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明清历史和文学的人,对汪然明这个名字当不会陌生。陈寅恪撰写的《柳如是别传》,就用了不少的篇幅考证汪然明和柳如是的关系。不过,陈寅恪侧重于“河东君过访半野堂”的前前后后之史迹,也就侧重于汪然明和柳如是交往之史迹,而没有对汪然明做系统全面的介绍。实际上,如果从商人和文化的的视角审视汪然明,也是一个颇有趣味的话题。幸而,汪然明留下的文字不少,今存《丛睦汪氏遗书》[113]收录了汪然明《不系园集》、《随喜庵集》、《绮咏》、《绮咏续集》、《西湖韵事》、《梦草》、《听雪轩集》、《游草》、《闽游诗纪》、《松溪集》、《梦香楼集》,其中,《西湖韵事》收录其《重修水仙王庙记》、《三贤祠记》两篇文章,《不系园集》、《随喜庵集》、《梦草》、《梦香楼集》均收录与其酬唱的文人诗歌,其余则为其本人创作的诗集。这些诗文较全面地反映了作为商人的汪汝谦与文士才女们交往的诸多情形和他个人的生活状况,从中也可窥见晚明的文化风尚。
(一)风雅一生
汪然明的生平,《丛睦汪氏遗书》收有其小传一篇、墓志铭一篇。小传当为汪师韩所撰。而墓志铭未署撰人,实际上,这篇墓志铭系钱谦益撰写[114]。小传和墓志铭基本上传述了汪然明的一生。小传云:
然明先生讳汝谦,号松溪道人,太学生,生于明季,慕西湖之胜,自歙县丛睦迁杭州,遂家钱塘,居缸儿巷,延纳名流,文采照映,董尚书其昌以陈大邛推之。制画舫于西湖,曰不系园,曰随喜龛,其小者曰团瓢,曰观叶,曰雨丝风片。又建白苏阁,葺湖心、放鹤二亭及甘园、水仙、王庙,四方名流至此,必选伎征歌,连宵达旦,即席分韵,墨汁淋漓。或缓急相投,立为排解,故有湖山主人之目。思陵末造陵谷沦夷,遂入闽为福庐武夷之游,比归,年已逾六十。顺治开元,太平既告,乃与李太虚、冯云将、张卿子、顾林调订孤山五老之会,西湖韵事渐次修复。乙未(1655)年七十有九矣,弥留待尽,神明湛然,犹要云将诸公品画谈诗,吹箫摘阮,视荫既移,抗手告别而卒。所居曰春星堂,其为董尚书题榜者曰梦草斋、听雪轩,陈眉公题榜者曰摄台。所著《双清阁帖考》,今逸,有诗集凡十种,惟《松溪集》为入本朝后作。以子徵五贵,赠中宪大夫,娶吴氏,诰封恭人;继娶江氏、周氏,生二子玉立、继昌,合葬安溪螺丝坞。[115]
墓志铭云:
崇祯辛巳,余游武林之西溪,然明偕冯二云将访我,绿萼梅树下酌酒谭燕,欢若平生。乱后客从武林来,数问然明起居,皆曰然明荫藉高华,宾从翠止,徵歌选胜,狎主诗酒之盟,微然明湖山寥落,几无主人矣。已而重游湖上,如客之云,与然明握手一笑。又数年,然明即世,余往吊之,则墓有宿草矣!嗟乎,自有湖山以来,灵人韵士,风流兴会,长与山光水色相御于无穷。当夫承平之世,天地畅悦,草木丰容;园池极目,歌舞载涂,山不益而高也,水不益而深也。若夫丧乱之后,焚如突如,陵夷壑改。于斯时也,命殇载妓,左弦右壶,聊复以吹嘘朔风,招邀淑气,是亦造化所使为勾荫甲折之魄兆也,如然明者非欤?然明殁,湖山无主人矣!一觞一咏,载色载笑,俯仰之间,邈然终古,岘首之涕、牛山之悲,又于吾身亲见之,是能不为之叹息哉!按状:然明姓汪氏,讳汝谦,先世出唐越国公,宋秘书丞叔敖分居歙之丛睦。祖珣,周府藩理;父可觉,万历丙子乡进士,生五子,然明其季也。然明生三年而孤,崭然如成人,事其母捧手肃容,视气听声,七十年如一日,人以为白华之子;事其诸兄若姊,同仁均爱,绝少分甘,人以为棠棣之弟。抚孙恤甥,睦□收族三党,婚嫁葬霾于我乎取,人以为有葛藟之仁。缓急叩门,不以无为解;分宅下泣,侧席而坐,存亡死生,不见颜色,人以为有伐木乾餱我行收恤之义。盖其为人,量博而智渊,几沉而才老,其热肠侠骨,囊括一世之志气,如洑流喷泉,触地涌出,所至公卿虚席,胜流翕集,刹江观潮之客,三竺灑囊之僧,西陵游壁之妓,北里雪衣之女,靡不擎箱捧席、倾囊倒箧,人厌其意,留连而不忍去。其心计指画,牢笼干办之器用,如白地光明之锦,裁为襦袴,罄无不宜;其精者钩探风雅,摹拓书法,编次金石,刌度律吕,虽专门类谱不能与之争能;其桷者用以点缀名胜,摒挡宴集,舫斋靓深,肴□精旨,杖函履屐,咸得位置。及乎弥留待尽,神明澹然,要云将等人摩挲名迹,吹箫摘阮,移日视荫,乃抗手而告别。然明盖世之吉人,邦之寿考,太平之遗老,劫后之种民,吾所谓造物之所使者,而岂徒哉!然明生万历丁丑八月,卒顺治乙未七月,年七十有九;娶吴氏,相夫刑家,具著仪法;字庶出子逾于己出,闺门颂之,与然明齐年,以丁酉四月卒,年八十有二;子玉立以高才生有闻,次继昌出为仲方公后,己丑进士,官湖广按察司副使;女二人,孙女若干人。葬于玉岑山之新阡(按玉岑山为权厝地,后卜葬于安溪)。于是玉立排缵事状,泣而请铭。昔李文叔记雒阳名园,谓园林盛衰关天下之治乱;田叔禾志西湖则以板荡凄凉、偏安逸豫次湖山胜览之后,今余铭然明墓回翔今昔有余感焉!铭曰:
斯晨斯夕兮,假日宴游;朱丝绿浪兮,红粉丹丘;伊人云亡兮,谁乐爽鸠;嬉春罢咏兮,竹枝辍讴;梦梦月镜兮,沉沉金牛;孤山鹤怨兮,古洞猿愁;吁嗟梦华兮,孰知我忧;红牙紫毫兮,申写风流;辞陵谷兮,于彼千秋![116]
综合小传与墓志铭可知,他名汝谦,号然明,又号松溪道人,生于万历丁丑(1577),卒于顺治乙未(1655),本是徽州府歙县丛睦坊人,后来移居杭州。他有兄弟五人,自己排行第三,3岁时候就失去父亲,因而比别人早熟,小时候就像成人那样侍奉母亲,对于兄弟姐妹以及族人,他都极尽仁爱帮助之事。在杭州,他“建白苏阁,葺湖心、放鹤二亭及甘园、水仙、王庙,四方名流至此,必选伎徵歌,连宵达旦,即席分韵,墨汁淋漓。或缓急相投,立为排解,故有湖山主人之目”。(小传)“其为人量博而智渊,几沉而才老,其热肠侠骨,囊括一世之志气,如洑流喷泉,触地涌出,所至公卿虚席,胜流翕集”。(墓志铭)
和大部分商人传记一样,小传和墓志铭里对汪然明经营什么商业、如何经商只字未提,而是着力写他的文化活动。笔者从〔清〕延丰等纂修《钦定重修两浙盐法志》卷二十五“商籍”中找到了他的传记,其中对其经商活动略有记载:
汪汝谦,字然明,歙丛睦人,万历丙子贡生。年十三而孤,崭然如成人,事母捧手肃容,视气听声,七十年如一日。于诸兄姊同仁均爱,从无间言。收族三党,婚嫁塟埋及缓急,叩门无不应。善属文,有《春星堂文集》、《梦草轩诗集》、《双青阁法帖》行世。业盐桐江,急公办课,杜绝私贩,桐民至今赖之。子孙曾元以科第世其家,称望族云(旧志)[117]。
可见汪然明所经营的也是很多徽商所擅长的盐业,经商之地则是在邻近杭州的桐江。传记似乎对他的经商活动很是肯定,说他“急公办课,杜绝私贩,桐民至今赖之”。与前引墓志铭有差异的是,墓志铭称汪然明“年三而孤”,这里则说起“年十三而孤”。相差十年,孰是孰非,待考。
建造画舫,以西湖为园林,是汪然明在最为得意的手笔,也是西湖的一段风流佳话。他所造的大画舫有两只,起的名字很别致,一只叫“不系园”,一只叫“随喜龛”;小的画舫名字也别致,分别叫“团瓢”、“观叶”,还有“雨丝风片”。
“不系园”是在天启三年(1623)建造的,《不系园集》卷首有汪然明写的《不系园记》,所署时间为“天启三年岁在癸亥仲春之初”。他详细记录了建造这个画舫动机和过程:
自有西湖即有画舫。《武林旧事》艳传至今,其规制种种已不可考识矣!往见包观察始创楼船,余家季元继作洗妆台,玲珑宏敞,差足相敌。每隔堤移岸,鳞鳞如朱薨出春树间,非不与群峰台榭相掩映,而往往别渚幽汀,多为双桥厌水锁之不得入,若孤山法埠,当梅花撩月,莲唱迎风,令人怅望,盈盈如此衣带,何故高韵之士又驾一蜻蛉出没如飞,骄笑万斛舟,为官为估,徒豪举耳。……癸亥夏仲为云道人筑净室,偶得木兰一本,斫而为舟,四越月乃成,计长六丈二尺,广五之一。入门数武,堪贮百壶;次进方丈,足布两席;曲藏斗室,可供卧吟;侧掩壁橱,俾收醉墨。出转为廊,廊升为台,台上张幔,花辰月夕,如乘彩霞而登碧落;若遇惊飚蹴浪,欹树平桥,则卸栏卷幔,犹然一蜻蜓艇耳。中置家童二三,擅红牙者俾佐黄头,以司茶酒,客来斯舟可以御风,可以永夕,追远先辈之风流,近寓太平之清赏。陈眉公先生题曰“不系园”。佳名胜事,传异日西湖一段佳话,岂必垒石凿沼园邱壑,而私之曰我园我园也哉![118]
汪然明对于《武林旧事》所记载的西湖画舫早有艳羡之心,而对于同时人建造的画舫,他觉得还有不便之处,那就是体积太笨,“别渚幽汀”不能去,湖上的桥也不好过。他所建造的画舫体积也不小,但可以“卸栏卷幔,犹然一蜻蛉艇耳”。兰木为舟,储酒百壶,斗室卧吟,广收醉墨;可御风,可永夕,可饱览西湖美景,陈眉公又为之题了“不系园”这个好听的名字,确乎风雅之极!
不仅如此,汪然明和一帮文士们还制订了“九忌”、“十二宜”的款约,力求把登舫活动打造成有品味的活动。这个款约,汪然明也许不好写,特别是关于借用画舫的限制他实在不便明言,于是由与汪然明交好的黄汝亨书写。黄汝亨字贞父(1558—1626),杭州人。万历二十六年(1597)进士,官至礼部郎中,视学江西,后因病辞归,结庐南屏山小蓬莱,以著作自娱。在《不系园集》卷首,即载有他撰写的《不系园约》:
十二宜:名流 高僧 知己 美人 妙香 洞箫 琴 清歌 名茶名酒 肴核不逾五簋 却驺从
九忌:杀生 杂宾 作势轩冕 苛礼 童仆林立 俳优作剧 鼓吹喧填 强借 久借
右十二宜素心人共之,即非生平,自合投分。九忌则主人不敢言,大雅君子谅有同,然不佞饶舌矣。甲子春日沧浪道人黄汝亨书[119]
一个“不系园”还不足以让汪然明和文人雅士们尽兴,崇祯元年(1628)汪然明又造了一个名叫“随喜庵”的画舫。汪然明在《随喜庵集》卷首这样说道:
余昔构不系园,非徒湖山狎主,实为名士来宾。时当黄贞父先生休沐南屏,主盟风雅,因有“九忌”、“十二宜”之约。时骚人韵士、高僧名姝啸咏骈集,胜情幽蔓,常在鸟声鸥背间,庶免花朝月夕之硝矣。方再易岁,而贞父先生嗑然长往,宜忌虚榜。即一不系园,不胜今昔之感。嗣后复作楼船,董元宰宗伯颜曰随喜庵,规制叠更,台阁窈窕,来吾庵者定作随喜想。余何复借九忌之条,漫题俚言,以祈同好唱和云。崇祯元年花朝汪汝谦书于西子湖中。[120]
汪然明在崇祯元年建造这个“随喜庵”的时候,黄汝亨已经去世,因而汪然明在这里表达了“不胜今昔之感”。对这个“随喜庵”的形制,汪然明没有多作介绍和描写,但他说明了是由董其昌题名,可见它仍然像“不系园”一样,为文人学士们所钟情。
以西湖景色为自家景色,斫木兰为舟,以画舫为园林,家童红牙,茶酒雅会。于是,陈继儒来了,董其昌来了,茅暎来了,当然,还有汪然明的徽州同乡也来了。荡舟于西湖之中,对着西湖的山水,文人雅士和女史们“啸咏骈集,胜情幽蔓”,汪然明又将他们的“啸咏”之作结集《不系园集》和《随喜庵集》,形成了与汪然明、与画舫联结难分的“主题诗集”。两部集子题咏甚多,黄汝亨《咏不系园》写道:“流水原无定,扁舟相与移。山容迥合见,云影去来期。何必人世远,唯应鸥鸟知。飘飘陶径外,日涉趣偏宜。”陈继儒《题随喜庵》诗描写更具体:“渠以千金穿,石以百夫辇。辛苦构名园,无乃蚕作茧。坐君随喜庵,出入自游衍。树走红桥移,草青白鸥显。有风恣渺茫,无风泊清浅。鱼鸟若倒悬,烟云赐亦腆。湖山不转君,君被湖山转。”诗中将辛苦造园和以船为园相对照,将辛苦建造园林比喻为“无乃蚕作茧”;然后写登舫游湖的感受——,有“红桥”、“青草”、“白鸥”的颜色,有凭舫临风或无风清浅的感受,有鱼鸟倒映、烟云飘动的远眺,当然,最深的感受还是“湖山不转君,君被湖山转”。
汪然明晚年还做了一件得意的事情,就是订“孤山五老之会”。《丛睦汪氏遗书》所汪然明小传说:“顺治开元,太平既告,乃与李太虚、冯云将、张卿子、顾林调订孤山五老之会,西湖韵事渐次修复。”因此,其时间当为1644年,汪然明那年67岁,其《松溪集》中有《同李太虚先生冯云将顾林调张卿子订五老会》一诗:
太虚本是人中瑞,逍遥脱屐青云器。直节森然孰可攀,拂衣不挂尘寰事。翩翩佳士冯云将,滑稽惊坐少年场。林调顾君才最富,五经腹笥名山藏(著有《五经解注》)。张郎卿子亦罕逅,手编说郛播宇宙(辑类书名《说郛》)。一朝聚首西湖滨,衮衮奎垣占辐辏。紫绶黄金非所求,杖藜群逐商山游。惭余白首无建立,厕身五老难匹俦。人生行乐当如此,何用浮名混青史。楚国三生少见机,竹林七子徒然尔。洛社风流迹已稀,文章道德留余徽。即今四海正清晏,急须携酒烹鲜肥。[121]
所谓“五老”,冯云将是冯梦祯之子,名传一时的小青悲剧的男主角;李太虚即李明睿,南昌人,天启二年进士,是吴伟业和谭元春的老师,施祖毓在《复旦学报》2002年5期发表《李明睿钩沉》,对其生平进行了细致梳理。张卿子为张遂辰,是享誉当时的名医,著有《张卿子伤寒论》,又和钟人杰合辑了《唐宋丛书》103种,多取材于《说郛》,汪然明在小注中误为他本人编辑了《说郛》。顾林调的生平尚待考。在诗中,汪然明对其他四“老”多所赞美,对自己“白首无建立”感到惭愧。但不能忘记,就在他们约定“五老会”之际,正是清兵即将南下征服江南的时候,血雨腥风已经逼近,他们依然不忘西湖风流,而且表达了“人生行乐当如此”的思想,这就使得汪然明和另外四“老”在品格上都难以令人敬佩了。
汪然明的人生谢幕依然表现得风流潇洒,小传说他“弥留待尽,神明湛然,犹要云将诸公品画谈诗,吹箫摘阮,视荫既移,抗手告别而卒”。在弥留之际,他竟然“神明湛然”,没有病容,没有对生的留恋和对死的畏惧,而是要昔日的老友们在自己的面前“品画谈诗,吹箫摘阮”,然后清醒地和大家告别。他仿佛不是死去,而仅仅是一次远行,没有忧伤,没有遗憾。这样的死法大概也是世上少有的,也是汪然明独有的向人世谢幕的方式。
纵观汪然明一生,可以用“商道文情”概括之。出生在徽州,他和同乡的很多人一样,选择了经商之道。他也和同乡的很多人一样,在经商成功后崇尚文化。作为商人,他有雄厚的经济力量,从而有创造风雅环境的物质基础。明中叶后,富有的商贾很多,对文化怀有崇尚心态并愿意耗费银两进行文化投资的商人还是非常有限的。就这一点看,汪然明的作为值得赞赏。正是有“不系园”、“随喜庵”、“团瓢”、“观叶”等大小画舫,才有了西湖上的文士盛会,才有了与山水胜景相浸润的文气。进一步看,作为商人,汪然明不仅和文士名姝往来密切,而且自己也多有吟咏,这就和那些胸无点墨、粗俗不堪、但知孔方的商贾不能同日而语了。当然,汪然明的诗歌谈不上有多少深刻的内涵,比较多的是记述西湖风流生活或者是随景即兴之作,乃至表达及时行乐的思想,这恰恰是富有的商人的创作特点——如果也把他们的笔墨称为“创作”的话。作为审美对象,他们的笔墨价值不高;但作为文学的、文化的现象,却值得认真打量。
(二)“主题诗集”
晚明时期,刻书业得到了迅猛的发展,诸多的书坊刊刻了大量的书籍。但是,在文人层面,将自己的作品付诸刊刻,除了因为珍惜自己的作品外,经济上的制约也让他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刊刻图书。富有资财的徽商似乎就是例外了,他们刊刻图书完全凭自己的喜好,特别是那些让他们能够赢得文人羡慕和赞赏的图书,他们是不惜银子的。汪然明便是如此。才女柳如前往杭州投奔了汪然明。汪然明把自己在杭州西溪的“横山别墅”借给柳如是居住,又设法为她介绍符合她的择偶标准的名士,经历了几番波折,她和大自己36岁的钱谦益终于相识、相爱。在这个过程中,柳如是给汪然明写了31封信札——在当时叫“尺牍”,汪然明将这些尺牍刊刻了出来,还将她的诗集《戊寅草》、《湖上草》刊刻出来,从而将钱、柳姻缘过程中的一些信息保存了下来,当然,汪然明自己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得到了彰显。据记载,汪然明将刊刻好的《柳如是尺牍》和柳如是居住西湖期间所作的诗集《湖上草》呈寄给钱谦益,钱谦益不仅不感谢,反而“拉杂摧烧之,并求其板毀焉”,看来,钱谦益很不愿意让人们知道他和柳如是的结合很大程度上得力于汪然明。但是尺牍既然已经刊刻出来,必然有人收藏,何况钱谦益、柳如是是当时的有名的名士才女,人们得到柳如是的尺牍,肯定激发起强烈的阅读欲望,汪然明这个“湖山主人”也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汪然明在世时刊刻的作品集除了柳如是的三种之外,计有《不系园集》、《随喜龛集》、《绮咏》、《绮咏续集》、《梦草》、《西湖韵事》、《听雪轩集》、《游草》、《闽游诗纪》、《遗书》(《松溪集》)。这些集子除《遗书》外,而是或者按性质、或者按人物编集的“主题诗集”。
《不系园集》刊刻于天启三年(1623),所收录的作品,除了汪然明自己的以外,分别有以下人的诗作:韩敬、方士翊、黄汝亨、方一藻、方一蕙、张遂辰、方一荀、胡潜、汪浚、王微、黄道克、汪明际、吴孔嘉、方外如觉、陈继儒、吴拭、吴揭、朱治涧、王声、茅暎、程蕤、仲兄元功、曹药、徐天麟、崔世召、慵庵史氏、吴廷简、吴刚思、吴之器。刊刻于崇祯元年(1628)的《随喜庵集》同样如此,有陈继儒、方士翊、徐天麟、吴刚思、葛徵奇等人的诗作。故这两部诗集实是以“不系园”和“随喜庵”两只画舫聚会时得到的文人们的作品的结集。
《绮咏》刊刻于天启二年(1622),《绮咏续集》刊刻于崇祯四年(1631)[122],它们收录的都是汪然明自己在西湖吟咏美女和山水的诗作,很有六朝风味。《绮咏》前有黄汝亨、陈继儒、董其昌的序言。黄序称赞道:
陈序则如此“理解”汪然明:
故该集所收,多为风花雪月之作。如《西溪探梅有感》:“出郭探梅谁与同?香魂仿佛转成空。飞花有意疑寻梦,流水无声咽断鸿。袅袅寒烟笼薄晕,亭亭疏影间新红。可怜楼阁关情处,不尽凄凉夜月中。”又如《春日偕友人湖上送段翩若校书》:“招携同出郭,怅望滞湖边。为问停车者,相看倍黯然。”[123]还有诸如《湖上赠吴轩轩》、《湖上送梁喻微之广陵》、《秋日访林阁》、《冬日湖上送林天素周善长夜听天素琵琶》、《秋日同友人过快雪堂访王修微夜话》、《山中问眉公先生疾时修微期同往不果》、《湖上逢方若渊同访林天素若渊旧有绿窗记天素为补图》、《余为修微结庐湖上冬日谢于宣伯仲过临出歌儿佐酒》、《冬夜梦于修微净居与张卿子评梦草净居近西冷》等,大多都和当时居住在杭州的女性有关。
《绮咏续集》不比《绮咏》那样香艳,汪然明在卷首有《自叙》道:
余非西湖人也,而习于西湖,若微湖之水无以乐饥,于是递构不系园、随喜庵,作浮家泛宅之事,韵人胜士多喜过从。时二三女校书,藐姑射之姿,挟墨池之兴,援素丝,歌渌水,柳塘花屿,日夕留连,不觉和章成帙,余友张卿子谬加评赏,以为可作异日西湖风流一案。黄贞父先生见而题曰“绮咏”,董元宰宗伯、陈仲醇徵君皆函题弁首。文生于情,良有已也。嗣后唱和,复缀数卷,邮致眉公先生勘定,讵谓丁卯郁攸为祟,并前集付之劫灰,实藉藏拙,夫复何恨。第慨诗画中人多雨分星散,有北山移文者,有鹿门偕隐者,有归玉皇香案者,追念同游,不胜今昔之感。因集近编,乞眉公先生删教,并前集付之剞劂,非敢沾沾自好,实不欲辜名公惠音耳。崇祯四年寒食日汪汝谦书于梦草斋。
换言之,汪然明编集此集,在对生活的记录上和《绮咏》相同,但在时间和感觉上已经“物是人非”了。故而该集中既有《得杨云友画扇》之类的“撩人情思向谁开”之作,以及《冯桢卿使君观浣纱后画扇头见贻赋答》之类的风雅生活记录,也有《哭黄贞父先生七首》这样的追思当年一同放浪西湖的老友的悲诗。
《梦草》[124]一集乃是以人、以事为主干的“主题诗集”。其卷首有汪然明所写的《幽窗纪梦》:
壬戌入春,风雨连夕,时余斋居岑寂,恍惚若有所怀。顾见庭下寒梅初放,窗前幽兰乍舒,依依来滞人,其夜遂梦游名都甲第,巷陌逶迤,门径窈窕,阍者引余拾级而登,登其堂,曲槛层楹,焕若蕊宫绀殿,转入壁厢,忽闻曳履声,余止步□□之侧,一人整襟而出,形神清越,风气高迈,俨濯魄于冰壶,泠泠欲仙,意其为主人翁,向前谒,恐致按剑,正在犹豫,主人乃肃客相迎,欢若平生。意谓主人爱客,不耻未同,抑或有所知余。款洽移时,延入别院,由曲廊而达竹轩,轩有题额,睨视乃草篆,曰听雪。书法蜿蜒,大似名笔。轩下八窗玲珑,竹石掩映,琴尊书画,一一具鉴赏家。俄忽见一女郎,从曲房中珊珊徐步花下,缟衣翠带,藐若姑射之姿,旁立侍儿,亦自妩媚,渐冉冉座前。余逡巡避席,主人曰:此吾掌上珠也,使出见君,当托择一快婿,何引嫌哉!礼毕语坐,主人忽应外宾,女郎遂翳身帘箔,半映花枝,半遮团扇,余迫而视之,画扇仿宋元花卉,侍儿曰:此林君天素笔也。某爱之不忍释手。余因答家藏种种。侍儿曰:他日得使一观否?余唯唯,且趋且喜,偶怀纱蜕□,出示侍儿,此天素归时画柳枝赠别者,即以此为贽可乎?女郎背而笑曰:天素别君,君何轻于一掷,如不妨涂鸦,当为君题之。余喜惧交集,莫知所从。女郎倚几,低鬟昵昵,濡翰竟题一绝句诗曰:嫋嫋春风杨柳枝,谁人写入画中诗。长条好待君攀折,莫谓相逢是别时。余方拟酬和,而主人就坐,辄命张筵,纷纷扰扰,忽不知女郎所向,但听雨声如注,残灯晦明在壁耳。展转萦怀,恍若有失。因检天素画□,宛然犹在梦中,追步前韵:一幅轻绡画柳枝,无端翻作梦中诗。雨窗漫记消魂处,仿佛章台唱和诗。
这篇梦境的记录很有些小说的味道,但大约是真实事件的记录:天启二年(1622)年春天的一个夜晚,“风雨连夕”,他孤独地坐在书斋里,恍惚中进入梦境,遇见一个“形神清越,风气高迈”的老人,引着他在雅致的院落里参观,就在他一一鉴赏的时候,“俄忽见一女郎,从曲房中珊珊徐步花下,缟衣翠带,藐若姑射之姿,旁立侍儿,亦自妩媚,渐冉冉座前”。老人告诉他,这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正想为之挑选一个女婿。他看到女郎团扇上的画很象林天素的手笔,便告诉女郎自己也藏有林天素的画,女郎赠他诗一首:“嫋嫋春风杨柳枝,谁人写入画中诗。长条好待君攀折,莫谓相逢是别时。”他正要酬和时,老人到来,又命张筵款待他,纷纷扰扰中,女郎也不见了。醒后,他翻检林天素的画作,感慨万分,追步女郎前韵,赋诗道:“一幅轻绡画柳枝,无端翻作梦中诗。雨窗漫记消魂处,仿佛章台唱和诗。”这显然是一个思念林天素的梦,喜欢在朋友们中间“出奇”的汪氏将此梦予以公开,结果是陈继儒、王思任等文士各赋诗吟咏此梦,此集所收即为他们的咏梦之作。陈继儒为之作《纪梦歌为汪丈作》:“有女校书林天素,绝代风流美无度。赠别汪郎半幅绡,杨柳写枝犹带露。汪郎遥忆心茫茫,梦游飘渺虚无乡。”诗后还加以说明:“然明与天素为文字方外交。天素归闽矣,然明念之不置,遂形于梦中。仆谓听雪堂侍儿非异人,即天素也,五丁摄之来试君耳。汉武帝得奇草,昼缩入地,夜若抽萌思李夫人,怀之辄梦,然明以诗作纪,眉公以纪作诗,即名之曰《梦草》亦可。天启壬戌二月六日陈继儒记”。为此梦作诗的还有《听雪堂歌》(方士翊)、《秋日咏纪梦图》(韩敬)、《读梦草漫赋》(许经)、《题春梦图》(张遂辰)、《纪梦诗为然明兄述梦》(程光祚)、《读题柳诗漫赋》(吴士权)、《题梦草》(王思任)、《癸亥夏日集水边林下读梦草赋此请政》(王微)。
《听雪轩集》[125]据卷首董其昌的题词,当刊刻于崇祯二年(己巳,1629),也是为一位女性编集的“主题诗集”。这位女性就是杨慧林(云友)。清朱彭《西湖遗事诗》载:“杨慧林,字云友,杭人,与林雪齐名,前明湖上校书也。通文翰,解音律,尤长于画,为董香光、陈眉公所称赏,汪然明极爱之。云友曾在然明随喜庵舟中写断桥秋柳图,一时名流争题咏焉。年不永,殁于湖上寓居。”该集卷首有董其昌的《题词》,称:“山居荏苒几三十年,而闺秀之能为画史者一再出,又皆著于武林之西湖,初为林天素,继为杨云友,彼如北宗卧轮偈,此如南宗慧能偈,或对境心不起,或对境心数起,皆菩提增长求女人相,了不可得。然天素秀绝,吾见其止;云友澹宕,特饶骨韵,假令嗣其才力,殆未可量,惜其身世,犹绕树三匝,时非然明二三君子为之金汤,何能磨甎作镜?余又惜于东阿,虽度外怜才,不逢献花天女,听其说法耳。”文中虽然将林天素、杨云友并举,但称赏杨云友“特饶风骨”,评价显然高出林天素。该集所收录的诗,大多为汪然明所作;而所有诗作,又都为杨云友所写;所写内容,系从认识杨云友到她去世之后的追忆、伤叹。
《梦香楼集》[126]则源于一桩风流逸事。据卷首汪然明所写序言,有云间女子张宛(字小青)投奔于他,“予家有紫檀床,沙小泉良工所制,汉玉鸳鸯嵌枕,绿结伽南香山,嘉文锦席,皆清供几榻之具,未遇可当赏者。六月十九,宛仙过予朱萼堂,因铺设以待,其日酷暑薰蒸,香山与兰花芬馥,宛仙神情若倦,因试枕之不觉熟睡,予启北窗,绿荫笼榻,香风袭人,观其艳态,真海棠睡未足也。遂拈四绝,并以咏物。”而张宛也和诗四首。此一桩风流之事为文士们知道后,他们又纷纷咏诗赞赏,集中有钱谦益、李渔、施闰章、吴孔嘉、李明睿、黄媛介等人的和诗。此集编刊于顺治乙未(1655)花朝,时汪然明已经79岁,7月,他就去世了。尽管他已经年迈,但风情不减当年,而文士们也咏诗以纪,可见当时之风气。
《游草》[127]卷首有汪然明《秋游杂咏自序》,末署时间为崇祯戊寅,即为崇祯十一年(1638)序文如下:
记余少年游屡矣。吴阊凇泖间,酒炉此社,获逢名公缙绅,高流翰墨之盛,而广陵白门托迹尤多。时观里琼花,桥边明月,泊秦淮桃叶,小姬家无不三五踏歌,十千买醉,繁华佳丽事种种,在人胸臆。亡何,今秋一重过,而邗沟落叶,触目烟霜,旧游俱不可问;月夜步金陵曲中,访一二故识,筝寒雁断,哑哑只柳上鸟耳。即余弟师挚素称金石收藏家,而图书鼎彝已作王谢燕子,飞去堂上久矣!至于文酒萧条,友朋零落,可胜今昔之感!因惘然返棹,一访陈徵君顽仙庐,苍颜一笑,相对然,使人淡然意消。于是知切感怆亡赖不足当,有道人前耳。因出途次七言杂咏,先生为点正,聊存以志余过云。崇祯戊寅季秋汪汝谦书于摄室。
由此可知该集为崇祯戊寅年汪然明游历金陵、广陵和“吴阊凇泖间”所写的诗作。集中所收诗作题目多有地点,显示出他的游踪,如《观惠泉》、《重游惠山邹愚鲁学宪园已非故矣感赋》、《秋日同无方登金山逢玉鉴上人》、《邗江迎梁眉居鹾台》、《维扬逢余诞北计部集师挚斋中话旧》、《仲秋过广陵师挚弟招同杨圣孙子无方侄王姬夜集》《鹫峰寺本鉴上人为穆溟先兄剃度秋日过访叙旧座右有陈古白画轴亦余旧友感赋》、《客秦淮访孙士徵桥梓》、《仪真道中属无方写景》、《吊广陵周二娘(周与客约至期而爽遂自尽后二日客始至为封冢树碑)》、《仲秋游金陵逢景行侄遣戍广西赠别》、《渡扬子江写景属无方作画》、《仲秋至金陵适屠禹若举诗画兰社索和》、《深秋过虎丘三塘施仁泉斋头见金陵魏鸾》、《访陈眉翁山居》、《金陵会方太史叙及画中人旧事感赋》、《郑超宗孝廉构影园闲居侍母秋日过访赋赠》、《广陵逢祖祯侄孙观剧》等。其中多有“文酒萧条,友朋零落,可胜今昔之感”和“使人淡然意消”的苍凉感,如《金陵寇四娘廿年前秦淮见之今来门户萧条,赋此志慨》:“忆昔逢君惬胜游,今来寂寞正悲秋。舞衣幻作朝云想,鸳被翻成梦草求。霜鬓不禁怜皓月,风情犹尚恋青楼。萧条到处浑如此,往事应教涕泪收。”值得注意的是,汪然明此次北游,还是崇祯戊寅,而其诗作中有如此浓郁的感伤之情,甚至在自序里也明确表达出“使人淡然意消”的苍凉之感,这或许是对明朝灭亡的敏感吧。
《闽游诗纪》[128]为崇祯十四(1641)年汪汝谦福建之游所写诗作,陈寅恪认为汪氏此行是“访林天素之行”。(《柳如是别传》370页)集中有《福州访林天素,知已移居建宁赋怀十首》,其一道:“不接风神已廿年,芳堤花下每相怜。自从南浦消魂后,何至三山复黯然。”其七曰:“凭将双履轻千里,半为名山半为君。却讶相寻无定踪,不知何处觅行云。”对林天素的忆念之情、对未遇她的失望、黯然之情均为浓挚。集中有多篇未见林天素时的忆怀之作,但在见到林天素后,林天素似乎并没有和他重燃当年的感情,最后他不得不和她分别,集中有《别林天素》四首,其四曰:“一觞一咏一呜咽,肠断春深泣杜鹃。若得重逢如此日,恐应多出再生缘。”陈寅恪说:“所可笑者,然明此行本专为访觅林天素,但天素终未能与之偕归西湖。”(《柳如是别传》356页)但诗中表达的伤感凄切之情倒是非常浓烈的。
要之,和汪然明的身份相对应,他刊刻的作品集和文士们作品集的面貌也大为不同。既有他本人的集子,也有诸多文士们因人因事之作的结集;即便是他本人的集子,也或是一事一集,或是一人一集,或是一游一集。这对于了解和把握汪然明一生的创作很不方便,但是对其某一时间、某些人和事所引发的情感却是集中的展示。从明清文学刊刻的角度看,这种“主题诗集”的出现,同样是一种值得关注的现象。
(三)女性·诗情
汪然明一生除了和名士文人交往外,还和柳如是、王微、杨云友、林天素、张宛等名姝才女们有着密切的关系。林天素为《柳如是尺牍》所作的“小引”中说:“余昔寄居西湖,每见然明拾翠芳堤,偎红画舫,佯徜山水间,俨黄衫豪客。”[129]一方面,他以自己的财富为她们提供栖身和与文士们交往的便利条件,给她们以物质上的帮助;另外一方面,他用男性的情感给她们以怜爱,甚至也发生了爱情。异性本是文学创作的动力,正如黄汝亨在《绮咏》序言中所说的:“绮自情生者也。万物之色艳冶心目,无之非绮,惟名花名姝二者来,香国呈媚姿,令人飘飘摇摇而不自禁,则情为之萦”。另外一方面,中国文学中本有写男女之情的传统,从国风到楚辞之《山鬼》、《湘夫人》,到六朝宫体诗,桃花人面、香草美人,一直是“文以载道”主张之外的创作长流。汪然明作为富有的商人,身边本不缺女性,但他交往的女性恰恰多是有才艺的“女校书”,他对她们的感受,不仅仅是容貌的喜悦,更多的是对她们才艺的欣赏,以及在才艺基础上的理解和心灵契合。这些微妙的情感在他的诗作里得到了细致的表达。
王微,扬州人,7岁时父亲去世,四处飘落。后被卖入妓院。她才情出众,与钱谦益、陈继儒、钟惺、谭元春等当时的文人名士频繁交往,但命运的拨弄,使她“皈心禅悦”,穿着布袍、拄着竹杖,泛舟于江湖,系情于山水,自号“草衣道人”。她的诗被当时的文人们极为推崇夸赞,钱谦益编辑的《列朝诗集》,选录王微的诗词达60首之多。在《不系园集》中就有王微的诗,可见她也是登舫游湖的女子之一。在《绮咏》中,明确在诗题中标明王微的有四首,其中一首标题是《余为修微结庐湖上冬日谢于宣伯仲过临出歌儿佐酒》,看来汪然明对王微也给予了很大的帮助。另外一首《秋日同友人过快雪堂访王修微夜话》写道:“栖息孤山兴不孤,一枝偏喜傍西湖。高踪重领林逋韵,莫问梅花有也无。”诗中赞赏王微“高踪重领林逋韵”,称其行为是“高踪”,更赞赏她和喜爱梅花的林逋一样韵致高洁。而在《梦草》中,也有王微的《癸亥夏日集水边林下读梦草赋此请政》:“情为梦因缘,情真梦多妄。非梦能渺茫,渺茫反多状。先生忘情人,独醒众所谅。岂以春无端,而梦逐游飏。梦中与意中,是一或成两。湖舫读梦草,使我识情量。斯时残月在,千顷碧漾漾。梦起与梦消,只在梨花上。”该诗就梦说情,似乎责备汪然明对林天素的情还不够深,所谓“忘情人”耳。就他们之间的往来诗作看,是彼此尊重和理解的感情。
对于柳如是,他有倾慕,但也并未生发出男女感情,《游草》中有《余久出游柳如是校书过访舟泊津关而返赋此致怀》,陈寅恪据此推断柳如是崇祯十一年的踪迹,另有《无题》一首:“明妆忆昨艳湖滨,一片波光欲荡人。罗绮丛中传锦字,笙歌座上度芳辰。老奴愧我非温峤,美女疑君是洛神。欲访仙源违咫尺,几湾柳色隔香尘。”陈寅恪认为此诗“不仅藏有河东君姓名,颇疑此诗中尚有河东君之本事”[130]。就诗意而言,他对柳如是欣羡有加,却又道“老奴愧我非温峤”,不能够像温峤那样和这位美女再来一段风流韵事了。
《听雪轩集》所收诗作均是汪然明为杨慧林(云友)所作,其中所书写的是和她相识到她早逝后的思念的过程,表达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既有才艺上的欣赏,更有男性对女性的怜惜。第一首是《仲春董仲权邀过次竹园访杨云友观画听琴》:“湖湄一曲绿荫浓,寂寂幽窗花影重。瞥见魂销如洛浦,还疑梦绕赋巫峰。春山浅约窥眉黛,烟雨依微在笔锋。才听清弦娱竹里,却嫌萧寺早鸣钟。”不难读出,这是汪然明初见杨慧林时的感觉,她的美貌和她的琴艺,乃至她居住的环境,使他“瞥见魂销如洛浦,还疑梦绕赋巫峰”。当杨慧林归属他以后,他常常去看望她,并赋诗以抒怀。《雪后过净居探梅观壁写兰竹》写道:“高阁依然在,神情花竹亲。尤怜今异昔,因见花中人。”又《雪后过云友》两首:“幽窗浑曙色,几榻净无尘。却喜宜人处,花飞笑语亲。”“尊酒破岑寂,尤夸咏雪才。座看仙子并,应得到瑶台。”在这些短章中,能够读出汪然明为杨慧林生活的安定以及自己经常可以看见她的欣喜,也读出他对杨慧林才华的歆慕。[131]当杨慧林生病之后,他的忧愁、他的怜爱在《深秋看云友病》一诗中充分表达出来:“堪怜憔悴到妆台,萧索悲秋转可哀。愁病每伤黄叶落,忧怀未许翠眉开。正躭茗椀花前约,忽罢箫声月下回。不禁凄凉蛩韵切,夜深偏向枕边来。”在她去世后,汪然明写了《岁暮湖上送云友葬》诗;他让朋友为杨慧林图写画像,有《春日湖上观曾波臣为云友写真》一首:“长怀旧恨转愁新,瞥见魂销却认真。痛惜佳人伤绝代,丁宁彩笔漫传神。情痴无复事前事,风韵犹存身后身。自此妆台终寂寞,输他堤柳又回春。”在此后的朋友聚会时,或是看到杨慧林的遗物时,总是勾起对杨慧林的感情,有《春日冯云将胡仲修许才甫张卿子曾波臣集不系园过西冷奠云友感去春社集净居因用前韵》、《暮春陈庶常过湖上展观云友画作文伤之因感赋》;他还要以梅花寄托对杨慧林的情感,写有《云友墓在智果寺西,当百日礼忏寺中,期他日为构一椽梅花绕屋以贮香魂;予昔构一枝于西冷,范长白先生题曰云龛,今留佳名于此,赋以志之》;乃至读朋友们悼念杨慧林的诗作,他也抽笔为诗,一诉心中的思念、感伤之情,如《雨窗读方庶常悼云友诗》:“春来何事不堪伤,传到瑶函更断肠。自昔彩云朝易散,恰逢寒雨夜偏长。清弦既辍随流水,断玦难连欲陨霜。他日相逢徒挂剑,山头化石是思乡。”这部诗集,追念着一位早逝的才女美人,尽管它的作者是一位商人,但其书写的情感至为真挚,乃至令人感叹唏嘘。
如果说,《听雪轩集》所记所写,还是一段动人的感情故事,其中包含着汪然明由喜而悲的情感,《梦香楼集》却是一桩风流逸事的记录。据卷首汪然明所写序言,有云间女子张宛(字小青)投奔于他,“予家有紫檀床,沙小泉良工所制,汉玉鸳鸯嵌枕,绿结伽南香(沉香)山,嘉文锦席,皆清供几榻之具,未遇可当赏者。六月十九,宛仙过予朱萼堂,因铺设以待,其日酷暑薰蒸,香山与兰花芬馥,宛仙神情若倦,因试枕之不觉熟睡,予启北窗,绿荫笼榻,香风袭人,观其艳态,真海棠睡未足也。遂拈四绝,并以咏物。”其四首诗如下:
良工遗琢足奇观,十载归予未合欢。今喜名姝应下榻,嫣然犹作海棠看。(紫檀床)
兰芬入室动微凉,夏木垂荫朱萼堂。莫谓珊瑚曾作枕,今耽汉玉锁鸳鸯。(汉玉鸳鸯枕)
香山供榻杂花间,栩栩魂消蝶梦远。为问巫山空作赋,何如今日看云鬟。(伽南香山)
杨妃睡态意如君,席卷湘纹一片云。玉质冰姿浑却暑,银钩双褪石榴裙。(嘉文锦席)
如果仅仅是汪然明拈此“四绝”还不足以引发人们太大的兴致,因为他是富人,他又喜好美人,又能风雅。偏偏被他吟咏睡姿的张宛还和了四首诗,诗前亦有小序:
予昔于鸳水遇然明先生,先生有诗订游西湖,于兹三年始得践约。六月十九过朱萼堂,琴尊书画,雅集胜流,予时倦暑,先生因设檀床玉枕,文席香山,清供具备,有诗纪事,和者盈帙,予因步韵,以志主人情重,亦一时佳话云。(云间张宛)
她的四首诗如下:
一榻清供助艳观,令人珍重若为欢。梦魂不禁寻芳崨,博得东君带笑看。(紫檀床)
绿荫庭际影生凉,风韵何如半野堂。深入睡乡犹未足,应耽玉枕是鸳鸯。(汉玉鸳鸯枕)
香生阆苑我云间,芬馥撩人梦往还。莫使巫云轻出岫,风来犹恐乱云鬟。(伽南香山)
朝来雅集喜随君,冰簟鲛绡映水云。一卷湘纹轻似练,因怀捧砚待画裙。(嘉文锦席)
在汪然明眼里,紫檀床上入睡的张宛美如海棠,嘉文锦席上张宛的睡姿如同杨玉环。对张宛这个云间女子,他只有体态的欣赏,只有富贵人所拥有的紫檀床之类的高档卧具配上美人后的自我满足,尽管诗里还没有表达出淫邪的想法。此一桩风流之事为文士们知道后,他们又纷纷咏诗赞赏,集中有钱谦益、李渔、施闰章、吴孔嘉、李明睿、黄媛介等人的和诗。此集编刊于顺治乙未(1655)花朝,时汪然明已经79岁,7月,他就去世了。尽管他已经年迈,但风情不减当年,而文士们也咏诗以纪,可见当时之风气。
在西湖诸多的美人之中,汪然明的心中真正有爱情的当是林天素。林天素名林雪,福建人,善画。编刊于天启元年或二年的《绮咏》中即有《秋日访林阁》、《冬日湖上送林天素周善长夜听天素琵琶》、《湖上逢方若渊同访林天素若渊旧有绿窗记天素为补图》等诗,他们的相识当在此时。不过汪然明是西湖上的“黄衫豪客”,对那些求助于他、他很欣赏的女子们一概来者不拒,而林天素不久也就返回福建了。天启二年,他幽窗做梦,梦见林天素。因之有《梦草》之编,此时林天素已返回福建,故其卷首董其昌《题词》表达了对林天素的不满:“王修微自楚归,作万里游,如在篱落间;天素何以一诣武林便还三山,有闺阁态。余正呵之,而然明为之解嘲,眉公求仲合,则诸君子又为然明点缀……”崇祯十四年汪汝谦前往福建,寻访林天素。《闽游诗纪》为此次福建之行诗作的结集,集中有《福州访林天素,知已移居建宁赋怀十首》,其一道:“不接风神已廿年,芳堤花下每相怜。自从南浦消魂后,何至三山复黯然。”其七曰:“凭将双履轻千里,半为名山半为君。却讶相寻无定踪,不知何处觅行云。”对林天素的忆念之情、对未遇她的失望、黯然之情均为浓挚。集中有多篇未见林天素时的忆怀之作,但在见到林天素后,林天素似乎并没有和他重燃当年的感情,最后他不得不和她分别,集中有《别林天素》四首,其四曰:“一觞一咏一呜咽,肠断春深泣杜鹃。若得重逢如此日,恐应多出再生缘。”陈寅恪说:“所可笑者,然明此行本专为访觅林天素,但天素终未能与之偕归西湖。”[132]在史学家冷峻的眼里,汪然明的福建之行以及失望的结果似乎是可笑的事情,但于汪然明而言,和对王微、柳如是乃至杨慧林、张宛的感情完全不同,他对林天素的爱情倒是非常认真的,故而诗中表达的伤感凄切之情非常浓烈,对此,似乎也难以“可笑”起来。
汪然明的诗歌是以“主题诗集”的形式留存下来的,除了《松溪集》以外,多以“绮丽”为风格内容,女性和他的诗歌密不可分。这与他的商人生活有关,和晚明时期的“尚情”思潮也有很大的关联。当然,在《松溪集》里也能读到他的表达友情和亲情的诗作,但朋友和亲人似乎代替不了那些风神灵秀、有才有艺、美若仙人的女子们,她们激发着汪然明的创作热情,也自然成为他书写的对象,进而成为今天了解汪然明乃至晚明社会的一道风景。
【注释】
[1]如《龙门集》之《程山人传》第一段:“自昔通人、介士曷尝不并列天壤乎?今时俗尚通,而畸人则靡述者,何也?以贵耶?则裋褐有常贵。以安耶?则章甫多后责。彼楩楠中规矩,樗栎弃绳墨,中也者,贵也;弃也者,贱也。卒之所贵有所不受斫者乎?而贱者以全。且君子得时则犬行,不得则龙蛇。榱栋而不异广莫,嵁岩而不异庙堂,则奚贵奚贱哉!以余所睹程山人,则隐而显身,贱而道贵者也。有以自列于后世,岂与彼枯槁寂寞者同乎哉!”
[2]《温州文献丛书》所收《龙门集》,蔡克骄点校,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年。
[3]《霞城集》卷十八有《酬侯舜昭》,卷二十一有《逢侯舜昭四首》,其一道:“一路香风小苑边,柳枝摇曳白门烟。逢君忽忆钱塘上,梦落观涛八月天。”据侯氏传记,程诰出游先自钱塘,诗中有“忽忆”之词,或彼时二人已结识。
[4]《霞城集》卷十九。
[5]《霞城集》卷八。
[6]《霞城集》卷十九。
[7]《霞城集》卷十九。
[8]〔明〕王寅辑《新都秀运集》卷一《程诰》。
[9]〔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丙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321页。
[10]〔明〕程诰《霞城集》卷三。
[11]〔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二十四,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第802页。
[12]〔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十一,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第310页。《四库全书总目》于《霞城集》提要云:“明程诰撰。诰字自邑,歙县人。生平好游,所至山川都邑,辄纪以诗,卷帙虽多,亦瑕瑜互见。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云:‘诰诗气格专学空同,第才情稍钝,色泽未鲜,五言庶称具体尔。’其论当矣。”
[13]《霞城集》卷五。
[14]《霞城集》卷四。
[15]《霞城集》卷十四。
[16]《霞城集》卷十九。
[17]《霞城集》卷十九。
[18]周明初、叶晔《全明词补编》上册462至471页,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补编》所辑程诰词亦依据《霞城集》,但在所录最后一首【醉花阴】《春夜待方仲潜不至》后加案语云:“依目录,此首后尚有《满庭芳·经旧游有怀白谷子》、《小重山·经黄滩与蓝德辉别处》、《忆秦娥·广陵伤别》三首,因原藏本缺页而佚,待补。但收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之安徽图书馆藏本却无缺页,这三首词可见。
[19]〔明〕戴廷明、程尚宽等纂修《新安名族志》前卷,黄山书社2004年,98页。
[20]唐力行《徽州方氏的迁移与社会变迁——兼论地域社会和传统中国》,载《历史研究》1995年1期。
[21]〔明〕方承训撰《复初集》卷一《江湛》,《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别集类第187册568页,齐鲁书社1997年。下文注释仅注篇名与卷数。
[22]分见《复初集》卷二十二《瀹潭祠规序》,卷二十四《北麓亭记》,卷二十五《井坞后山墓记》、《山枣墓记》、《潘岭钵墓记》。
[23]分见《复初集》卷二十五《坟党墓记》、《大墓墓记》,卷二十四《重新中山书屋记》。
[24]《复初集》卷二十三《高大父谦童、孺人张氏、潘氏、朱氏墓碑》。
[25]分见《复初集》卷二十五《后冲山墓记》,卷二十三《曾大父社员公墓碑》。
[26]《复初集》卷二十七《先大母墓志铭》。
[27]《复初集》卷二十八《先君状》。
[28]《复初集》卷二十八《叔父状》。
[29]分见《复初集》卷二十七《先大母墓志铭》,卷二十八《先君状》、《叔父状》。
[30]分见《复初集》卷二十二《刻先兄诗集序》,卷二十八《先兄状》。
[31]《复初集》卷二十八《叔父状》。
[32]《复初集》卷二十八《先兄状》。(www.xing528.com)
[33]《复初集》卷九《自述歌》。
[34]《复初集》卷七《述愤》之六。
[35]《复初集》卷九《自述歌》。
[36]《复初集》卷二十五《二殇记》。
[37]《复初集》卷七《述愤》之二十。
[38]《复初集》卷十一《得荡消息》
[39]《复初集》卷二十《征宁赋》。
[40]分见《复初集》卷八《泛舟篇秋日送子往瓜渚》,卷十一《喜子民归自汴上二首》。
[41]《复初集》卷三十六《释业告先考父》。
[42]《复初集》卷七《述愤》之十五。
[43]《复初集》卷七《述愤》之二十三。
[44]《复初集》卷七《述愤》之五。
[45]《复初集》卷七《述愤》之七。
[46]《复初集》卷二十五《二殇记》。
[47]《复初集》卷六《远游篇》。
[48]《复初集》卷十一《武塘》。
[49]《复初集》卷十三《排闷十六韵》。
[50]《复初集》卷十三《怀中尉翁十韵》。
[51]〔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卷一百五十六列传第四,中华书局1974年。其文如下:“镇国中尉睦,字灌甫,镇平王诸孙,父奉国将军安河以孝行闻于朝,玺书旌赉。即没,周王及宗室数百人请建祠,诏赐祠额曰‘崇孝’。睦幼端颖,郡人李梦阳奇之。及长,被服儒素,覃精经学,从河洛间宿儒游。年二十通五经,尤邃于《易经》《春秋》。谓本朝经学一禀宋儒。古人经解残缺放失,乃访求海内通儒,缮写藏弁,若李鼎祚《易解》、张洽《春秋传》,皆叙而传之。吕柟尝与论《易》,叹服而去。益访求购古书籍,得江都葛氏、章丘李氏书万卷,丹铅历然,论者以方汉之刘向。筑室东坡,延招学者,通怀好士,而内心修洁。事亲晨昏不离侧,丧三年居外舍,有弟五人亲为教督,尽推遗产与之。万历五年举文行卓异,为周藩宗正,领宗学,约宗生以三六九日午前讲《易》、《诗》、《书》,午后讲《春秋》、《礼记》。虽盛寒暑不辍。所撰有《五经稽疑》六卷、《授经图传》四卷、《韵谱》五卷。又作《明帝世表》、《周国世系表》、《建文逊国褒忠录》、《河南通志》、《开封郡志》诸书。巡抚御史褚铁议稍灭郡王以下岁禄,均给贫宗,帝遣给事中万象春就周王议,新会王睦樒号于众曰:‘裁禄之谋始于睦。’聚宗室千余人击之,裂其衣冠,上书抗诏。帝怒,废睦樒为庶人。睦屡疏引疾乞休,诏勉起之。又三年卒,年七十。宗人颂功德者五百人。诏赐辅国将军。礼葬之,异数也。学者称为‘西亭先生’。”
[52]《复初集》卷二十二《刻先兄诗集序》。
[53]〔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年。
[54]分见《复初集》卷十三《奉赠许祭酒翁》、《涟城闻祭酒许翁迁詹事喜成四十韵》、《寄许詹事翁十韵》,卷二十二《送祭酒许颖阳翁赴北大宗师序》。许国,字维桢,号颖阳,歙县人。万历《歙志》卷十二有传,有《许文穆公集》行世。他生于嘉靖六年,卒于万历二十四年。嘉靖四十四年进士,历官任嘉靖、隆庆和万历三朝。万历十一年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加封太子太保,授文渊阁大学士。又因平定云南边乱决策得当,晋升少保,授武英殿大学士,成为仅次于首辅申时行的内阁次辅。
[55]《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卷一七七评语:“游震得,字汝潜,婺源人。嘉靖戊戌进士,授行人,擢监察御史,以疏谏世宗好方士,廷杖谪外,后官至左副都御史,巡抚福建。以兴化失守罢归。再起督辖南京粮储。震得少与欧阳德、邹守益诸人游,故颇讲姚江之学。然《与王几书》多所表正,犹异于末派之狂禅。兴化之役,游指挥欧阳深孤军战败,震得封疆大臣,不能不为法受恶,且所荐谭纶、刘显、戚继光等人,皆有所建立。故论者或恕焉。是集其所手定,甲集四卷,皆讲学之语。乙集十卷,则诗文杂著也。”齐鲁书社1997年。
[56]陈智超《明代徽州方氏亲友手札七百通考释》,安徽大学出版社2001年。
[57]分见《复初集》卷三十三《郑山人传》,卷十三《奉观郑山人画清溪图十韵》,卷十一《酬郑子阳》。
[58]参见王振忠《徽州社会文化史探微——新发现的16-20世纪民间档案文书研究》,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
[59]〔清〕张廷玉等撰《明史》卷二百八十五《文苑传序》,中华书局1974年。
[60]《复初集》卷首《原初漫谈》。
[61]《复初集》卷十四《弹前贤七言律弊》。
[62]《复初集》卷三十五《与詹氏论诗书》。
[63]《复初集》卷四《古歌》。
[64]《复初集》卷十一《托友人市史记》。
[65]《复初集》卷三十五《与唐佐教论修史书》。
[66]《复初集》卷十一《客至》。
[67]〔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
[68]《复初集》卷十二《哂狂》。
[69]《袁宏道集笺校》之《雪涛阁集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
[70]《复初集》卷五《拟上邪》、《箜篌引》。
[71]《复初集》卷八《兰芝篇衍古辞》。
[72]《复初集》卷九《新安歌三首》。
[73]《复初集》卷十四《河淤商民交病》。
[74]《复初集》卷十四《淮吏羁舟》。
[75]《复初集》卷十一《归自宁川》。
[76]《复初集》卷十一《暮归》。
[77]《复初集》卷十四《商节》。
[78]参见王振忠《徽州社会文化史探微——新发现的16—20世纪民间档案文书研究》,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
[79]分见《复初集》卷十三《冬日思涟湖》、《寄宗弟应君钓涟湖十二韵》、《送友人冬往涟湖》,卷十四《湖兴五首》、《鱼昌口夜户不闭》。
[80]分见《复初集》卷十四《淮郡南沟北湖俱足鱼贸事甚殊》,卷二十《泛宝应湖序》。
[81]分见《复初集》卷二十《征宁赋》,卷三十四《贷母钱》。
[82]《复初集》卷五《新安谣》。
[83]《复初集》卷九《歙山歌》。
[84]分见《复初集》卷十一《歙鳗》,卷十二《栗树》、《黄鸭》、《石鸭》、《蕨粉》、《银鱼》。
[85]分见《复初集》卷十二《燕子》、《桃竹杖》、《榴花》。
[86]分见《复初集》卷十一《放艇》、《舟隐》、《村晚》,卷十二《村庄纪事》。
[87]《复初集》卷三十五《欲上邑大夫丈山未果书》。
[88]《复初集》卷九《六茶叹》。
[89]《复初集》卷九《新安歌三首》。
[90]《复初集》卷八《苦贫行》。
[91]分见《复初集》卷五《河中之水歌》,卷三《圣姑操》,卷十二《节妇山》。
[92]分见《复初集》卷五《汾阳》、《平关中》、《思岳公篇》、《征倭夷》、《从军·五更转》。
[93]《复初集》卷五《折杨柳行》。
[94]《复初集》卷五《禽言》、《阿子歌》、《女儿子》。
[95]〔明〕屠隆《方建元传》,载《方氏墨谱》卷首。
[96]〔明〕李维桢《方外史墓志铭》,《大泌山房集》卷八十七,《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50册。
[97]在程君房的《续中山狼传》中,他提到同乡程嘉士遇到麻烦,拿着他的书信找到京兆尹,而“京兆尹者,余之宗人也”。看起来程君房因为在京城呆过一段时间,颇结识了一些社会关系。见其《续中山狼传》,《程氏墨苑》附录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
[98]文载笔者与法国米盖拉主编之《徽州:书业与文化》一书,中华书局2010年。
[99]程君芳《续中山狼传》,见《中国古代版画丛刊二编》第六辑《程氏墨苑》附录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又,在该文中,程君房分别记述了程嘉士、程大德、方于鲁、洪光祖四个类似“中山狼”行为的负义之人。
[100]李维桢既为方于鲁的《方氏墨谱》写了序言,也为程君房的《程氏墨苑》写了序言。在为方氏写的序言中说:“于鲁始为墨市无知者,尝受学于左司马(指汪道昆——笔者注)而业奇进,复受知于王氏二美而神愈王。夫孰谓文士无用哉!”在为程氏所写的序言中,则只是各称其是,希望“君房无务敌怨,无务声闻,务所以副是苑者而已”。可见在李维桢的心目中,与汪道昆交好、且有文才的方于鲁胜于程君房。其所撰《方于鲁墨谱序》和《墨苑序》均收录于其《大泌山房集》卷十四。
[101]李维桢既为方于鲁的《方氏墨谱》写了序言,也为程君房的《程氏墨苑》写了序言。在为方氏写的序言中说:“于鲁始为墨市无知者,尝受学于左司马(指汪道昆——笔者注)而业奇进,复受知于王氏二美而神愈王。夫孰谓文士无用哉!”在为程氏所写的序言中,则只是各称其是,希望“君房无务敌怨,无务声闻,务所以副是苑者而已”。可见在李维桢的心目中,与汪道昆交好、且有文才的方于鲁胜于程君房。其所撰《方于鲁墨谱序》和《墨苑序》均收录于其《大泌山房集》卷十四。
[102]《方建元集》146—411页。
[103]《方建元集》146—427页。
[104]《方建元集》146—493页。
[105]《方建元集》146—442页。
[106]方于鲁诗中的“邑侯”当为方承郁。查《中国地方志集成·安徽府县志》辑道光《徽州府志》(据道光七年刻本影印)卷七之二“歙县职官”,万历间任县令的方姓只有方承郁,其为福建莆田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另外,据国家文物局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编《文物藏品定级标准图例》之《文房用具卷》(文物出版社2005年),故宫博物院藏有方于鲁木兰墨和青麟髓墨,均是方于鲁为方承郁所制,这是两人交往的实物见证。
[107]《方建元集》五言排律卷二。
[108]《方建元集》七言排律卷二。
[109]《方建元集》卷二。
[110]《方建元集》杂体绝句卷一。
[111]《方建元集》杂体绝句卷一。
[112]该诗前面有《将之燕留别汪司马伯玉先生四首》,其三诗中有注云“余时年及五十”,其四诗中注云“余时失妇”。
[113]《丛睦汪氏遗书》,光绪丙戌(1886)年刊本,国家图书馆、南京图书馆、安徽省图书馆均有收藏。本书所引均为安徽省图书馆藏本。
[114]《牧斋有学集》卷三十三即收《新安汪然明合葬墓志铭》,文字有少量出入,《遗书》中汪然明“祖珣”、“父可觉”,在《牧斋有学集》中为“祖某”、“父某”。最大的出入是《遗书》中的“崇祯辛巳”在《牧斋有学集》中为“崇祯癸未”。
[115]《丛睦汪氏遗书》卷一。
[116]《丛睦汪氏遗书》卷第一。
[117]〔清〕延丰等纂修《钦定重修两浙盐法志》卷二十五“商籍”,同治刻本,《续修四库全书》841册。
[118]《丛睦汪氏遗书》卷一。
[119]《丛睦汪氏遗书》卷第一。
[120]《丛睦汪氏遗书》卷第一。
[121]《丛睦汪氏遗书》卷第五。
[122]《绮咏》卷首黄汝亨小序所署时间为“天启元年秋八月朔”,陈继儒序未署时间,董其昌序所署时间为“天启二年岁在壬戌”,故其刊刻时间应为天启二年;《绮咏续集》卷首有汪然明《自叙》,所署时间为“崇正(祯)四年寒食日”。
[123]二诗均见《丛睦汪氏遗书》卷二。
[124]《丛睦汪氏遗书》卷三。
[125]《丛睦汪氏遗书》卷三。
[126]《丛睦汪氏遗书》卷五。
[127]《丛睦汪氏遗书》卷三。
[128]《丛睦汪氏遗书》卷四。
[129]林天素《柳如是尺牍小引》,《柳如是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81页。
[130]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三联书店2001年,356页。
[131]《绮咏》中还收有汪然明《冬日同杨慧林登随喜庵》:“此日何如鸟出笼,况同轻艇欲凌空。相看莫道伤心事,且把湖山入画中。”(时慧林于庵中写断桥小景——原注)
[132]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三联书店2001年,3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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