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涛
回族是我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之一。回族所使用的语言与壮族、蒙古族、维吾尔族、藏族等少数民族语言不同,回族的语言不是完全独立的语言,而是使用所居住地域的汉语方言。回族使用汉语作为自己民族的共同语,是有一个演变、发展的历史过程的。
早在公元7世纪我国唐代,回回先民从波斯、阿拉伯及中亚等地进入中华大地,他们所操的语言非常复杂,有波斯语、阿拉伯语、突厥语、菲律宾语(即南亚语)等。这些从异域而来的穆斯林用汉族群众所不能理解的“殊语”来“念礼斋课”。他们在商业贸易中和汉民交流时,必须依靠“舌人”(翻译人员)的帮助。大约到了元末明初,一些出生在中国境内“土生蕃客”中上层人士开始学习汉语,但大多数穆斯林仍然使用自己的母语。明代朝廷内还设有“回回馆”“回回国子监”,研究波斯语和阿拉伯语。回回人居住的回坊内,还通行阿拉伯文和汉文对照的公文及门牌。
汉语被回族完全借用,大约在明清之际。回民在日益扩大的商业贸易、频繁来往的社会交际中,需要运用汉语与汉族群众进行交流,使用汉语的回民越来越多,逐渐发展到大多数人不会讲波斯语、阿拉伯语的地步。明代晚期,据泉州《丁氏族谱》所记,嘉靖十五年(1536年),回民已经看不懂阿拉伯语的《古兰经》经文。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重修清净寺碑记里也说《古兰经》未经汉译,“民可使由,不可使知”。清代的《清稗类钞》里更有回回“衣服语言,皆与汉同”的明确记载。今天除了海南岛三亚市羊栏区回辉乡和回新乡的4300多名回民在讲海南话和广州话的同时还保留有本民族的语言之外,其他地区广大回族群众在社会交往和日常生活中都使用汉语,用汉语作为自己的民族共同语。回民虽然以汉语作为民族共同语,但在具体运用汉语方言时,却表现出了许多自己的民族性特点。回族在我国的分布特点是“大分散、小聚居”,居住地域辽阔,古有“回回遍天下”的说法。回族使用汉语方言的特点首先是“入乡随俗、随地就音”。居住在哪里的回族就使用哪里的汉语方言。正像回族谚语里所说:“哪里的回回唱哪里的歌,哪里的回回说哪里的话。”其次在回族所使用的汉语方言里,还保留了不少自己先民的语言印迹。回族语言中的舌尖颤音(也叫滚音)和没有后鼻音的情况都是闪含语系含语语族(如阿拉伯语)语音成分的残留。更重要的是,不论哪里的回民在使用汉语方言时都和当地的汉民有一定的区别。本文以宁夏回族自治区吴忠话为例,主要比较回、汉族使用汉语方言时的差异。
吴忠市是我国有名的塞上回乡。吴忠的回族的历史渊源最早可以上溯到唐朝,元明清时期又不断有大批回民以“归附土达”“来王土夷”以及“土民”的身份被安置在灵州一带,形成了许多回族聚居地。新中国成立以后,吴忠市回族人口发展很快,据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2000年11月)为744728人,占吴忠市总人口数(1416122人)的52.59%。在吴忠市直辖的利通区17个乡镇中,杨马湖乡和上桥乡基本为纯回族乡,有4个乡镇中回族人口占到总人数的80%~90%,有6个乡镇中回族人口占到总人数的50%以上。吴忠市回、汉族都使用我国北方方言兰银官话里的银吴片汉语方言,但回族语言和汉族语言之间存在较大差异。这些差异我们从语音、词汇、语法等方面作如下比较和论述。
一、语音差异
回族语言和汉族语言语音最大的差异是回腔和汉腔的分别。吴忠回族语言在语音系统上,声母、韵母、声调以及声韵调配合规律等方面基本一致,但在儿化、前后鼻音、个别音位和字的读音上有明显区别,这就形成了人们常说的回腔。回腔和汉腔的不同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吴忠回族语言里有卷舌元音“er”,当地汉语方言里面没有
古代的日母止摄三等字,汉民读舌面前、低、不圆唇元音“a”;回民读舌面中、央、不圆唇、卷舌元音“er”。因此,回族语言中有儿化音,汉语中没有。如:“儿子”,回民读è r·zi,汉民读à ·zi;“稻穗”,回民读dá o·sué r,汉民读dá o·sui。不过吴忠回族语言里的儿化韵由于受当地汉族语言的影响不能一贯到底。普通话里的少数有儿化词尾的词,在吴忠回族语言里也和当地汉语方言一样,多使用子尾,而不使用儿尾。
(二)吴忠汉语方言中的鼻韵母全读作后鼻韵母,而回族语言中的鼻韵母全读作前鼻韵母
普通话的前后鼻音在吴忠话里相混,但非常有趣的是,当地汉语方言把前鼻音混入到后鼻音中,而回族语言则与此相反,把后鼻音混入到前鼻音中。如:“根”“庚”二字,吴忠汉语方言读eng韵,而回民读en韵;“津”“京”二字,吴忠汉语方言读ing韵,而回民读in韵;“魂”“红”二字,吴忠汉语方言读ong韵,而回民读un韵;“群”“穷”二字,吴忠汉语方言读iong韵,而回民读yun韵。前后鼻音的分别在吴忠话里可以说是区分回族、汉族的典型特征。把普通话里的后鼻音读前鼻音的是“回腔”,把前鼻音读作后鼻音的是“汉腔”。前后鼻音读法的不同,可以把回民和汉民非常清楚地区别开来。
(三)吴忠回族经堂语中,声母里面的“l”和“r”是两个对立的音位,二者不可互换使用
如阿拉伯语里的“哈俩里”(合法的、许可的),回民读作xá liá·li,而“哈拉木”(非法的、违禁的)读作xá rá·m,后面词语中的“拉”声母为舌尖中、浊、颤音。这是回族先民语言闪含语系闪语族语音音位的残留,吴忠汉语方言里没有这个音位。
(四)吴忠回族语言里有些字的读音与当地汉语不同,特别是时间词
普通话表时间的词如今儿、明儿、前儿等,在吴忠话里为合音词,读一个音节,但回民和汉民读法不同。“今儿”汉民读jiē,回民读jiā;“明儿”汉民读miè,回民读mià;“前儿”汉民读qiè,回民读qià。
二、词汇差异
回族在接受汉语、使用汉语作为自己民族共同语的同时,保留了不少先民语言的词语,创新了不少词语。还从汉语词汇中挑选了一些选择性词语等,这样便构建起了与汉语不同的回族语言系统。回族语言与汉族语言词汇上的差异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经堂语
经堂语是回族在自己语言中保留下来的先民语言里的一些词汇。明代中叶穆斯林学者胡登洲等人兴办经堂教育,讲授伊斯兰经典。在授课中,采用阿拉伯文和波斯文教材,使用汉语讲课时经常掺杂一些阿拉伯、波斯语词汇,有时候几种语言的语素交互组合,形成了富有特色的回族专用词汇。这些词汇渗透到回民群众的日常生活用语中,人们便称之为经堂语。
吴忠回族语言中的经堂语大致有三种。一是回民常用的波斯语,如“乃玛孜”(礼拜)、“阿布德斯”(小净)、“多斯提”(朋友)、“古纳哈”(罪恶)、“多灾海”(地狱)、“乌巴力”(意为罪过、麻烦,后引申为“可怜”)等。二是阿拉伯语,如“穆斯林”(信仰伊斯兰教的人)、“阿林”(学者)、“尔麦里”(善行、善事、善举)、“杜哇”(祈求、祈祷)、“尼卡哈”(结婚时的证词)、“依布利斯”(魔鬼)等。三是一些用波斯语、阿拉伯语以及汉语构成的词组,如安拉乎艾克拜热(真主最伟大)、安拉洪麦算力(主啊!你祝福吧!)、主麻乜帖、伊斯兰历、古尔邦节、朝罕志、给口唤、过尔麦里、发散乜帖、念尼卡哈、接杜哇、道色俩目等。
(二)回族语言词汇的创新
回族在使用汉语表达思想、交流感情时,遇到言不尽意的情况时,还往往另起炉灶,创造出一些新词。这些新词多由汉语的语素构成,但不属于汉语词汇。如吴忠回族语言里的“托靠”是依赖、仰仗的意思,只限于对唯一的真主使用;又如“举意”表示想要从事某项活动的心愿,并祈求真主接受或回赐。这些词语汉语辞典没有,汉语里也不使用。
(三)回族语言中的选择性词语(www.xing528.com)
回族群众表达自己在宗教信仰、生活习俗等方面内容时还往往从汉语同义词里进行选择,选取适合自己民族特色的词语,有时在词义上也加以改变。如吴忠回族语言里的“散学”是对清真寺里任教的阿訇不再继续担任该寺的教职而向教众宣布离任的一种尊称,而不是汉语里的“放学”或者“放假”的意思。又如回族语言里的“穿衣”指念经的满拉升为阿訇的毕业仪式,与汉语中穿衣服的意思已经有了很大差异。回族的选择性词语有一些是来源于古代汉语词汇或近代汉语的词汇,这些词在现代汉语中已不再使用,但却为回族语言所留用,如“知感”是知恩感激的意思,语出《南史·顾越传》,回族选用后,表示知会真主的恩典以及对自己目前状况的知足等意思。这类词语在吴忠回族语言里还有很多,如道堂、聚礼、赞主、口唤、口到、舍散、慈悯、干办、盖头、汤瓶等。
(四)回族语言中的别同现象
“别同”是回民在语言运用中,为了尽量避免和汉语词汇的混同或者有意避开自己忌讳的一些词语,而选用不同的词形或词义将其区别开来。如吴忠回民经常说“诵经”而不说“念经”,说“点香”而不说“烧香”,说“壮”而不说“肥”,说“宰”而不说“杀”,说“黑子”而不说“猪”,说“无常”而不说“死”等。这种用语上的别同现象,构成了回族语言词汇的民族特色。
三、语法差异
吴忠回族语言在语法上和当地汉语大体一致,但在构词、动词完成态的表达,形容词程度和性质的表达,词缀的运用等方面也有自己不少的特色。差异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吴忠回族语言中音译波斯语、阿拉伯语词语组合成词组时往往有其特殊的含义,不等于两个词语简单的相加
如“乜帖”一词本义为“心愿”,但在和汉语构成的词组中,“举乜帖”是表达自己的某种意愿,“要乜帖”是乞讨,“散乜帖”是给他人施舍财物,“过乜帖”是从举意到实现某事的全过程所进行的一系列宗教活动。又如“色俩目”本来是穆斯林见面时的问候语,相当于汉语中的“您好”,但在和汉语构成的词组中,“道色俩目”是穆斯林见面时主动与对方的致意,“接色俩目”是当他人向自己道色俩目后立即向对方回应的致意,“出色俩目”则表示“乃玛孜”活动的结束。
(二)动词完成态的表达
吴忠汉语方言的完成态一般在动词后加“了”“过了”等词语表达。回族语言中不用“了”,而是用“哩”“咧”“过哩”“哩么”等词尾表达。如汉民说“他吃过饭了”,回民一般说“他吃哩饭哩”或“他吃咧饭咧”,或“他把饭吃毕咧”。汉民说“麦子打完了”,回民则说“麦子打完哩”或“麦子打完咧”“麦子打毕咧”。
(三)形容词程度和性质的表达
形容词表示性质或程度的加深时,吴忠回民多在叠音词缀后面加上儿化语气词来表达,当地的汉民则不加。如当地回民常说“气堂堂儿的”“亮净净儿的”“温呼呼儿的”“筋酿酿儿的”“静得悄灭灭儿的”“心疼的真真儿的”等形容词。
(四)逆序词
吴忠回族语言里还有不少逆序词,即有些词语的顺序和汉语相比恰好是颠倒的。如:汉语里的“学习”,回民说“习学”;汉语里的“祈求”,回民说“求祈”;汉语里的“饶恕”,回民说“恕饶”;汉语里的“善良”,回民说“良善”;汉语里的“迎接”,回民说“接迎”;等等。回族语言里的这些逆序词是传承了我国近代汉语中的词语而来的,由此可以看出回族语言的历史发展。
另外,回族在祈祷、抒情、状物、叙事时经常喜欢用比较多的感叹词和语气词,如啊、吧、吗哩、咧、哩么、者等,以表达他们对真主的笃信、虔诚、执着和深厚感情,流露出浓郁的宗教生活气息。
综合以上回汉民族语言差异上的比较,可以看出回族语言源远流长。“源”出于伊斯兰文化,“流”来自进入中华大地在漫长历史过程中逐渐融入的汉语言文化的精华。回族是一个自尊心较强的民族,借用汉语后,总是在千方百计地努力保留自己先民的语言成分和具有民族特征的语言习惯,以形成自己的语言领域和界限,铭刻上自己民族感情的烙印,表达出自己民族心理的认同,闪耀其回族文化智慧的光芒。
[1]《回族简史》编写组.回族简史.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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