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俳句译介与汉俳的兴起:日本文学研究学术历程

时间:2023-07-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近代以前俳句一般称为一般“俳谐”,“俳谐”与中国古代的“俳谐诗”有着一定的关系。而最早翻译和详细介绍俳句的,则是周作人。然而另一方面,他却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一点集中体现在他此后对小林一茶的译介中。1937年,周作人发表《谈俳文》,由俳句而进一步谈到“俳文”(俳谐文),这也许是中国最早地系统介绍日本“俳文”的文章。

俳句译介与汉俳的兴起:日本文学研究学术历程

俳句是从和歌中演化、独立出来的日本古典诗歌样式之一,经典的俳句在形式上是“五七五”三句共十七个音节,其中在用词或句意上要暗含着表示春夏秋冬某一季节的“季题”或“季语”。还要使用带有调整音节和表示咏叹之意的“切字”。近代以前俳句一般称为一般“俳谐”,“俳谐”与中国古代的“俳谐诗”有着一定的关系。

周一良先生在《八十年前中国的俳句诗人》(《日语学习与研究》,1980年第4期)和郑民钦《中国俳人苏山人》(《中日文化与交流》第2辑,1985年)的研究和介绍,清末的旅日人士罗卧云(俳号苏山人)是第一个写俳句的中国作家,在当时日本俳坛也有一定影响。而最早翻译和详细介绍俳句的,则是周作人。1916年,周作人(启明)在《若社丛刊》第三期上,用文言文发表了题为《日本之俳句》的小短文,是说日本的俳句“其体出于和歌,但节为十七字,以五七为句,寥寥数言,寄情写意,悠然有不尽之味。仿佛如中国绝句,而尤多含蓄”。又说:“俳句以芭蕉及芜村作为最胜,唯余尤喜一茶之句,写人情物理,多极轻妙。”并说俳句的翻译,自己“百试不能成,虽存其词语,而意境殊异,念什师嚼饭哺人之言,故终废止也”。他在《日本的诗歌》(《小说月报》,1921年5月)一文中,对俳句的由来、体式、不同时代的代表人物松尾芭蕉、与谢芜村、正冈子规等做了介绍,认为:“芭蕉提倡闲适趣味,首创蕉风的俳句;芜村是一个画人,所以作句也多画意,比较地更为鲜明;子规受到了自然主义时代的影响,主张写生,偏重客观。表面上的倾向,虽似不同,但实写情景这个目的,总是一样。”周作人还对俳句的通俗变体“川柳”做了介绍,谈到川柳“与俳句一样,但没有季题与切字这些规则”,关于川柳的用语,周作人说:“短歌俳句都用文言,(一茶等运用俗语,乃是例外,)川柳则用俗语,专咏人情风俗,加以讽刺。”实际上,短歌用文言雅语,而俳句包括蕉门俳谐,虽然不少使用汉语词汇,但也都是提倡使用俗语的,蕉门俳论书《二十五条》更鲜明地提出俳谐创作就是“将俗谈俚语雅正化”,与谢芜村在《春泥发句集序》中也提出俳谐应使用俗语,可见,在使用俗语的问题上,小林一茶并不是“例外”。在这篇文章中,周作人还再次强调了日本诗歌(包括和歌、俳句)“不可译”。但他还是译了几首,如松尾芭蕉:“下时雨初,猿猴也好像想着小蓑衣的样子”;“望着十五夜的明月,终夜只绕着池走”。小林一茶:“瘦虾蟆,不要败退,一茶在这里”;“这是我归宿的家吗?雪五尺”等。可见,周作人一开始就知道和歌俳句不可译,所以他干脆完全不管俳句的“五七五”的形式,而只是做解释性的翻译,即他所说的“译解”,即把意思翻译、解释出来就行了。译出后,他又承认:“各自美妙的意趣,但一经译解,便全失了。”然而另一方面,他却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一点集中体现在他此后对小林一茶的译介中。

在日本的俳人中,周作人对小林一茶可谓情有独钟。他在1921年《小说月报》第12卷第11号上,发表了题为《一茶的诗》的文章,开篇就写道:

日本的俳句,原是不可译的诗,一茶的俳句却尤为不可译。俳句是一种十七音的短诗,描写情景,以暗示为主,所以简洁含蓄,意在言外,若经翻译直说,便不免将它主要的特色有所毁损了。一茶的句,更是特别;他因为特殊景况的关系,造成一种乖张而且慈悲的性格;他的诗脱离了松尾芭蕉的闲寂的禅味,几乎又回到松永贞德的诙谐与洒落(Share即文字的游戏)去了。但在根本上却有一个异点:便是他的俳谐是人情的,他的冷笑里含着热泪,他的对于强大的反抗与对于弱小的同情,都是出于一本的。他不像芭蕉派的闲寂,然而贞德派的诙谐里面,也没有他的热情。一茶在日本俳诗人中,几乎是空前而且绝后,所以有人称他作俳句界的彗星……[2]

这段话不长,也不深奥,却把小林一茶俳句的特点精确地点了出来。“五四”新文化时期的周作人之所以特别推崇小林一茶,恐怕与他的“人的文学”的提倡、与他的人道主义的思想主张是密切相关的。他在这篇约五千字的文章里,一连译出了一茶的俳句49首,且翻译且评议,可以说将一茶最有特点的作品大都翻译出来。至于翻译方法,一如他的《日本的诗歌》一文中所采用的方法,就是用散文译述大意,去掉了原文形式的外壳,却歪打正着,不经意间传达出了一茶俳句的“俳味”,而令人觉得清新可喜,如“来和我游戏罢,没有母亲的雀儿!”“笑罢爬罢,二岁了呵,从今朝开始!”“一面哺乳,数着跳蚤的痕迹”;“秋风啊,撕剩的红花,拿来作供”等等,这种天真稚拙、轻松随意、悲凉而又温馨的小诗,与“诗言志”、“文以载道”的严肃板正的中国古典诗歌相比,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与五四时期的新青年文化、与五四诗坛的“少年中国”的气息,不期而合。所以,周作人的俳句翻译很快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在周译俳句和泰戈尔的小诗的影响下,1920年代的最初几年,中国诗坛产生了不大不小的“小诗”运动,“小诗”在很大程度是对周作人俳句翻译的模仿,也是对中国传统古诗的矫枉过正。

1937年,周作人发表《谈俳文》(《文学杂志》,第1卷第2期, 1937年7月),由俳句而进一步谈到“俳文”(俳谐文),这也许是中国最早地系统介绍日本“俳文”的文章。周作人给俳文下了一个简单的定义:“俳文者即是这些弄俳谐的人所写的文章。”认为日本的“俳谐”这一名词源自中国,“俳文”和中国的“俳谐文”有着渊源关系,并指出:“用常语写俗事,与普通的诗有异,即此便已是俳谐”,认为“日本的俳文有一种特别的地方,这不是文人所作而是俳人及俳谐诗人的手笔,俳人专作俳谐连歌以及俳句(在以前称为发句,意云发端的一句),也写散文,即是俳文,因为其观察与表现方法都是俳谐的,没有这种修炼的普通文人便不能写。……归纳起来可分为三类:一是高远清雅的俳境,二是谐虐讽刺,三是介在这中间的蕴藉而诙诡的趣味。但其表现方法同以简洁为贵,喜有余韵而忌枝节,故文章有一致的趋向,多用巧妙的譬喻适切的典故,精炼的笔致与含蓄的语句,复有自由驱使雅俗和汉语,于杂糅中见调和,此其所以难也”。并指出“现今日本的随笔(及中国的小品)实在大半都是俳文一类”,这就点出了当时中国盛行已久的小品散文与日本古代俳文、现代随笔之间的关系。

谈到俳文的时候,必须要说到的是,周作人所说的“俳文”,到了70年后的2008年有了系统的翻译,那就是翻译家陈德文的《松尾芭蕉散文》。松尾芭蕉的俳文不是日本最早的俳文,但堪称古典俳文的典范。陈德文在“译者前言”中指出:“照现在的观点,所谓俳文,就是俳人所写的既有俳谐趣味,又有真实思想意义的文章。这种文章一般结尾处附有一首或数首发句(俳句)。”这是通常的定义,也与周作人的俳文定义一脉相通。陈德文在《松尾芭蕉散文》中,将芭蕉的散文分为“纪行、日记编”和“俳文编”两类,这也是权宜的分法,其实纪行和日记等总体上都视为“俳文”也未尝不可。《松尾芭蕉散文》将芭蕉俳文的主要作品都翻译出来了,对读者来说,译者实现了在“前言”中所说的“送您一个完整的芭蕉”的承诺。

此外,在1930年代,还有傅仲涛发表了《松尾芭蕉俳句译评》(《新月》,第4卷第5号,1932年11月1日),翻译介绍了松尾芭蕉的若干作品;1936年,徐祖正发表《日本人的俳谐精神》(《宇宙风》,1936年10月1日)。抗日战争及此后的国共四年内战乃至新中国成立后直到改革开放前,像俳句这种闲适脱俗的、纯审美的诗体的译介就失去了环境和余地。

到了1980年代,诗人、翻译家林林(1910年生)的《日本古典俳句选》由湖南人民出版社作为“诗苑译林”之一种,于1983年底出版。译本选译了松尾芭蕉、与谢芜村、小林一茶三位最著名的俳人作品约400首。林林的译文,基本上使用了白话、散文体的译法,即使有的译文用了较整饬的文言句式,也都通俗易懂,一般分两行或三行。如松尾芭蕉的几首俳句,译文如此:“请纳凉,北窗凿通个小窗”;“知了在叫,不知死期快到”;“蚤虱横行,枕畔又闻马尿声”;“旅中正卧病,梦绕荒野行”。小林一茶的俳句:“小麻雀,躲开,躲开,马儿就要过来。”“瘦青蛙,别输掉,这里有我一茶”;“像‘大’字一样躺着,又凉爽又无聊”。可以说译文风格基本承袭了周作人。值得注意的是诗人、民俗学家钟敬文为林林的译本所写的序言,是一篇颇得俳句的要领和精髓的文章,钟敬文从比较文学角度,指出中国古今有一些诗体,如两句成章的信天游(陕北)、爬山歌(内蒙古一带)等,在同是形制短小这一点上,与日本的俳句是相通的。关于俳句的体味和欣赏,钟敬文形象地指出:俳句是凝缩的,“它像我们对经过焙干的茶叶一样,要用开水给它泡过来,这样,不但可以使它那蜷缩的叶子展开,色泽也恢复了(如果是绿茶)。更重要的是它那香味也出来了。对于俳句这种小诗。如果读者不具备上述的那些条件,结果恐怕要像俗语所说的‘囫囵吞枣’那样,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味道了。”他并结合芭蕉和一茶的俳句,对俳句的思想感情、情绪感觉、象征、同感等手法的运用等等,做了细致的分析。关于俳句的翻译,钟敬文认为,尽管采用口语散文体来翻译有缺点,但它也有两点颇为值得注意的好处,一是它能尽量保存原文中的感叹词,如“や”“かな”等,这些叹词很重要,往往起着传神的作用;第二它有利于表现出异国情调,因为我们译的毕竟是外国诗。……钟敬文作为一个诗人曾写过汉俳,对日本俳句之美有着深切的体会,故能有切中肯綮之论。(www.xing528.com)

在译介古典俳句的同时,现当代俳人的作品在1990年代也陆续被译介了不少。其中,葛祖兰的《正冈子规俳句选译》是出版最早的近代俳句译作集。正冈子规(1867—1902年)是明治时代人,也是19世纪后半期由古典走向近代的俳句革新的领袖人物。译者葛祖兰(1887—1988年)本人也是一个俳人,从1940年代起一直写作俳句。1979年,他的《祖兰俳存》在日本出版,引起重视,日本还为他树立了“句碑”和铜像。葛译《正冈子规俳句选译》1985年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共选译、注释子规的俳句163首。每首都先列原文,再列汉译,最后是作者的注解和译者的注解。译文大都用七言两句或五言两句的古诗句式翻译,和上述的周作人、林林的翻译属于不同的两种路数,与钱稻孙、杨烈用中国古诗体翻译和歌一样,葛祖兰可以说是俳句翻译中的“归化”派。

李芒在当代俳句的译介翻译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他在1993年译出了《赤松蕙子俳句选》,1995年出版了《藤木俱子俳句·随笔集》(中国社会出版社);由李芒主编、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4—1995年出版的“和歌俳句丛书”,收录了金子兜太、加藤耕子、赤松唯等俳人的作品数种,全部采用原文与汉译对照的形式,就译介的系统性和规模而言,都是前所未有的。

在日本俳句的翻译介绍的同时,仿照俳句的“五七五”格律写成的“汉俳”,也悄然兴起了,并成为近1980年以降中国诗坛的一种崭新的诗体。

早在五四时期,在所谓小诗中,郭沫若等就曾用“五七五”句式写过作品,也可以说是最早的“汉俳”。但那时的诗人在写作时,并没有“汉俳”的自觉意识。汉俳的真正发足,还是在1980年代。1980年5月底,在欢迎以大林野火为团长的中日友好协会代表团时,赵朴初仿照俳句的“五七五”的格律写了几首别致的诗,其中一首诗曰:“绿荫今雨来,山花枝接海花开,和风起汉俳。”这大概就是“汉俳”一词的由来。此后,杜宣、林林、袁鹰等相继发表了一些汉俳作品。北京的《人民文学》、《诗刊》、《人民日报》、《中国风》,江西的《九州诗文》等报刊,提供了发表的园地。“汉俳”作为诗歌之一体,逐渐为人们所了解。到了1990年代后,汉俳创作的势头有了更大的发展,《香港文学》、《诗刊》、《当代》、《文史天地》、《人民论坛》、《民俗研究》、《中国作家》、《日语知识》、《佛教文化》、《金秋》、《扬子江诗刊》、《黄河》、《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天涯》、《中华魂》、《北京观察》等许多报刊陆续刊登汉俳。到2012年为止,中国大陆和香港地区已出版的各种汉俳集有20多种,如中国香港的晓帆的《迷朦的港湾》(文学报社出版公司,1991年),谷威的《情丝》(北岳文艺出版社,1991年),林林的汉俳集《剪云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林岫的《林岫汉俳诗选》(青岛出版社,1997年),段乐三的《段乐三汉俳诗选》(珠海出版社,2000年),刘德有的《旅怀吟笺——汉俳百首》(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曹鸿志的《汉俳诗五百首》(北京长征出版社,2004年),张玉伦的《双燕飞——汉俳诗百首选》(河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肖玉的《肖玉汉俳集》(香港,2001年),杨平的《杨平汉俳诗选》(中国人文出版社,2006年)等。此外,中日俳句、汉俳交流的集子也有出版,如上海俳句(汉俳)研究交流协会编辑的中日汉俳、俳句集《杜鹃声声》,北京的中国社会出版社出版的日本竹笋(たかんな)俳句访华团和中国中日歌俳研究中心共同创作和编辑的《俳句汉俳交流集》等。一些城市和地方(如长沙益阳、长春等)还成立了汉俳协会之类的团体。如1995年在北京成立了以林林为顾问、李芒为主任的“中国中日歌俳研究中心”,2009年长春成立长春汉俳学会,以及全国性的“中国汉俳学会”等,还出现专门的汉俳同仁杂志,如长沙的《汉俳诗人》、长春的《汉俳诗刊》等。

其中,中国香港的晓帆(原名郑天宝,1935年生)的《迷朦的港湾》,是中国最早的汉俳集,1993年出版的《汉俳论》是最早的专门论述汉俳的理论著作,在理论与创作方面具有相当影响。后来,晓帆在1997年《香港文学》杂志(1997年10月)上发表《汉诗—俳句—汉俳:中日文化的双向交流》的文章,该文根据作者在广州中山大学中文系的讲座稿修改而成,也是作者此前观点的一种提炼和概括,对汉俳的来龙去脉、艺术特点、世界十几个国家的俳句(英俳、法俳、德俳、美俳等)创作情况,还有本人的汉俳创作心得,都做了清晰的表述。晓帆认为,日本俳句之所以能在世界上广为流行,在于俳句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题材发现的独特性”,二是“创造的新奇性”,三是“简练的必然性”,四是“捕捉实态”,五是“象征的力量”,六是“季语的作用”。其中在第五条中说:“俳句要求有深刻的内涵、令人寻味的余韵和朦胧美,我想这就是人们所欣赏的‘俳味’。这种功能靠象征来完成。”提出“汉俳的艺术技巧”主要是要表现出“意象美、意境美、含蓄美”,他把自己写作汉俳分为五种不同的风格,并举例证之。即“雅俳”(典雅优美、押韵,如《紫荆》:“山色浮窗外/燕子低飞紫荆开/幽香落满腮”)、“俗俳”(通俗平易、口语化,如《香港时装》:“时装走天涯/香江风情染华夏/难辨是哪家”)、“谐俳”(风趣、活泼、诙谐、押韵,如《寻句》:“手扶辛弃疾/踏遍深山绕小溪/不怕没有句”)、“讽俳”(讥笑、讽刺、押韵,如《蜜语》:“蜜语一箩箩/苦口良药常缺货/今朝无华佗”)、“散俳”(自由抒发的现代散文式小诗,可不押韵,如《琴手》:“自从那一夜/弹响了你的心弦/我才算琴手”)。晓帆的理论与创作,对后来的汉俳理论与创作都产生了一定影响。此外,汉俳理论方面的专著还有林克胜的《汉俳体式初探》(长春出版社,2009年)等,李芒、刘德有、纪鹏、罗孟东、段乐三,都写过汉俳论方面的文章。

最早出版的诸家汉俳合集《汉俳首选集》(青岛出版社,1997年),收集了包括老中青三代、共33名汉俳诗人的代表作,如钟敬文的“终于见面了/多年相慕的心情/凝在这一握”;赵朴初的“入梦海潮音/卅年踪迹念前人/检点往来心”;林林的“相招开盛宴/远客尝新荞麦面/深情常念念”;公木的“逢君又别君/桥头执手看流云/云海染黄昏”;杜宣的“葡萄阴下坐/蕉扇不摇凉自生/断续听蝉声”;邹荻帆的“高树衍根深/地层泉水青空云/自有天地心”;李芒的“白梅辞丽春/缤纷蝶翅离枝去/犹遗青梦痕”;屠岸的“画室满春风/笔下桃花万朵红/身在彩云中”;袁鹰的“昨夜雨潇潇/梦绕樱花第几桥/未知归路遥”;纪鹏的“金门邻厦门/两岸烟雨幻彩云/炎黄骨肉亲”;刘德有的“霏霏降初雪/欣喜推窗伸手接/晶莹掌中灭”;陈明远的“青涩的果子/一夜之间变红了/只是为了你”;林岫的“西服套袈裟/儒释而今各半家/蛋糕输讲茶”;郑民钦的“秋野雨初晴/月色今宵分外明/可怜冷如冰”等33人的汉俳约300首,可以说是汉俳精品的集大成的选集。林岫为此书写的《和风起浪俳——兼谈汉俳创作及其他》附于书后,论述了俳句与汉俳的关系,总结了汉俳写作在格律、季语(俳句中表示或暗示四季的字词)方面的特点。

汉俳在中国的迅速发展,是1980年代至1990年代中日文化交流深化的结晶。汉俳虽是日本俳句影响下产生的外来诗体,但鉴于古典俳句受到了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所以我国有些学者、诗人并不把汉俳看成是纯粹外来的东西,鉴于历史上中日诗歌和中日语言的特殊的因缘关系,汉俳在中国的发展相当快,作者和欣赏者较多,理论与创作上都有声有色。但是,另一方面,汉俳作者们对日本俳句的美学精髓加以体会与把握的不多。在理论上,对汉俳的外在形式谈得多,而对汉俳的审美特征,特别是对“俳味”的体悟与论述太少。所谓“俳味”,也就是俳谐精神,归根到底要归结于“俳圣”松尾芭蕉及蕉门弟子提出并论述的俳谐审美概念——“寂”。“寂”就是一种闲适、余裕的生活态度,洒脱、游戏的艺术精神,静观、写生的诗学方法。就是要求俳人有独特的“俳眼”,能够看到“寂之色”;要有独特的“俳耳”,能聆听到“寂之声”,要有独特的“寂之心”,能去感受和体悟虚与实、雅与俗、老与少、“不易”与“流行”的和谐统一,还要有对这一切的艺术地、审美地表达,那就是“寂姿”。总之,汉俳应该在审美上将俳句这些美学精髓吸收过来,才能一定程度地矫正中国传统诗歌那种“文以载道”、“忧国忧民”、“发愤”、“言志”、“风骨”等传统士大夫的泛社会化、泛政治化的思维习惯,才能在中国的源远流长、根深蒂固的传统诗学与诗作中吹进异域之风,从而丰富我们的诗学趣味。这才是我们输入汉俳这种外来诗体的根本意义和价值。否则,汉俳只不过是用“五七五”写的传统意义上的汉诗而已,就失去了“汉俳”存在的意义。实际上,日本俳句的审美特色是与中国传统诗歌互为对比和补充的,而现有的绝大部分汉俳却是以汉诗词的创作思路与习惯来写的,徒有“五七五”的外形,仍自觉不自觉地沿袭古典诗词的思维方法和写法,严肃雅正有余而轻松潇洒不足,使很多作品在立意、取景、遣词上都十分平庸,没有汉俳应该有的潇洒、机警、超脱与新鲜味,甚至一些作品用汉俳来揭露、批判社会丑恶等社会问题,过于“文以载道”、过于“工具化”,便没有了汉俳应该有的超越与余裕。尽管如此,随着日本俳句研究及“寂”的美学研究与体悟的深入,随着国人精神境界的进一步超越和拓展,可以相信,“汉俳”作为一种新兴的诗体,在中国将会有一定的发展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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