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茨的生活世界现象学理论研究：最高实在的日常生活世界解析

许茨对生活世界意义结构的分析, 是他用实用主义经验论原则对现象学先验论原则进行改造的结果。 虽然许茨的生活世界概念仍然含有现象学先验原则的一些影响, 但是, 他在讨论生活世界的结构之间的关系时, 十分明确地指出现实的日常生活世界才是生活世界中的最高实在。

最高实在这个概念来自于詹姆斯, “威廉·詹姆斯正确地把由各种感觉构成的次级宇宙和由各种物理事物构成的次级宇宙都称为最高实在。”[8]而许茨则将我们的日常生活实在的有限意义域作为最高实在, 他以此来说明日常生活世界在实在世界中的根本地位。 对许茨来说, 在生活世界的多重结构中,日常生活具有最直接的、 未分化的经验现实性, 是生活世界的中心。 它 “虽然并不是唯一的有限意义域, 但却是存在于其他许多种有限意义域之中的、我的意向性生活可以接近的唯一一个有限意义域。”[9]无论人们介入何种领域的活动, 日常生活都是他们的出发点和归宿。 “生活在其同伴之中的精明成熟的人, 就是在这样的世界之中进行活动并且影响这个世界的, 他通过自然态度把这个世界当作某种实在来经验。”[10]所以, 日常生活世界对人们来说不仅是直接现实的, 而且是每个人都一定要经验的、 共存的、 普遍的世界。 正因为日常生活所具有的这种普遍性, 使人们可以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交流, 以沟通彼此在不同领域和不同层次上捕获到的生活意义。

许茨也把作为最高实在的日常生活世界称为工作世界, 这是一个由我们的工作过程、 各种身体运动、 各种自然事物和处理事务的人们等所构成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 我通过各种工作性活动与外部世界发生关联并改变这个世界。 他指出, “被我们的常识思维认为理所当然的我们的日常生活实在, 不仅包括那些处在我们实际上的和潜在的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本身被我们通过单纯的统觉图式来觉察的各种物理客体、 事实以及事件, 而且也包括使自然界的各种物理客体转化成社会文化客体所依据的、 层次比较低级的各种接近呈现参照。”[11]从空间上看, 日常生活这个最高实在就是具有不同层次的工作世界, 它是生活世界的最基本的维度。 而日常生活作为工作世界, 表明日常生活的实在感恰恰是通过我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行动构成的。 在许茨这里,工作即有计划的身体行动作用于确定的客体, 以通过塑造和使用它们而达到确定的目的的活动。 它是个体的有计划、 有目的的活动, 也是个体活动的一种自发性形式, 它对日常生活世界现实的构造具有最重要的意义。 “精明成熟的自我在它的工作中、 并且通过它的工作, 会把它的现在、 过去和未来结合成一种特殊的时间维度; 它会通过它的各种工作活动把自身当作某种总体性来实现; 它通过各种工作活动与其他他人进行沟通; 它通过各种工作活动把有关这个日常生活世界的、 不同的空间视角组织起来。”[12]在许茨看来, 生活世界的核心领域是工作世界。 关于工作世界的含义, 许茨指出, 作为一个整体的工作世界是由包括个体的身体在内自然事物构成的世界, 也是个体的活动和各种身体操作的领域, 它为我们提供需要我们去解决的问题和我们应该完成的任务。 在其中, 个体通过自己的工作活动与外部世界连接起来并实现对世界的改造。 从特征上说, 它是一个在我们实际所及的限度内指向客体、动物和人的活动领域; 从类型上说, 工作世界中的操作遵循行动的已被证实的诀窍, 它是我的日常行动的世界。 许茨归纳了工作世界作为最高实在所具有的基本特征:

第一, 它是一种特殊的时空视角。 在工作世界中, 我们的行动具有自己特殊的时间结构, 即它同时享有空间性时间和内在时间。 一方面, 它与外部世界中的各种事件属于同一种时间维度, 即空间性时间或宇宙时间, 我们可以通过计时表来测量它; 另一方面, 它又是内在时间或绵延。 因此, 作为这个主体间际世界的普遍时间结构的标准时间, 是把这两种时间维度统一成的单一的流, 这种时间流来源于绵延和宇宙时间的交叉点。 在这个问题上, 许茨曾经受到詹姆斯的启发。 在詹姆斯看来, 被经验的世界永远以个人的身体为中心而出现, 一个人的身体不仅是其视觉的中心、 行动的中心, 也是兴趣的中心, 所有的事情都围绕着它发生, 并依据它的观点被感觉。 据此, 许茨指出, 世界是被经验者以自己的身体为中心来经验的。 经验的直接部分围绕着我的身体而存在, 生活在这个生活世界之中, 作为我的存在的 “这里” 和“现在” 就可以被经验。 这是我的工作行动的范围, 所有其他在时间和空间上较远的区域在意识中也将与之等同。

第二, 它作为我们可以改造的领域, 为实用动机所主导。 人们所面对的日常生活世界是一个有秩序的实在, 它是一个事实性的世界, 也是我们必须对之采取行动的世界。 在其中包含了我们可以看到并处理的各种客体, 我们对它有着由于我们的生活基本需求的必需性而导致的实践兴趣。 这个我能够达到的力所能及范围内的世界之所以被称为工作世界, 是因为它是我们的工作性行动的所在地。 它是被许茨称之为 “实用动机” 实践态度所主导的, 在其中, 我所考虑的是从实用角度出发的与周围环境的相互作用。 工作世界作为一个 “支配的领域”, 人们在其中所获得的知识会为他们带来更好的技术控制和更好的实际结果。

第三, 它是一种特殊的意识张力。 即许茨所谓的 “精明成熟” 或 “充分觉醒” 状态, 它来源于对生活的充分注意, 是意识张力的最高程度的表现。在这一点上, 许茨曾经受到柏格森的意识理论的启发。 他强调, 进行工作的自我才是处于充分觉醒状态的自我, 也才是对生活完全感兴趣的自我, 是“精明成熟” 的自我。 “精明成熟” 意味着把所有的注意集中于实际的行动之上; 也指与工作相关的认识努力: 以身体的活动参与到整个给定的周围环境中的谋划。 “我想用 ‘精明成熟爷 (wide-awakeness) 这个术语来表示意识张力程度最高的平面, 它是从充分注意生活及其各种要求的态度中产生的。 只有不断进行的自我、 特别是不断工作的自我, 才是对生活完全感兴趣的自我,因而才是精明成熟的自我。”[13]这种自我生活在它的各种活动中, 他的注意完全是一种主动的注意, 即他处在充分的觉醒状态, 他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实现其行动计划之上。 许茨在这里借用柏格森的观点, 所强调的实际上仍是其主体把意义赋予经验和对象的基本观点, 只不过由此进一步突出了社会个体的主观意识界定其行动范围的观点。 实际上, 许茨正是从这种观点出发论述其 “工作世界” 和 “多重实在” 的。

第四, 在工作世界中, 外界客体通过向我们提供抵抗而为我们行动自由的可能性确定界限。 对于持自然态度的社会个体来说, “工作世界” 是通过实在的各种层次来结构化的。 它首先不是一个思考对象, 而是一个操纵领域,是我们支配的对象, 是我们能够加以改造的领域。 因此, 只有在这种作为工作世界的实在中, 社会个体之间的动机的相互作用和意义的相互沟通才是有效的。 许茨指出, 日常生活的实在感首先体现在日常生活这个最高实在上,尤其体现在他可以直接触及的那部分生活区域上。 许茨借用米德的术语, 称之为 “操纵领域”, 并指出它构成了全部实在的核心。 “我们建议把这种被个体当作其实在的核心来经验的工作世界的层次, 称为处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的世界。 这种处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世界不仅包括米德所说的操纵领域, 也包括那些处在他的视觉范围和听力范围之中的事物, 而且, 它还包括这个世界所具有的、 既对他的实际工作活动开放、 也对他那随之而来的潜在的工作性活动开放的领域。”[14]只有对在这个区域中的物体的经验, 才能给我们最确实的现实感。 从这个核心向外推, 就是个体潜在的力所能及的范围和他虽然不能触及但可以通过间接行动影响的区域。 这些区域加起来, 就构成了个体的工作世界。 实际上, 日常生活世界的实在就是由个体行动者的工作、 由其可以操纵的客体、 可以处理的人和事构成的。 这就是处在个体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的世界, 它由个体在生活世界中的时空位置决定。 此外, 生活世界还包括个体可以达到和可以恢复的力所能及的世界。 对于所有社会个体来说, 这种操纵范围都是他能够实际施加影响的外部世界的组成部分。(www.xing528.com)

第五, 它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性形式。 即它是一个由沟通和社会行动构成的、 共同的主体间际世界, 在其中, “我和其他他人一道分享这个世界及其各种客体; 我和其他他人具有共同的目的和手段; 我通过各种各样的社会活动和社会关系与他们一道工作, 既对其他他人进行检查, 也接受他们的检查。”[15]因为在这个领域中, 而且也只有在这个领域中, 我们才能与我们的同伴进行沟通和有效的相互作用, 并建立起一种在胡塞尔的意义上的 “共同的理解环境”。

第六, 它是一种特殊的悬置。 即对于持自然态度的人来说, 他所进行的悬置与现象学家的悬置相反, 他是对怀疑存而不论, 即许茨所说的 “自然态度的悬置”。

第七, 它是一种普遍存在的自发性形式。 工作世界是与对生活的最高注意相对应的最高实在, 对于日常生活中的人们来说, 它是自然的实在。 而这里的工作指的是一种富有意义的自发性的体现, 个体通过工作与外在世界联系起来并在其中造成各种变化。 工作世界中的行动有它的特征, 它是完整意义上的行动, 即它是有目的、 有计划的, 包含人的体力参与的, 触及外部世界的行动。

第八, 它是一种特殊的个体经验自我的形式。 这种自我是作为整体自我的工作自我, 即许茨所说的 “精明成熟” 的、 处于自然态度中的现实的、 行动中的个人。 工作自我生活在他的工作性活动中, 他把自身当作一个不可分割的总体自我来经验。 他从内部经验他的身体运动, 他的世界是一个由开放的预期构成的世界。 工作自我在不断的工作中, 把自身当作工作过程的创造者和某种统一体来实现。 正因为如此, 个体行动者才能够通过其社会行动过程及其结果支配外部世界、 改变其中的各种客体及其相互关系, 同时也能够通过生动的在场理解他人的主观经验及其意义, 并且与他人进行社会互动与沟通。 “我们对于我们的各种身体运动的内在经验, 从本质上看都是实际的经验以及各种开放的预期, 都逃避我们以反思态度进行的领会。”[16]如果该自我通过反思态度面对和观察自己进行过的活动, 这个统一体就会瓦解, 作为统一体的自我就会变成部分自我 (客我), 即变成某一种角色的承担者。

对许茨来说, 各种感官的世界, 或者称由常识经验到的各种有形事物构成的世界, 是作为最高实在而存在的。 我们就生活在这样的常识世界中, 并理所当然地把它看作是我们的最高实在。 许茨之所以把日常生活实在当作最高实在来经验, 主要因为它具有这样的根本特征: 它是唯一的能够使我们在其中与我们的各种行动相一致的 “次级宇宙”, 也是我们可以通过这些行动加以改变的 “次级宇宙”。

阿格尼斯·赫勒曾根据自己对马克思的早期思想的理解, 指出, “我们在双重意义上使用 ‘工作爷 这一词, 一方面, 它指谓特定类型的日常活动, 另一方面, 它指谓直接的类活动。”[17]她从劳动的意义上理解工作, 认为工作处于日常生活与非日常生活的交叉中, 它既是日常活动, 又是超越日常的直接的类本质活动。 许茨对工作的理解显然与此不同, 他更强调把工作作为日常生活领域的问题来进行研究。 通过对工作世界作为最高实在的结构的分析,许茨指出了日常生活的实在感的构成过程。 同时, 他的作为 “最高实在” 的“工作世界”, 是对他的 “生活世界” 范畴的具体化, 并且构成了其生活世界的多重维度中最根本、 最重要的一种维度。 他论述了个体在工作世界中实行其行动计划以满足其基本生活需要, 这实质上说出了个体进行社会行动的根本目的。 就许茨理论的发展脉络而言, 他这种观点直接发源于他有关 “原始焦虑” 和 “关联系统” 的论述, 因而与后两者共同构成了其现象学研究由胡塞尔的意识现象学向他的社会现象学转化的基本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