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辉芬
经堂语,顾名思义就是经堂教育中使用的一种语言。经堂语到底是什么?《回族大词典》解释为:“经师们所用以教学的经堂语一般为阿拉伯语或波斯语的汉语音译。旋即用汉语词汇意译波斯语或阿拉伯语,亦用阿文字母拼写汉语,即‘小儿锦’,同时不断吸收和改造中国儒、道、佛各教经典用语及民间用语,赋予伊斯兰教含义。”《中国回族大词典》将其解释为:“清初刘智《天方典礼·例言》中亦称为‘经堂语气’。以元明时期汉语口语词汇为主,夹杂大量阿拉伯语、波斯语词汇,并借用个别佛、道教术语。合成词语中大多为汉语同阿拉伯语或波斯语词汇的合成,且以汉语为动词、外来语为名词,语句主要使用汉语语法结构。”“经堂语一般为阿拉伯语和波斯语的音译或意译,同时不断吸收儒、道、佛等各宗教经典用语及民间用语,并赋予伊斯兰教含义,逐渐成为回族语言中最富特色的部分。”[1]“经堂语是经堂教育中使用的一种专门语言,它是运用汉语语法规则将汉语、阿拉伯语、波斯语的不同词汇或短语交互组合成句的独特汉语表达形式。”[2]
通过上述定义,需要我们思考的是,阿拉伯语属于闪含语系曲折语,而汉语属于汉藏语系分析语,二者在语法方面,比较起来差别很大。而经堂语最早是用来译经、讲经的,即用汉语翻译阿拉伯语编著的一些伊斯兰教文献经典,那么经师们在长期的译经、讲经过程中,是如上述定义中所述“运用汉语语法规则”,还是在译经过程中,已经受到了阿拉伯语的语法的影响,出现了一些有悖汉语语法的现象。在本文中,笔者就单句而言,从表达功能[1]上,比较汉语和经堂语语法上的不同。
一、被动句
被动是就主语和谓语之间的关系来说的。叙述句的主语和谓语之间的关系有两种:一种是主语是谓语动词的主动者、施事者,这是主动句;另一种是主语是谓语动词的被动者、受事者,这是被动句。“王力对汉语被动式的发展有过概括的描写。先秦的被动式可以大致分为三个类型:(1)‘于’字句;(2)‘为’字句;(3)‘见’字句。到了汉代,被动式有了新的发展。主要表现在两种形式:(1)‘为……所’式;(2)‘被’字句。‘被’字原来是一个动词,有两个意义,一是“覆盖”义,一是“蒙受”“遭受”义。表被动的“被”是后一种意义发展来的。‘被’字句大约萌芽于战国末期。”[3]
但这些被动式在经堂语中难觅踪影,经堂语中有特定的被动句表达方式。以《古兰经》为例,《古兰经》中有大量被动句,经堂语在翻译《古兰经》时,就是用这种特殊的表达被动的句式,我们暂且将其称为“人”字句。“人”字句在经堂语中的出现有两种情况:一是阿拉伯语中表示“人”的独立单词,“人”是该对应词的翻译;二是出现在经堂语主动形式汉译阿拉伯语被动句中。这里,我们讨论“人”字的第二种情况。阿拉伯语“动词根据其主语存在与否可分为主动式动词和被动式动词。凡在句子中提及主语的动词是主动式动词;不提及主语的动词是被动式动词”[4]。经堂语在翻译被动动词时,即经堂语汉译阿拉伯语被动句时,通常都将其翻译为一个主动句。而翻译的方法就是:翻译过程中加“人”作为虚拟的主动者。“人”不确指某人,有时指人类,有时指真主,有时根本就不指人,有可能是某物。
下文中就“人”所代表的三种情况,列举马振武《古兰经》(经堂语汉文、阿拉伯文、小儿锦对照本)[2]中的一些例子,对比马坚译《古兰经》,加以讨论。
(一)“人”指代人类
《古》22:40[3]:“那些人,人无故着从他们的宅院上把他们赶出, (人不赶出他们)除非是因为他们说:‘调养我们的主是(安拉胡)。’”
马坚本:“他们被逐出故乡,只因他们常说:‘我们的主是真主。’”
《古》59:12:“一定要是人赶出他们啦,他们不同着他们出去。一定要是人与他们厮杀了,他们也不相助他们。一定要是他们相助他们了,一定他们掉过背去,然后他们受不到协助。”
马坚本:“如果他们被放逐,伪信者不与他们一道出境;如果他们被攻击,伪信者不援助他们;即使援助他们,也必转身逃跑,使之不获援助。”
他们曾因宗教信仰不同而对信徒作战,曾将信徒们从故乡驱逐出境,曾协助别人驱逐信徒等等。上述例子讲的就是这种情况,信徒们被非穆斯林逐出故乡,并且与非穆斯林们作战。其中实施“驱逐”与“作战”的主动者是非穆斯林,信徒们是被动者。此处经堂语中“人”表被动,指代人类,准确地说指代的是非穆斯林。
(二)“人”指代真主
《古》28:39:“他与他的兵马在地面上无故着高傲,他们猜度这件事情,委实他们人不叫他们归至我。”
马坚本:“他和他的军队,在国中妄自尊大,他们猜想自己不被招归于我。”
上述例子出自《古兰经》里所讲述的穆撒圣人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例句中的“他”指的是埃及的法老。他残暴、狂妄、否认真主。他带领军队追击穆撒率领出逃埃及的以色列人时葬身大海。此处的“人”指代真主,真主将法老和他的军队“招归”,而采用的方式是将他们葬身大海。
《古》100:9~11:“你岂不知道吗?在人复起在坟坑里边的那个亡人;与人显出在胸中所怀的那个时候,在如此的日子,委实调养他们的主,一定是尽知他们的。”
马坚本:“难道他不知道吗?当坟中的朽骨被揭发;胸中的秘密被显示的时候,在那日,他们的主,确是彻知他们的。”
伊斯兰教六大信仰是:信真主、信末日、信天神、信天经、信先知、信前定。其中信末日构成了伊斯兰教的“两世”观,即现实生活的“今世”和复活后的“后世”。末日是指世界毁灭的一日。信末日指在世界末日来临时,坟墓里的“人”都要被真主复活,并接受真主的审判。信道而且行善者,将蒙主的允许而进入下临诸河的乐园,不信道的罪人,真主必定使他们入火狱。上述例子即描述在复活日,真主复活亡人,例句中“人”指代真主。
(三)“人”指代事物
《古》69:5~6:“至于(塞目代),人凭着暴声毁灭了他们,又明[4](而代)人,人凭着暴烈怒吼的风毁灭了他们。”
马坚本:“至于赛莫德人呢,已为严刑所毁灭;至于阿德人,已为怒吼的暴风所毁灭。”
上述(一)和(二)中所举的几个例子,马坚本都是用“被”来表示被动,在这个例子中,马坚用“为……所”同样表示被动。而经堂语表被动的“人”,此处指代的是暴风。真主为了惩罚不信教的赛莫德人和阿德人,据史书记载,曾使暴风对着他们连刮了七夜八昼。
二、“把”字句
“把”字句式,简称“把”字句,是以介词“把”作为字眼标志的句式。经堂语在翻译阿拉伯语带有两个宾语的动词时,一律将其翻译为“把”字句,实际在阿拉伯语中,并无表达“把”的对应词。相比较而言,用现代汉语翻译时,若遇到上述情况,是否翻译为“把”字句,视情况而定,通常要看句子是否通顺,表意是否清晰,是否有必要用“把”,要将语义、语法、语用三者结合考虑,选用最佳方案。而经堂语比较机械,只要遇到这种情况,就一定要翻译成“把”字句。
经堂语中的“把”字句,与现代汉语中的“把”字句比较如下。
(一)经堂语和现代汉语中“把”字句相同之处
1.否定副词出现在“把”字句中,一般都放在“把”字前面
《古》2:188:“你们莫要在你们中间凭着拔推来[5]吃你们的一些财帛,你们莫要把它贿赂给官吏。”
《古》3:8:“你莫要把我们的心叫偏,与你把近你跟前的来哈埋台[6]施舍给我们吧!”
在经堂语中,阿拉伯语词(否定虚词,不/不是/非/否)翻译为“莫要”,作为否定副词,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不要”,放在“把”字前面。
2.句中主要动词为及物动词(www.xing528.com)
《古》2:87:“一定的实我把经典给了(穆撒),我在他之后差了一些钦差,我把一些明证给了(买雷烟)之子(而撒)……”
马坚本:“我确已把经典赏赐穆撒,并在他之后继续派遣许多使者,我把许多明证赏赐给麦尔彦之子而撒……”
上述句子,经堂语与现代汉语都把它翻译成了“把”字句。具体分析来看,阿拉伯语句中,动词(把……送给、给予,内含人称代词“我”)是个及物动词,它后面紧跟的名词是穆撒
、经典
。根据阿拉伯语语法,第一宾语在前,第二宾语在后,那么,上面的句子穆撒就是第一宾语,经典是第二宾语,即人做第一宾语,物做第二宾语。后一个句子相同,第一宾语是而撒
,第二宾语是(一些)明证
。如果按照河州[7]翻译就是:把穆撒给了经典;把而撒给了明证。这虽然符合阿拉伯语的语法顺序,但显然不符合汉语的说话习惯,汉语中,给某人(Y)某物(X)”,直接宾语是物(X),而间接宾语是人(Y)。翻译为“把”字句即“把X给Y”,X为物,Y为人,这正好和上述阿拉伯语例句中名词穆撒、而撒(人)占据了汉语语法中X的地位,而经典、明证(物)占据了汉语语法中Y的地位相拗。为了符合汉语的说话习惯,经堂语与现汉都选择把阿拉伯语中的第二宾语(相当于汉语语法中的X)提前,做翻译后的直接宾语。这就是二者为什么都选择用“把”字句。翻译后的经堂语“把”字句,介词“把”的宾语经典
、(一些)明证
,是被处置的事物,在意念上受及物动词
支配。
(二)经堂语和现代汉语中“把”字句不同之处
1.机械的将宾语提前
《古》3:48:“他把他不与黑可埋台与讨拉台与引至来教给他。”
马坚本:“他要教他书法与智慧,《讨拉特》和《引支勒》。”
这个句子两种译法很有意思。阿拉伯语字面分析:[(他)教他……前一个人称代词“他”内含;后一个“他”为明显的人称代词]、
(经典、书法)、
(哲理、智慧)、
(《讨拉特》)、
(《引支勒》)。从分析结果看出,马坚的译法(现代汉语的译法)完全忠实于阿拉伯语原文,在此不用“把”字句也可做到表义清晰。但前文已经提过,经堂语在翻译带有双宾语的阿拉伯语句子时,无论需要与否,都要将他翻译为“把”字句,所以原文标题要用“机械的”,有别于汉语语法中出于语用的目的将宾语提前。这种机械的行为从结果来看,是将原文的宾语提前了。
《古》2:99:“一定的实我把一些已明的一些(阿业台)降至你。”
马坚本:“我确以降示你许多明显的迹象。”
阿拉伯语字面分析:(一定、的确)、
[我(内含)降示你……]、
(一些迹象、经文)、
(明显的、清楚的、明白的)。这里面涉及强调虚词、正偏组合的阿汉翻译,在此不作过多讨论。就看中间主题部分,对比阿拉伯语原文与现汉、经堂语两种翻译后,得出的结论还是经堂语将宾语机械提前。
2.在表示被动的经堂语句子里帮助表示被动
《古》2:91:“他们说:‘我们归信人把它降在我们上的那个。’”
马坚本:“他们就说:‘我们信我们所受的启示。’”
《古》2:136:“我们归信安拉胡,归信人把它降至我们的那个;与人把它降至伊不拉习埋与伊思玛而来……的那个;与人把它给了穆撒与尔撒的那个。”
马坚本:“我们信我们所受的启示,与易卜拉欣、易司马仪、易司哈格、叶尔孤白和各只派所受的启示,与穆撒和尔撒受赐的经典。”
经堂语中用“人”帮助表示被动,前文已经有所说明。上述两个句子,经堂语在翻译阿拉伯语词(被降示、被降至、被降给)时,还是借助“人”,而“把”放在表示被动的“人”之后,构成“人把XX降示给了YY”句式,帮助完成表被动,实际上面的句式就是“YY被降示了XX”。如“人把经典降示给了伊不拉习埋”就是“伊不拉习埋被降示了经典”。比较二者的译法我们可以得知:翻译带双宾语的阿拉伯语句时,现代汉语的翻译是灵活的、多变的,“把”字句的使用只是其可供选择的一种表达手段而已,还有其他可供选择的手段。具体使用与否,随语用需要而定。而经堂语则机械、统一,一律用“把”字句,有些译句也较生硬,还有些译句甚至不符合汉语的语法规则与说话习惯,但无论如何,“把”字句作为经堂语中一种重要的句式,还是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回族经堂语的语法不完全遵从于汉语,从经堂语形成之时起,它就受到了阿拉伯语语法的影响。正如著名学者白寿彝曾对其做过的论断:“我们不能说它们是一种‘行话’,因为它们被使用于各种职业的人。我们不能说它们是一种‘方言’,因为它们通行于全国各地的回族中间。我们也不能说它们是‘外来语’,因为它们在回族中间,更被爱用,更被熟悉。”[5]总之,经堂语是汉语大家族中的一朵奇葩,吸引着更多的人去认识它、了解它。
参考文献
[1]丁明仁,伊斯兰文化在中国[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86.
[2]米寿江、尤佳.中国伊斯兰教[M].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04:62.
[3]蒋绍愚.近代汉语研究概况[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222.
[4]陈中耀.阿拉伯语语法[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8:19.
[5]白寿彝.民族宗教论文集[M].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102.
[1]从不同的角度,可以分出不同的类型。例如从结构上有无主语和谓语的角度看,句子可以分为主谓句和非主谓句;从结构有无分句的角度看,句子可以分为单句和复句;从表达的语气看,句子可以分为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从表达的功能看,句子还可以分为叙述句、描写句、判断句、被动句等。
[2]到目前为止,就伊斯兰教最根本的经典《古兰经》翻译来说,马振武翻译的《古兰经》(经堂语汉文、阿拉伯文、小儿锦对照本)是第一本纯粹的、原汁原味的、地道的经堂语译本,有别于王文清(静斋)的《古兰经译解》乙本(用经堂语兼白话文译述)和杨敬修的《古兰经大义》(用文言体兼带经堂语口语译述)。本文中所举用例均出自此书,为行文方便,下文均简称为《古》。
[3]《古兰经》(经堂语汉文、阿拉伯文、小儿锦对照本)第22章第40节,为行文方便,简写为《古》22:40,下同。
[4]经堂语,又、另外、另一方面的意思。
[5]假的,诈术。
[6]怜爱、恩惠。
[7]甘肃河州,被称为中国的“小麦加”,一些著作的经堂语翻译是严格按照阿拉伯语逐字翻译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