生活的诗情画意,乡村居民对自然的亲近态度,他们团结合作的日常生活和有条不紊的经营活动。

世纪之交,俄罗斯社会风云变幻,布宁开始关注俄罗斯生活的现状,创作了关于现代生活、关于俄罗斯命运的充满感伤甚至悲凉情调的诗歌,组诗《罗斯》(1908)揭示的就是俄罗斯复杂而矛盾的对立现象。作家以俄罗斯历史为观照,首次对农奴制时代、对充满“兽行、枪杀、拷打和死刑”的时代进行了无情地鞭挞,人民苦难的画面与作者感伤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叙事与抒情融为一体,表达了历史进程中人民及个人命运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诗歌是后来的小说《乡村》(1910)和《苏霍多尔》(1911)的直接先导。俄罗斯人的心理习性激发了布宁浓厚的兴趣,他在乡村贵族地主和农民身上找到了共同的内在矛盾的印记:对最高真理及精神世界永不满足的渴求,自发的破坏性和消极意识。《乡村》一经问世便引起了轰动,褒贬不一,褒扬者认为布宁摆脱了以往对俄罗斯乡村诗情画意的描写,反映了真实的俄罗斯现状,而贬低者认为小说充满了历史悲观主义情绪和宿命论色彩,表现了对俄罗斯人民的力量及对未来的怀疑和失望。

《乡村》没有完整的情节,作者围绕着乡村农民季洪和库季马·科拉索夫两兄弟,通过他们的眼睛和感受,展现了一个肮脏、愚昧、野蛮、冷酷、自生自灭的俄罗乡村,作家昔日对俄罗斯乡村的美好情怀在这里几于丧失殆尽。小说虽没有完整的情节,但开篇处对科拉索夫家先祖及季洪过往经历的寥寥数笔的叙述,可以让人看到一个家族的历史;外号“吉普赛人”的曾祖父是家奴,因抢老爷的情人让狗咬死;获得自由的祖父成为汪洋大盗,被抓以后面临死亡毫不在乎;父亲作小买卖赔本以后成为酒鬼;季洪成为一个地道的小市民,贪得无厌、怨天尤人、自私自利,采取种种手段巧取豪夺,逐渐成为一方的富人,但忙碌的生活和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关系还是使他对生活感到绝望。发出了“人生是多么短促又多么无聊啊!”的慨叹,虽然他认为“我的一生应该写下来”,但回过头来又看不到有什么值得写下来的东西。

库季马是与哥哥季洪相反的一个人物,他是“回头浪子”式的“真理探索者”:他在异乡混了大半辈子,因他想不明白很多问题而苦闷、酗酒、胡闹,名声差,可是他“一辈子梦想读书写作……想述说他怎么沉沦,用最无情的笔描述他的贫困以及使他变成一个畸形人、一株‘无花果树’的平庸而可怕的生活”。他对自己以及农民的生活状态感到痛心,一方面他捍卫俄罗斯人民,说其是“伟大的人民”;而另一方面,他又清醒地认识到俄罗斯人民是“蛮子”,“我们最大的痛处,最致命的特点就是:说的是一样,做的又是一样:受不了畜生般的生活,可还是这么活着,而且还要这么活下去,这就是俄罗斯调儿……”因此应该动脑筋,“要过人的生活”。对乡村命运心痛不已而又时刻向往光明的库季马对布宁来说是弥足珍贵的道德品德的承载者,是俄罗斯未来的希望,他的漂泊探索精神、与故乡的紧密联系、预见到“农民俄罗斯”不再在死亡面前的“要命的忧伤”,这些都让作家感到亲切,虽然他对学习和写作充满渴望,但“生在一个有一亿多文盲的国家里,长在至今盛行斗殴、把人往死殴打”的俄罗斯小镇,他没有别的办法,所以作者才说:“这个瘦削的,已经被饥饿和严酷的思索弄得白发苍苍的,把自己称作无政府主义者但又无法解释清楚什么是无政府主义的市民为了谁、又为了什么活在世界上?”

布宁描绘了农民的那种无意识的、可怕的生活画面,正是他们的生活状态引起了作家的痛楚感受。可以说,《乡村》的功绩不在于对俄罗斯乡村的生活作了总结和预言,而在于认清了那些悲剧性的矛盾,那些几乎无法解决的、千百年来形成的死结,俄罗斯人民将要克服的不仅是经济的、社会的和政治障碍,更要克服伦理的、心理的障碍,克服思维、习惯和信念方面的障碍。《乡村》描写的虽然只是一个俄罗斯乡村的人及其生活,但被作者加了着重号的话“整个俄罗斯都是乡村,你好好记住这一点!”使小说具有了高度的概括性,浓缩了当时俄罗斯的真实现状。(www.xing528.com)

《苏霍多尔》是一部描写农奴制解体之后中小贵族和家奴的生活及其日益贫穷和退化的小说。与《乡村》不同,作者的叙述更趋平静、沉着和富有诗意,小说反映的残酷现实并没有妨碍作品浓郁的抒情性和对故乡诗意的描绘。布宁在关注过去的同时,努力弄清整个小贵族阶层为什么这么快就瓦解、退化、消失了。“苏霍多尔”庄园的意思是“干谷”,作者寻找的是造成“干涸”的根源,关注的是俄罗斯民族心理,即小说伊始就提到的“俄罗斯禀性”,这种禀性是“因循守旧的生活习俗”,是“古老的家族观念”,苏霍多尔的衰亡证明了那里既没有秩序,没有持家观念,没有真正的主人,也没有理性的意志:“老爷和农奴从本质上是一致的:要么作主子,要么胆怯。”作家想让子孙后代铭记,克服那些根深蒂固的弊病,过真正自由的、人性的和有教养的生活。

在1911—1913年的时间里,布宁共创作了近30部短篇小说,继续对俄罗斯、俄罗斯人民、俄罗斯性格进行挖掘和思考。

第一次世界大战加剧了布宁对俄罗斯乃至整个人类命运的痛苦思索,创作了一系列作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从旧金山来的先生》(1915),借助“旧金山来的先生”及其周围人的生活,作者对资产阶级所谓的“文明”进行了否定,指出了现代文明的弊端。

布宁对十月革命持坚决否定的态度,认为革命是有意识地丢掉一个民族的伟大精神遗产,是忘记俄罗斯民族的神圣传统。于是1919年他辗转到国外,在侨居国外的三十多年中,布宁创作了两百多部中短篇小说,大部分以俄罗斯生活为题材,用11年时间完成的自传性中篇小说《阿尔谢尼耶夫的生活》(1927—1938)就是其中的代表。

布宁以个人主观的、独特的体验形式表达了对生存、爱情和死亡等主题的理解,也贯穿了他后期的全部创作。著名中篇小说《米佳的爱情》(1924)就具有这种特点,在这部小说中,布宁第一次展示了主人公精神生活循序渐进的发展过程,小说不再是以往小说中表现的稍纵即逝的情节片段和思想断片,作家仿佛与过去告别,以充满爱的笔触再现了莫斯科的街道和乡村风情。这或许是因为远离故园,那里的一切都成为明快的回忆,即便这种回忆是苦涩的,但也让人无法割舍,留恋不已。

《阿尔谢尼耶夫的生活》同样怀念逝去的俄罗斯生活,明显地感受到作家对昔日生活的理想化、对遥远故园的思念、为古老的俄罗斯生活方式的消失感到的惋惜。小说看似撷取的是从主人公出生到与恋人莉卡分手的24年间,但实际上它所包括的时间框架更大,涉及阿尔谢尼耶夫家族的早期历史。可以说,这部小说浓缩了后期创作中的各种主题:生存、死亡、爱情、童年和少年的回忆、迷人故乡的大自然、作家的义务和使命、作家与人民的关系等等。

小说最大的特点是独白性,在第一部中完全没有对话,第二、三、四部中只有很少一点,只是在最后的第五部,在展示主人公与莉卡的爱情并表现其痛苦和复杂心理时才开始加大比重。小说的第二个显著特点是始终贯穿全书的关于死亡、爱情和人与自然关系的不断轮回的主题,每一部分都是以人的死亡而告终,但与之密不可分的是爱的主题,爱与死亡的主题交织在一起使读者很容易感受到:那就是爱是一种强烈的、吞噬一切的、诗意的感情,甚至连死亡都奈何不了它。大自然景色是小说中至为重要的角色,充满了各种色调、声音和气味的大自然每每呼应着主人公的情感和思想,成为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二、短篇小说集《幽暗的林荫道》

从1937年到40年代末,布宁创作了由41部短篇小说组成的《幽暗的林荫道》,该组合性体裁在文学史上极为罕见。它以一个贯穿始终的主题——爱与死亡,把41部小说串联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在这部爱的“百科全书”中,作家表现了多角度、多层次、多方位的爱,它是作家早已触及到的独特体裁“小小说”的延续,是作家六十余年文学创作生涯的“天鹅之歌”。

这部小说集中表现了各种形式的爱,按照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墨西哥诗人帕斯的话说,即爱的“双重火焰”[20]——色欲和爱情。在一些小说中,肉欲占据主导地位,比如《抒情叙事诗》《安提戈涅》《干亲家》《名片》《寄宿》等。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这些小说中,肉欲并不是作者想要表达的全部内容,上述作品从开始到结束皆弥漫着某种神秘主义的东西,一种人所无法抗拒的力量。以《抒情叙事诗》为例:这里的公爵是一个典型的“浪荡子”,他外表伟岸英俊,被放逐后却变得“剽悍暴虐”,他对社会的对抗和叛逆体现在“对奴仆的极端惩处和对情欲的极端放纵”上,他占有家院及周围村庄中每一个姑娘的初夜,甚至对儿子的新娘也图谋不轨,在追赶带着新娘逃跑的儿子并且就要追上的那个瞬间,月光下出现的一头“巨大的、亘古未见的、头顶环绕着如圣徒头顶一样的光环”的狼扼住了他的喉咙,临死前他忏悔了自己的罪孽,要求把这匹狼的形象描画在他墓地的教堂上,以“垂训子子孙孙”。小说的结尾不仅表现了俄罗斯民族根深蒂固的多神教崇拜,同时还揭示了色欲与宗教的神秘联系。帕斯在他的著作中对这点阐释得极为深刻:“诗篇的宗教意义是和其凡俗的色情意义难以区分的:它们是同一现实的两个方面”。对于后者“仅仅作为色情文本或宗教文本来读是不可能的。它们两者都是,而且还是别的某种品质……这种品质就是诗歌”。[21]因此对于布宁表现色欲的作品不能仅仅作为表现因果报应的宗教文本或亵渎神灵的文本来阅读,否则就是曲解,否则它就不是“抒情叙事诗”。

在《幽暗的林荫道》中,布宁着墨更多的不是“生命的红色火焰”——“色欲”,而是“生命的蓝色火焰”——“爱情”,这表现在小说篇幅的多寡上,前者所占篇幅一般只有两三页,而后者却是十几页、甚至二十几页,后者更表现出对人心灵的震撼。表现爱情的作品有《鲁霞》《亨利》《塔尼娅》《娜塔丽》等。这些以女主人公名字为标题的作品不仅塑造了一系列美丽、善良、浑身上下散发着人格魅力的女性形象,同时以细腻的笔触展现了爱的真谛。尽管这些女性的命运极其悲惨:娜塔丽因早产而死;亨利被醋意大发的英地利情人枪杀;鲁霞被短剑刺死;怀着“羞怯的喜说和希望”期待被带到“绿色花园”的塔尼娅等着海誓山盟却永无归期的恋人……篇幅最长的小说《塔尼娅》的主人公娜塔丽道出了作家创作的初衷:“世上没有不幸的爱情”,只要爱过就是幸福的。”《幽暗的林荫道》中女主人公的话同样点题:“每个人的青春都会过去,而爱情是另外一回事;一切都会被遗忘,而爱情是另外一回事。”由此可见,布宁以这部篇幅很短、几乎没有情节而只是回忆的小说作为该小说集的开篇和总题目不是随意的,它所蕴含的真理是:死亡是战胜不了爱情的,不管结局如何,爱情对曾经相爱的人有意义,作为“绝对之美”的爱情对整个人类有意义,它使相爱的个体和整个人类能够怀揣着对美的希望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上奋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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