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论对钱
“对钱”,又称对子钱、对书钱、对品钱、和合钱,日本人称对泉、符合泉。按照一般的说法,“对钱”始于五代南唐(937~975),盛行于北宋,终止于南宋孝宗淳熙七年(1180年),是钱币发展史上特定时期的事物。而“对钱”作为一个学术概念,与“对钱”的产生并不同步,是晚到清乾嘉时才出现的。
(一)翁氏论“对钱”
最早论述“对钱”的,是清代泉学大师翁树培。他说,北宋自“天圣以后,每种或篆楷二体,或篆草二体”,“举以相配”;相配的条件是要“字”“形”“色”“质”“声”五者,必须“类从而璧合”,并对五者的含义,进行了详尽的阐述:“所谓字者,篆与楷,或篆与草,字体迥不同,而其位置大小,浓淡粗细,必有精神融贯,如出一手者焉;所谓形者,如轮有阔细,好有大小,郭有浓纤,边有厚薄,或近边多凸起铜块,或郭间多四出菱花,可类推矣;所谓色者,如同为一地所铸,其篆与楷、篆与草,在当日行用收贮,未始不并在一处,如曾经入土,或传世而未经入土,非青绿红碧之相吻合也,其神味韵致,总有自成一片者,非熟阅不知也;所谓质者,或赤铜、或白铜、或杂铜,铜之精者,则明湛清露,而窳薄者鲜矣;铜之陋者,多斑驳麄野,而完善者鲜矣,此皆因乎其地者也;所谓声者,专辨铁钱……铜清轻,铁重浊也。否则虽色类铁,而声近铜,或声似铁而色近铜者,宁勿取也。” [27]
翁氏不愧大师之称,寥寥数语,言前人所未言,虽未称“对钱”,实“对钱”发明之论,自是兴“对钱”之学,给钱币研究注入了新的内容。然而,事物总是发展的。翁氏之后,泉界人士言及对钱,虽不出翁氏之窠臼,但又是有所修正的。方若《言钱别录》“宋钱对制考”:“至色质二说,予未敢从,同是一监所铸,有入地经土而受浸,有传世经用而受损,日久年远,何能始终一致?近遇明明对品,色质不同甚多,如翁说则范围隘已。虽然苟能同其色质,岂不更善!宋钱最足耐人玩味,惟此对制耳。”彭信威教授从形制、文字、色泽等方面着眼,以钱币艺术的高度,论述了“对钱”的特点,提示了“对钱”的本质特征是“对称美”[28]。这是对“对钱”研究的升华,是至关重要的。也就是说,翁氏之后,对“对钱”的研究是有所发展的,究其五者来说,“字”“形”之说是被广泛接受了的,而“色”“质”“声”,则是有不同认识的。
(二)日本的“对钱”研究
日本对“对钱”的研究,大约也开始于清乾嘉时期。其重要著述有山田孔章的《符合泉志》[29]和今井贞吉的《古泉大全》。《符合泉志》,1989年6月,北京大学出版社影印出版,内有戴志强先生写的《为〈符合泉志〉在中国影印出版序》一文。今井贞吉《古泉大全·丙集》,明治三十二年(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出版,1989年7月天津古籍出版社选印出版。日本早期的“对钱”著作,还有光格天皇宽政六年(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出版的《弄泉奇鉴》,作者安田而唐,被称为“对钱”之祖。光格天皇文化十一年(嘉庆十九年,1814年)出版的文宇楼主田元成《对钱谱》,在日本第一次使用“对钱”一词。
戴志强先生高度评价了《符合泉志》对宋钱(当然包括“对钱”)研究的价值,他在此书新出影印本序中说:“《符合泉志》是早期研究的作品,大致反映了(日本)最初半个世纪的成果。在它的基础上,才会有后来的《古泉大全》《昭和泉谱》,乃至近年出版的《新订北宋符合泉志》。因此,它是宋钱研究史上的一座丰碑。”它的价值,“不仅是对北宋小平钱的研究实践,也是对钱币学研究方法论的实践,它为各朝各代钱币版式的研究,提出了很好的启示”[30]。《符合泉志》,特别是《古泉大全》,收罗“对钱”之多,可谓前无古人,其中“元丰通宝”小平钱竟达200多对,折二钱也有60多对,可见一斑。如此排比“对钱”,虽有繁缛之嫌,但也足资借鉴。戴先生强调它的“实践”意义,“启示”作用,笔者看是十分中肯的。
然而,在“对钱”理论上,日本人并没有多少建树,中州田保真《符合泉志序》:“若夫钱质之厚薄,字文之结体,外轮之润细,内郭之广狭,面背如合符节矣,虽浅劣之辈,一照于此书,则是非了解于前,其题符合不为诬矣。”《古泉大全·宋泉说略》:“北宋太祖初铸钱,遵周式,太宗变式为真行草三体,仁宗以真篆两体,而有铜质制作,及轮郭状势,每监有别,字也真篆,同位置、大小、浓淡、粗细,必精神贯通,如出一手者,自为各治(当为冶字之误——笔者)之别,先辈为之‘对泉’。凡藏古泉者,必取同时同地所铸者,可以真与篆配合也。”两书所云,不过“形”“字”两端,并无复杂的“色”“质”“声”。不过,前者提出让“对钱”虽“浅劣之辈”,也能“是非了然”,其用意是很好的,也即不要搞得神秘复杂,让文化程度不高的人,也能看得明白,体察其精神。(www.xing528.com)
(三)“对钱”的选配
翁氏对“对钱”的选配,是非常严格的。他说:“培尝精选所藏宋钱,颇费苦心,良以诸钱字稍漫漶,轮郭稍夷坦,或为土花所隐,或质剥缺,极难决择,必合数十百千钱之模范形制,反复印证,然后可信。其稍介疑似者,宁阙之。”也就是说,在选配对钱时,要剔除锈蚀破损、漫漶不清之钱,然后在“数十百千钱”中“反复印证”,方才可得。彭信威先生也说,所配对钱,要形制上“都是一样”,文字上“都相符合”,大略也是“璧合”之意。但是,在实践中这是很难做到的。古钱为手工制品,即使为同一监、同一炉,甚至同一范所出之品,由于温度、范砂、铜质、氧化程度、打磨情况的不同而产生差异,很难保证形制上、文字上的完全“璧合”,丝毫不差。笔者曾用天平、卡尺等简单工具,测试宁夏出土的西夏文钱,其中“大安宝钱”9枚,径23.5~24.7毫米,穿5.6~7.2毫米,厚0.9~1.7毫米,重2.6~5克,四项指标分别差1.2、1.6、0.8毫米,2.4克;形制比较规整的5枚“天庆宝钱”,四项指标也分别差0.8、0.6、0.5毫米,0.8克。西夏汉文钱、宋钱、唐钱何尝不是如此!若拘泥于完全“璧合”,丝丝入扣,怕翁大师从“数十百千钱”中精选出来的“对钱”,也难以言“对”了。
笔者并不认为只要宝文相同,书体不同,便可随意配成“对钱”,使“对钱”失去应有的光彩。“对钱”作为一个钱币学上的科学概念,是有其特定的内涵和不可变更的特征的。“对钱”是通过钱文书体的可比性和钱体形制的一致性,给人以视觉上美的感受。“对钱”的本质,就是彭信威先生所说的“对称美”,是我国历史上特定时期钱币在艺术上的表现。根据前人的论述和实践,所谓“对钱”,就是通过挑选搭配,对同一宝文、同一形制,但书体相异、能体现“对称美”的二体钱币。“对钱”应以二体钱为主,不排斥多体钱;书体之一以篆书为主(特别是宋钱),但不必拘泥于必须是篆书。
(四)“形”在对钱中的主导作用
这里,着重谈谈“形制”。所谓“形制”,是指钱体在流通、收藏、埋藏,特别是在设计和铸造过程中形成的外部特征。以翁氏“五者”而论,除“声”是为了“专辨铁钱”外,“形”“字”“质”“色”都属“形制”的范畴。需要说明,“形”“字”“质”“色”体现在钱币外形特征方面的作用是不同的,在确立“形制”是否一致中,其所处的地位、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同的。概言之,“形”是最主要最关键的特征,如果钱体之大小厚薄、穿郭之宽狭差异过大,就是“字”“质”“色”三者完全一致,也难称对钱;“字”也很重要,其大小高低,笔画粗细,也不应忽略。反之,“形”“字”完全一致,“色”“质”稍差,仍是对钱。
“形制”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怎样才算“完全一致”,也即“对钱”的标准问题。笔者很赞成戴志强先生关于“两个标准”的说法:即“高标准的对钱”和“低标准的对钱”。所谓“高标准”,就是“不同地区、不同钱监、不同铸期的钱币,制作各异,再加上制作者刻意追求对称的完美,因此对这个时期的对钱要求势必从严,也就是所谓高标准概念的对钱”。在具体操作上,“不仅要考虑钱文,考虑时代特征,而且要寻找它们的区域特征,制作特征,进而探索不同版别所具有的不同的文物价值,哪些是常见的普通品,哪些是珍贵的稀见品”。还要考虑“同一钱监铸造的同类对钱,早期制作有何特征;中、晚期制作又有何特征?有什么演变的轨迹可寻?由此可以探讨这个钱监的兴衰史,铸钱历史。不同钱监铸造的同类对钱,它们之间有哪些共同之处?哪些不同之处?”等等。所谓“低标准”,就是“同一种年号钱,两种书体的钱文,即可以配对,称之为对钱”[31] 。
这里需要补充的是,宋钱中量多的品种,在配比时要高标准、严要求,虽不必拘泥于先贤的所谓完全“璧合”,丝毫不差,但主要项目指标,要有量的界定,不能毫无制约。对一些难以计量的项目,如钱文深浅、笔画粗细等,则可要求目测,做到虽有差异,但为正常视力所不易察觉不影响人们对美的审视便可。如此做来,所谓“精神融贯”“神味韵致”自在其中。所谓“低标准”对钱,是对“对钱”搭配上的灵活处理,这主要是针对钱币中的少见品种,特别是少数民族钱币中的少见品种。也就是说,即使主要项目数据差异较大,其中之一也非篆书,只要多少能体现一些“对称美”的,都可算作“对钱”。我对西夏对钱的搭配,正是按“低标准”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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