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茨的生活世界现象学理论研究成果

生活世界现象学是许茨终其一生学术研究的中心问题, 他在这一领域中提出了诸多富有创造性的理论观点。 许茨的第一部学术著作 《社会世界的意义构成》 出版于1932年, 它刚一面世, 就受到了诸如胡塞尔、 帕森斯等一些学者们的关注。 可以说, 这部著作的出版, 不仅使得许茨的现象学社会学理论体系得以形成并逐渐产生影响, 而且确立了许茨在现象学哲学界的学术地位。 由于许茨是一个以从事商务活动为主的业余的理论研究者, 所以在生前他的思想并没有受到主流学术界足够的重视。 他的思想真正开始产生广泛影响始于60年代末70年代初, 即在四卷本的 《许茨文集》 和两卷本的 《生活世界的结构》 等著作的相继问世的背景下, 加上他的学生伯格、 卢克曼和加芬克尔等人的对其思想传播和发展, 他的现象学社会学理论才逐渐成为当今英美社会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流派, 国际学术界对他的思想的研究也随之逐步展开。 如今, 在西方论述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的一般教科书中, 找到对许茨现象学社会学理论的介绍构成一个不能忽略的部分, 他也成为研究现象学哲学运动中一个不能不提到的人物。 赫伯特·施皮格伯格就将其所著的《现象学运动》 一书题献给许茨, 并称许茨为 “在美国发展真正现象学的最有希望的哲学家之一”。 从目前来看, 许茨的思想在美、 德、 英、 法、 奥地利、西班牙等欧洲国家, 以及日本、 中国台湾等一些亚洲国家和地区, 都受到日益广泛的关注和研究, 各地出版的对许茨思想的研究性文献也逐年增多。 在美国的耶鲁大学、 德国的奥斯坦斯大学以及日本的瓦斯达大学等著名学府都设有独立的许茨研究档案室; 许茨的著作也已经被翻译成14种文字, 其学术观点正日益受到全球学术界的广泛关注。 当今正活跃在国际学术界其他一些著名的社会理论家如P. 布迪厄、 J. 亚历山大、 柯林斯等, 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许茨思想的影响。 可以说, 在西方学术界, 凡是涉及现象学哲学和一般社会学理论的研究著作, 很难不论及许茨的现象学社会学理论, 他的理论在西方社会哲学界已经确立了牢固而无法取代的地位。 在网上的资料中, 每年都有相当数量的研究许茨的文章或论著出版。

很多现当代思想家都认识到了许茨思想的学术价值, 并注重对它的研究和借鉴。 其中不乏有代表性的具有国际知名度的一流学者, 诸如英国的吉登斯、 德国的哈贝马斯和法国的雷蒙·阿隆, 等等。 吉登斯敏锐地觉察了许茨思想与胡塞尔现象学学说的差异, 他认为这种差异集中体现在, 许茨认识到了主体间性问题不只是一个哲学问题, 还是社会学问题。 吉登斯对社会科学方法的思考较多受到许茨有关社会科学是在常识构造基础上的二级构造的思想的影响; 他对自我调控和生平谋划的研究, 也在一定意义上借鉴了许茨有关社会行动的特点在于它对未来的谋划的思想。 在其 《社会科学的逻辑》 中,哈贝马斯也曾因受到许茨的 《社会世界的意义构成》 的影响, 而将胡塞尔的现象学哲学引入自己的学术思考之中。 许茨的意义理论和对生活世界的分析,都曾对哈贝马斯产生过深刻的影响。 在某种程度上, 许茨的生活世界现象学思想构成了哈贝马斯的交往行动理论的主要理论来源。 雷蒙·阿隆也在对人的行为的动机问题进行考察时关注了许茨的生活世界现象学研究的相关成果,并在自己对社会历史领域的现象学心理学研究中从中汲取了必要的理论支持。

许茨的生活世界现象学理论的一大特色就在于, 它实现了现象学哲学和社会学的有机融合。 这一理论不仅为现象学哲学的进一步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而且推进了人类理性对日常生活世界的深入研究。 具体来说。 许茨生活世界现象学理论的理论意义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1. 为现象学研究的转折与进一步发展做出了实质性的贡献

现象学是20世纪最重要的理论研究运动之一, 而许茨则是现象学运动在美国的首批倡导者中的重要一员。 他对现象学哲学发展的一个突出的理论贡献, 就在于他将胡塞尔后期的现象学观点、 方法和一般理论取向应用于对生活世界和常识性经验的分析和描述之中, 通过对生活世界的意义结构和其各个层次的具体考察, 真正开创并发展了生活世界的现象学理论。

许茨的理论研究领域位于现象学哲学和社会学的接合部, 正是这一特点使得他的哲学展现出独特的理论特色。 他一方面批判地继承了胡塞尔为各门科学寻找真正的哲学基础的哲学理想, 并从胡塞尔那里获得了现象学基本原则。 同时, 凭借自己丰富的哲学素养与对社会学传统的深刻了解, 揭示了现象学哲学对社会科学研究所具有的基础意义。 另一方面, 也指出了胡塞尔现象学中存在的悖论, 即根据胡塞尔的 《观念I》, “在进行过现象学还原以后,我们便不仅把全部 ‘具有超越性的存在爷 都清除了, 而且, 也把各种指涉这种存在的经验性科学都清除了。 如此一来, 剩下的便是纯粹意识及其各种活动, 以及作为这些活动的相关物的意向对象了。 而这样一来, 先验还原的悬置也就会涉及各种本体论了。 另一方面, 正像上面已经陈述过的那样, 各种本体论都植根于它们那些基本的概念和公理, 而这些概念和公理则都可以被当作本身从属于先验现象学领域的、 纯粹经验的各种基本内容来解释。 不过,如果这是对的, 那么, 我们就必须接受下面的后果, 即各种建立在这些基本概念和公理基础上的学科, 也都被保留在先验还原之中了。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严重的, 直指现象学的基本原理之根基的困境, 亦即直指先验还原的困境。”[1]通过积极地尝试着将现象学研究的严谨性和深刻性带到对社会实在的具体研究之中去, 许茨确立了一系列的概念, “这些概念与有关生命的解释和自我解释问题的联系和关联是极其明显的。”[2]通过这些概念, 许茨将现象学与社会理论结合起来, 以对现实存在的人的关心, 真正将现象学哲学置于现实基础而非抽象的先验观念和原则之上。 这不仅为我们解决胡塞尔现象学的悖论提供了可能的突破口, 而且使胡塞尔主要关注意识领域的现象学哲学对人的现实生活发生了影响, 并因此有了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在胡塞尔之后, 许多现象学研究者都既不把他自己、 也不把其他人当作人来思考, 而是只当作先验探究的一些极来探讨和研究。 他们把进行过先验还原之后的胡塞尔的先验自我或纯粹自我当作现象学的基本概念来认识, 认为纯粹自我是正在进行思维的自我, 是内在时间的统一体, 是全部意识生活的中心、 出发点和终极点。 与之不同, 许茨所探讨的是在日常生活中作为人的自我, 是具有身体和灵魂的整体的人和他的各种心灵状态, 是他的各种身体感受和活动, 是他的各种个人特性和特征, 是他的各种倾向和能力, 是他的各种固定的和转瞬即逝的态度。 正是这些现实关注, 使他的现象学社会学思考能够为社会理论提供深层的理性基础。

此外, 许茨一方面肯定了胡塞尔的现象学通过将所有我思对象都回溯到不断进行的意识生活的各种意向性运作过程上去、 以阐明意识生活的意义结构的探究方式所具有的价值。 认为阐明这个被我们当作客观的世界来接受的世界的意义结构以及主体间性的意义结构, 是现象学的构造性分析所面临的一个具有合法性的任务。 另一方面, 他又反对胡塞尔的现象学观念将对存在的意义的说明和对意识生活的揭示, 转向对存在的结构进行创造的做法。 因为许茨认为在先验主体内部, “既不可能创造一个由各种单子组成的宇宙, 也不可能创造一个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存在的客观世界。”[3]因此, 他强调主体间性并不是一个可以在先验领域之中得到解决的构造的问题, 而是生活世界的一种。 他试图表明, 胡塞尔之所以未能给这个问题找到某种解答, 是因为“他试图把存在于生活世界之中的社会实在所具有的本体论地位, 当作先验主体的构造性产物来加以解释, 而不是根据先验主体的意识生活的各种运作过程来解释它的先验意义。”[4]而在许茨看来, 主体间的全部的沟通过程都需要各种存在于自然的世界之中的事件, 它是有关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 具有根本性的本体论范畴。 只有一种关于生活世界的本体论, 而不是某种先验的构造性分析, 才有可能阐明有关主体间性问题的基本关系。

许茨所进行的这些研究和探讨, 对于我们进一步了解现象学哲学以及它对社会科学理论的意义有重要的借鉴价值。 它不仅为我们对社会科学的理论基础的进一步深入探讨提供了具有启发意义的借鉴, 而且在哲学上直接构成了现象学哲学从意识现象学向社会现象学转变的一个关键性环节。

2. 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人类理性对日常生活意义结构理解的空白

在胡塞尔之前, 对生活世界这样一个根本问题的研究还没有被人们意识到。 虽然也有一些哲学家对生活世界进行过零星的思考, 但他们大多仅仅是把生活世界作为一个预先存在的领域来对待的。 胡塞尔一生主要关注的是纯粹理论现象学的研究, 但在其思想的后期, 对理论和现实问题的思考使他开始转向对生活世界的关注。 胡塞尔强调, 生活世界是现实中的直接直观的和原始直观的思想的源泉, 是一切理论和实践的生活的意义基础。 只有从这些源泉和基础出发, 经验科学的直观才有可能获得意义。 因此, 哲学应该回归并思考生活世界。 胡塞尔试图以与人生活现实较为贴近的生活世界理论, 将自己的哲学与欧洲精神的历史联结起来, 以构造一条新的现象学研究道路,这展示了他超越近代哲学的努力。 但是, 在胡塞尔那里, 生活世界还只是他用来解决先验现象学问题的一种手段。 他的向生活世界回归的目的是试图找到一条通往先验现象学哲学的道路, 他着重阐述的也是主体性对意义基础的意向性构造过程。 由于他只是预设了作为无疑的、 给定的基础的生活世界,却无法导向客观世界的构造, 胡塞尔仍然是在精神现象的意义上对生活世界概念进行了解释, 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回到日常生活世界。

在胡塞尔的影响下许茨认识到, 哲学要想弄清自己的根基就必须转向这个生活世界, 就必须把探究生活世界借以构成为一个意义整体的过程作为出发点, 而不是预先假定社会世界已经具有了意义并进而考察和研究其后果。为此, 他对人的日常生活世界问题进行了系统的理论研究。 无论是在对生活世界概念的界定和对工作世界结构的分析上, 还是在对生活世界知识的特征的探讨、 对类型化的研究及对系统推理及科学理论的阐释等领域的研究上,许茨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胡塞尔的影响。 但与胡塞尔主要关注先验领域及各种构造性分析不同, 许茨把自己的全部问题都放在日常生活的世俗层次的描述和说明上。 许茨看到, 朴素地生活在日常生活世界中的人们是把这个世界当作已经构造好的东西来面对的, 他们借助常识思维调整自身的行动, 并通过行动介入日常生活世界之中。 他主张对持自然态度的人所经历的社会世界及其意识进行描述, 要求在人的日常经验中确定生活世界的意义。 许茨强调,生活世界的理念化和程序化不应被视为理所当然的。 我们应该根据常识范畴和人的构造活动对其加以阐释, 指出它们是怎样成为可能并不断成为可能的,并对它们的本真意义和内在的必然性做出一种真实的理解。 许茨的生活世界现象学理论把日常生活世界视为最高的经验现实, 并立足于人类意识的结构对常识世界的预设前提、 意义结构和哲学意涵的深刻的描述和分析。 这样一来, 他就为西方传统哲学和当代哲学的研究开辟了一个新的理论视域, 因而填补了人类理性对日常生活世界意义结构本身的思考的空白, 同时也对西方现代哲学向生活世界的回归起到了推进作用。

许茨不仅将生活世界划分为不同的层次和不同的形式, 而且提出现实的日常生活世界是一切科学、 特别是社会科学的根本的、 真实的基础, 要求我们在理解生活世界的各种层次的时候要立足于日常生活世界。 由于将日常生活世界视为主体间性的文化世界, 他因此在胡塞尔的基础上更加明确地把主体间性提高到了重要的理论位置, 从而为摆脱传统哲学的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 实现西方哲学研究范式由主体哲学向主体间性哲学的转向, 做出了实质性的贡献。 因为主体间性本质上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是互为主体的人们的日常生活关系, 这种关系以往在人们的生产、 科学研究和政治等主题化和专业化的领域都处在被遮蔽和扭曲的状态。 只有在没有明确目标、 规则、 任务和分工等日常生活领域中, 人们才能真正作为一个自在的、 完整的人而存在, 才能把自己和他人都同样当作主体来看待。 许茨从作为社会行动者的现实背景和环境的日常生活世界出发研究主体间性问题, 就把主体间性问题的研究奠定在了真正的现实基础上。 这样一种研究路径不仅是现象学哲学进一步发展的可能出路, 而且是各种人文社会科学进行扎实的理论推进的一个基本的前提条件。

许茨的生活世界现象学理论的目的是实现对真实的日常生活世界的彻底把握, 其中也包含了深层的伦理重建的意蕴。 因为人是社会性的存在物, 对日常生活世界的清晰认识和了解, 是实现人类的自由和解放的基础性的一步。许茨的生活世界现象学对日常生活世界和常识领域的透彻分析和捍卫, 从一个侧面展现了他对人类自由意识和自主潜力的尊重, 也为理想的人类社会的实现奠定了理论基础。

3. 为现代日常生活批判理论及其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

许茨将作为一个现象学哲学研究者的自己的理论使命, 确立为对这个被认为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世界的理论说明和对这个常人尚未意识到的世俗存在的根本基础的批判性阐释。 基于这种认识, 他除了关注对日常生活世界的特征理论分析之外, 也特别关注人们的日常经验意识如何超越自身的问题,并因此致力于对生活世界意义结构的理性重构。(www.xing528.com)

阿格妮丝·赫勒是现代日常生活批判理论的卓越代表之一, 在其 《日常生活》 一书的英文版序言中, 她曾明确提到自己的观点与许茨的差异。 她指出, “在我的著作中, ‘日常生活爷 不等同于 ‘生活世界爷。 ‘生活世界爷 的概念涉及行动和思维中的一种态度 (自然态度), 它同制度化 (合理化) 的行为和科学思想形成对照。 日常生活则不是一种态度, 它包含 (或至少可以包含) 各种态度, 其中包括反思的-理论的态度。”[5]赫勒虽然承认她与许茨的理论包含了一些 “巧合的相似性”, 但强调在她的思考中, 日常生活并不像在许茨的理论中一样只在自然态度的引导下进行, 而是可以通过更高的对象化来对日常生活中被视作理所当然的东西加以质疑和批判。 根据她所理解的她与许茨理论的区别, 赫勒实际上否定了许茨的生活世界现象学理论中包含有批判立场。

应该看到, 许茨的确强调人类与世界的最初关系并不是理论的, 而是实用的, 并由此认为, 人们对世界的任何一种自然态度都受实用动机支配。 但事实上, 他同时也指出, 只要有某种特殊动机出现, 就可以诱导这些朴素天真的人们提出对日常生活意义结构的质疑。 虽然他们并没有失去对这个生活世界的实际兴趣, 但他们的态度却可以从朴素的自然态度转变成为一种更高级的反思态度。 与赫勒一样, 许茨现象学研究关注的焦点也不只是对日常生活世界的具体样貌的外在描述, 而是对其文化本质的揭示。 他将社会行动视为人在外部世界中自发的表现形式之一, 认为对于观察者来说显现为客观的同一种行为, 对行为主体来说具有截然不同的意义。 因此, 我们要理解他人行动的意义, 就先要进行关于他人行动意味意义的假定, 因为行动始终是建立在一个经过预先设想的设计基础之上的。 许茨还将日常经验中的行动划分为三种类型, 即可以理解的行动、 经过审慎选择的行动, 以及理性行动。 虽然他所说的理性行动是在常识的水平上的, 与科学意义上的理性行动有本质区别, 但他同时试图表明, 行动中只有部分成分是具有经验确定性的, 人们的日常行动总是会表现出主观性的特征。 许茨认识到, 日常生活世界中的行动者在持自然态度的同时, 还需要突破他的自然态度, 因为生活世界本身中既有自在性和保守性的一面, 也存在着超越性和能动性的维度。 持自然态度的人们倾向于认为这个世界是自始存在的客观实在, 即使在他们离世后它也依然会继续存在下去。 许茨指出, 这恰恰是人们没有对日常生活的各种结构进行认真和清楚的反思和认识的结果。 他的生活世界现象学一方面要揭示这个日常生活世界是为人们的社会行动所维持的, 另一方面, 也要揭示它实际上还不断地处在被人们的思想和行动所创造和改变之中。 因此, 他在展示日常生活中的人的自发性、 重复性的思维和实践的特点的同时, 还批判了西方的传统哲学和社会学理论对 “行动” 范畴的机械理解, 即把活生生的社会行动者简单视为是社会或文化的傀儡的观念, 认为这些主张即使是在理解传统社会中的社会行动时也是无法成立的。 因为任何一个社会行动者, 无论是在外在客观因素的推动下、 还是在自己主观需要的促动之下, 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开始行动。 对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来说, 被认为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世界的预先构成部分是必要的, 但不充分, 仅仅依靠自然态度是不够的。 生活世界是一个开放的世界, 在任何情况下, 社会行动者都必须要思想,要能深思熟虑, 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只有突破固有观念, 才能摆脱先入之见并发现生活中崭新的方面。 对日常生活的反省, 就是回过头来审视自己的经验和处境, 去掉其中可有可无的非本质的因素。 为此, 个体需要不断发挥作为主体的能动的批判和超越能力, 把内在活动联系为一个统一体以指导日常实践活动, 并使它至少部分地发生改变。 许茨希望通过对日常生活世界意义结构的描述和揭示, 使人获得超越自在的日常存在状态的认识, 成为自由的、创造性的个体。

同时, 许茨与赫勒在对日常生活世界的阐释上的差异, 恰恰构成了对赫勒日常生活理论的有益补充。 首先, 在赫勒那里, 日常生活是以个体再生产为主要内涵的自在的对象化领域, 是生产任何个人生活或人类生活的手段。而许茨则强调, 作为人的实践活动领域, “生活世界是从人们经验前科学的生活的各种活动过程中产生的一种主观构造过程。”[6]它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人的意义。 因此, 与赫勒关注对日常生活组织构架的阐释不同, 许茨着重对生活世界的意义结构进行现象学分析。 其次, 虽然他们都看到了任何个体都是社会性的存在, 都看到了沟通在交往中的作用。 但赫勒在直接肯定人与人之间可以实现理解的基础上, 着重关注人们之间日常交往的方式及性质, 并强调道德内在于日常生活领域的人际关系之中。 而许茨关注的是日常交往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并对个体理解他人的过程中所依赖的基础及如何实现与他人的理解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再次, 虽然他们都指出了日常思维与实践的直接同一特点, 并肯定了在日常生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重复性的思维和实践活动, 但受卢卡奇的影响, 赫勒着重强调了日常思维中模仿和类推的重要性。而许茨更多受胡塞尔的影响, 强调类型化是日常生活的有效工具和日常感知的一般特征等。 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 通过许茨理论中包含的这些有说服力的补充, 我们可以获得对日常生活的一个相对完整的理解, 从而也使现代日常生活批判理论更具发展的可能性。

4. 许茨的生活世界现象学理论对社会学理论的研究和转向具有助推意义

许茨的生活世界现象学研究不仅对现象学哲学获得了新的发展方向和出路有助推意义, 而且使社会学研究获得了深厚的哲学基础, 他所创立的现象学社会学对实现社会学的理论的转向具有推动意义。

针对当时流行的实证社会学由于丧失与其意义基础的联系所造成的理论危机, 许茨强调应使社会理论建立在哲学基础上。 他在现象学哲学那里找到了这种基础, 并通过创造性地将胡塞尔的现象学与韦伯的一般社会科学方法结合起来开创了现象学社会学理论。

这一理论的主要贡献之一, 就是使社会学在实证理论统治下所一度失去的对人的社会关怀的基本精神得到了复归。 从思想史上看, 最初看到现象学对社会科学基础的意义并尝试将现象学方法及精神应用于社会科学研究的是马克斯·舍勒, 他的知识社会学以现象学方法考察了知识的实现在多大程度上是由社会决定的问题。 但由于舍勒的主要实践兴趣集中在伦理学方面, 并且他认为现象学方法在本质上不适合回答社会实在问题, 他最终没能实现现象学与社会学的真正融合。 这一工作是由许茨做到的, 为了探索和描述社会科学的现象学基础, 他将现象学方法运用于社会理论研究中, 以自己的思考证实了社会学与生活世界之间的内在联系。 许茨接受了韦伯的理解社会学试图在与行动者赋予其行动意义相联系的意义上来说明社会现象, 但指出只有借助于对生活世界现象学的研究, 韦伯的方法才是可理解的。 通过对韦伯的理解社会学的基础理论加以具体的补充和修正, 许茨对主体地位进行了特别的强调, 认为理解和解释意义是一切人类学术的基本前提。 他指出, 社会学家们所面对的事实、 事件和材料都是已经预先被赋予了人的意义的, 它们已经在日常生活实在的常识构想中得到了预先的选择和解释。 因此, 社会学的构想与其他社会科学一样属于二级构想。 在胡塞尔的先验现象学不能做到的地方, 借由对胡塞尔现象学分析的发展, 许茨以他的关于自然态度的构造性现象学为社会学研究找到了真实的基础。

许茨的生活世界现象学理论的对社会理论的另一个重要贡献, 就是推动了社会学理论研究的转向, 即使社会学从传统的解释社会学向现象学社会学转换。 这一转向导致社会学关注的主题从对各种宏大事件及其历史进程的意义的理解, 转向了对日常生活结构的缜密分析。 在许茨以前, 德国古典社会学者们大多倾向于将社会学建立在对文化或历史的具体分析的基础上, 他们认为社会学作为文化科学只能理解其对象, 而不能对之进行解释。 韦伯的理解社会学超越了古典社会学传统, 肯定了社会行动、 行动的过程和效应的意义的可理解性。 但为了保持社会学的客观性, 韦伯强调价值中立, 即要求社会学研究者要排除表达自身情感和主观选择的价值观念的影响。 许茨在肯定韦伯的价值中立原则对社会学研究的意义的同时, 指出对于社会科学家来说,仅仅做到价值中立还不够, 还要具有研究所需要的超然的科学态度。 在对社会学一般理论基础和研究方法论思考的过程中, 与传统解释社会学对历史的关注不同, 着重关注日常生活研究, 并把日常生活与历史加以分离。 许茨理论研究的宗旨是, 通过对日常生活世界中具有普遍意义的结构的尽可能明晰的分析, 为社会学奠定更为坚实的理论基础。 他通过其现象学社会学的生活世界理论, 突出了社会学研究的一个新的趋向: 从对主体意识的深入剖析出发, 通过把作为社会个体的主体置于具体社会文化脉络之下, 研究其界定情境及构造和理解其生活世界意义结构的方式, 以构建真正科学的、 具有坚实基础的社会学理论体系。 许茨对日常生活世界的主观意义结构的系统详细的分析, 通过把研究重心放在日常生活之上, 使自己的理论成为对处理宏观问题的主流社会学的一个有益的补充。 此外, 许茨也强调理性行动在社会学研究中的重要的地位。 但与西方近代的理性化进程中对目的—手段理性的强调不同, 在许茨这里, 理性是一种与习惯性、 自然性、 理所当然性相关的日常生活的理性, 是一种原初的实践状态。

许茨对日常生活实践理性的研究, 有助于人们对社会问题的研究从目的—手段理性向实践理性转化。 正是基于对许茨现象学社会学的这些理论贡献的肯定, 一些西方学者指出, 许茨的研究代表了 “社会学理论的新方向”。

[1] [奥] 阿尔弗雷德·许茨, 《现象学哲学研究》, 霍桂桓译,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第53页。

[2] [奥] 阿尔弗雷德·许茨, 《现象学哲学研究》, 霍桂桓译,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第23页。

[3] [奥] 阿尔弗雷德·许茨, 《现象学哲学研究》, 霍桂桓译,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第94页。

[4] [奥] 阿尔弗雷德·许茨, 《现象学哲学研究》, 霍桂桓译,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第99页。

[5] [匈] 阿格尼丝·赫勒, 《日常生活》, 衣俊卿译, 重庆出版社1993年版, 第4页。

[6] [奥] 阿尔弗雷德·许茨, 《社会实在问题》, 霍桂桓译, 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第1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