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涛
东干语是中亚东干族人所使用的语言,它来源于我国晚清时期西北回民汉语方言,是近代汉语在境外的变体或分支。晚清时期我国西北回民背井离乡进入中亚,长期生活在俄罗斯、吉尔吉斯、哈萨克、乌兹别克、塔吉克、乌克兰、日耳曼、鞑靼等多种民族的人群中间。在和这些民族接触、交往和生活的过程中,东干人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惊人的毅力克服了语言之间的障碍,学会了使用双语和多语。一般东干人都能熟练地运用俄语和东干语。在吉尔吉斯斯坦比什凯克及骚葫芦、伊尔迪克东干乡庄,人们除了使用俄语、东干语之外基本上都能掌握吉尔吉斯语;在哈萨克斯坦江布尔州的几个东干族中心(如江尔帕克-提别、营盘、新渠),人们都能熟练地使用东干语、俄语、哈萨克语、维吾尔语。因此,中亚东干族在语言上是个多面手,苏联学者称他们是“能使用最多种语言的民族”。中亚多民族共处、多语言相间、多文化渗透的客观环境,为东干语和其他民族语言的接触与交融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也为东干语的变异奠定了基础。经过广泛、充分的语言接触和130多年的历史变迁,尤其在属于印欧语系斯拉夫语族的俄语和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的吉尔吉斯语、哈萨克语、乌兹别克语等影响下,东干语和今天的普通话或西北回民汉语方言相比,不论在语音、词汇,还是语法上,都发生了比较明显的变异。
一、语 音
东干语内部有甘肃口语和陕西口语的区别。据笔者近年来两次赴中亚对东干语所作的田野调查结果表明:东干语中的甘肃口语和西北方言中原官话里的陇中片语音特点相同,东干语中的陕西口语和中原官话里的关中片语音特点相同,只是在今天东干语书面系统里增加了一个舌尖前、浊、颤音[r]。[r]这个辅音音位在汉语普通话和方言中都没有,但在东干语经常接触的俄语、吉尔吉斯斯坦语和哈萨克语以及阿拉伯语、波斯语中都有。东干语从这些民族语言中借入的外来词也经常使用这个音。东干语里的“pадио”(从俄语中借入,无线电)、“нарый”(从吉尔吉斯语中借入,肉面条)、“PAMAЗAH”(从阿拉伯语中借入,斋月)等词语中,用这个辅音和别的元音构成外来词的音节。东干语的儿化词中,则用[r]做儿化词尾,如“KУДЮP(r)”(口溜儿)、“явар(r)”(鸭娃儿)、“заëнр”(杂样儿)等。
东干语属于汉藏语系,汉藏语系诸语言的最大特点是有声调,而俄语、吉尔吉斯语、哈萨克语、阿拉伯语等是没有声调的。东干语将上述语言中的词语借入到自己的语言中时,一般要进行一些改造,使借入词语的音节带上声调,有的音节还要去掉词尾,或者发生一些音变,以便和东干语的音节读音相一致。外来借词加上声调的,如俄语中的“машнна”(汽车),在东干语中读作 (玛什乃);吉尔吉斯语中的“комузы”(三弦琴),在东干语中读作(考姆孜);哈萨克语中的“duŋbura”(二弦琴),在东干语中读作(冬不拉);阿拉伯语中的“niууаt”(施舍),在东干语中读作“нéтè”(乜帖)。
另外,由于东干语的书面形式(即书面语)受斯拉夫语音体系和字母的制约,它的口语读音和书面语读音出现分歧观象,如“主出”二字,东干语口语里声母读作[pf,pf′],而在书面语里声母标作。这是由于斯拉夫语中没有[pf、pf′]这两个音位,在书面上也没有相应的字母。
二、词 汇
东干人在与中亚多种民族的接触和交往中,将自己的语言和别的民族语言交叉、混合使用,导致对外来语言成分的借用和吸收。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是外来词的大量借用。东干语有不少俄语、突厥语、波斯语及阿拉伯语等民族语言的借词。东干语外来借词中,从俄语借入的最多,据东干学者ф.H.哈娃子统计多达几千条,约占东干语词汇总量的7%。这些借词多为名词和量词,内容主要涉及社会、政治、经济、家庭、饮食、服饰、用器、量度单位等,如巴尔基阿(党)、考拉号子(集体家庄)、玛什乃(汽车)、根诺(电影院、电影)、康比尤特(电脑)、基万(沙发)、布拉基(连衣裙)、合列巴(面包)、乌哈(鱼汤)、伏特加(烈性酒)、阿尔申(俄尺)、嘎(公顷)等。
东干语中的突厥语借词主要是通过人口区域分布借入的。居住在吉尔吉斯斯坦比什凯克、骚葫芦、米粮川地区东干人的语言里,借入了比较多的吉尔吉斯语,如赫尔赫孜(吉尔吉斯斯坦)、考姆孜(三弦琴)、巴家(连襟)、阿勒该(对兄长的尊称)、别什巴尔马(肉拌面)等。居住在哈萨克斯坦境内的营盘、新渠以及江布州的江尔帕克-提别、阿拉木图等地的东干人则借入了比较多的哈萨克族词语,如阿拉木图、冬不拉、瞎仔(现在)等。居住在奥什、乌兹别克的东干人,由于远离了东干人集体,受到乌兹别克语的强烈影响,他们的语言几乎全部乌兹别克化了。有些维吾尔语借词是居住在中亚各地的东干人所共用的,如巴扎(集市、市场)、馕(烤饼)、抓饭、皮牙子(洋葱)、亚克西(好)、亚曼(不好)等。
东干人信仰伊斯兰教,他们虔诚、谨守宗教信条和教规,因此东干语中来自波斯语、阿拉伯语的外来语比其他地区更多一些,如阿斯玛(天空)、耶梯目(孤儿)、乌巴力(可怜)等。另外,典型的东干人的姓名大多来自波斯语、阿拉伯语,如穆罕默德、易卜拉欣、主麻子、叶塞儿、玛丽亚、法图麦等。(www.xing528.com)
东干人进入中亚,在100多年的时间里,可以说中断了与我国汉语的联系,在异国他乡的诸多民族包围中独立发展。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生活的变化,大量新的事物和概念不断涌进,东干人展开了丰富的联想,创造了不少新的词语,如猜话(谜语)、影图(照片)、黑明(昼夜)、咬狼(狼狗)、风船(飞机)、水船(轮船)、拓(复印)、写家子(作家)、唱家子(歌手)、出了世的(出版)等。这些新词通俗、质朴、新鲜,但对操汉语西北方言的回民来说,就感到十分新鲜和怪异。
东干语词汇中,除了以上变异现象外,还有一些由两种或多种民族语言词汇组合而成的混合词组。如:“吆马什乃”(开汽年)、“联合щтат(联邦)、“姑姑чка”(小姑姑)等都是由东干语词和俄语词组合而成的;道色俩目、念苏儿、接都瓦、站者那孜、洗尔不代斯、送埋体等,都是由东干语词和波斯、阿拉伯语词组合而成的;大巴扎(大的集市)、油馕(和油、鸡蛋做成的小馕)、卡拉湖(热湖)等是由东干语词和突厥语词组合而成的。
三、语 法
在东干语中,一般的短语和句子都是按照东干语语法规则来组合的,即便是外来借词的使用,一般也按东干语语法结构来表达,例如“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这个专用名词,俄语的表达方式是“центРадьньый(中央)комитет(委员会)кпсс(苏联共产党)”,而这句话在东干语中则是“кпссди(苏联共产党的)жунщин(中心)комитет(委员会)”。但有时候东干语语法形式也受其他民族语言的影响。其中,俄语语法对东干语影响比较大,这是因为一些早期的东干语学者如E.D.巴里瓦夫、龙果夫、G. P.谢尔元琴柯等都是苏联人,东干族学者A.卡里莫夫、ю.杨尚新、M.X.伊玛佐夫等都是受俄文教育的。他们也多按俄语语法框架来研究和拟构东干语语法体系,再加上东干语语法自身的变化,使东干语有一些语法形式和语法现象带有俄语的印迹。
从词法上看,东干语学者将东干语的词类划分为名词、动词、形容词、数量词、代词、形动词、副动词、连词、副词、语气词、前置词等11类。其中,形动词、副动词、前置词完全是照搬俄语的词类。东干语里的名词有“数”的语法范畴,表人和表物的普通名词后面都可以加“们”表示复数,如娃们、学生们、连手们、学堂们、考拉号子们等。形容词有长尾、短尾之分。数量关系的表达,东干语采用“千进位制”,把“两千”读作“两个千”,“两万”读作“二十千”,“十万”读作“一百千”。年月日的表达采用俄国人的语言习惯,即先说日,后说月,如东干人把“五月一日”读作“初一的五月”,把“三月八日”读作“初八的三月”。东干语中的量词有本语的量词,也有从俄语和突厥语中借入的量词。量词“个”使用广泛,有代替其他量词的发展趋势。以上这些词法特点,显然和今天我们的普通话及西北方言有着比较大的差别。
从句法上看,东干语的语序受阿尔泰语系影响比较大,经常使用前置词“把”将宾语提前,放在谓语的前面,如“狗把猫看见”“把话说了”“把鸦子我哥哥拿肉喂的呢”等。俄语中的定语从属句也对东干语语序有一定影响。俄语中常用定语从属句限定句中的某个名词或用作名词的词来表示它的特征,在这种俄语语法现象影响下,东干人的语言里经常出现“说哩这个话的人是法蒂玛”“做哩这个事的人是张尔利”等之类话。
东干语里的补语表示法比较特殊,它可以在形容词后面使用副词来表示,如“天气冷得很”,但使用更多的是形容词后面加副词,前面也加副词来表达,形成“状语—形容词中心语—补语”的结构方式,如“城上的灯太亮的很”“花园太清秀的很”“鹞子太麻利的很”“鹿把它太难逮的很”等。
以上变异现象都是东干语在和多民族语言的接触中产生的。东干语的变异,不仅使它产生了诸多亚文化特征,而且也促进了东干族人民和中亚各民族的融合,促进了中亚各民族文化的共同发展与繁荣。
本文发表于《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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