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问《踏歌图》之松柳树
陈启伟：
有位研究宋画的蔡秋来先生曾对马远画树作如下评述：“马远画树明显之特征，乃是其所画之树枝，大都以瘦硬之笔势往下方斜伸而出，并且枝条特别舒长，其伸延于空际之状，犹如屈铁长悬，其势逼人，世人称此特艺为马远之拖枝。而因马远之拖枝于画境中别具硬朗疏明之趣，故‘拖枝马远’之盛誉乃不胫而走。世人论画树枝有四大名派，即‘丁香范宽，雀爪郭熙，火焰李遵道，拖枝马远’。马远之拖枝虽列位其末，然并非表示其艺能之名次，乃是因马远生世最末之故。其实，马远画树之‘拖枝’艺趣与其‘边角’之造型同样驰誉于世。”
陈佩秋：
对马远画树的介绍，大多集中在树枝方面，其实马远对树根的刻画也是入木三分的，他常用粗硬的线条和老辣的笔触，把树根虬曲盘折的形状惟妙惟肖地置于画中，其苍郁盘旋之势，增加了树根雄劲之势，如巨蟒蛰伏，又似猛龙盘踞（图28-1、28-2）。此种笔法是一般画家难以企及的。因此，在《踏歌图》中，这种高难度的技法没有出现，所画的两株比较像样的柳树、松树均无树根，都是石后突生，或画外突进（图29）。
图28-1
图28-1 《山径春行图》左下树根。
图28-2
图28-2 《月夜赏梅图》梅枝。
图29
图29 《踏歌图》之横空而出的树。
陈启伟：
在马远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其实他画的树的种类是有限的，主要有松树、柳树、梅树，其他还有竹子和一些不知名的植物。他所表现的松树坚挺秀拔。有研究表明，马远最善于画松树。明人郎瑛在其所撰写的一部重要笔记《七修类稿》中称马远画松为“车轮蝴蝶”。《画传》则称誉:“马远松多瘦硬如屈铁状，间作破笔，最有丰致，古气蔚然”。
陈佩秋：
马远画松，绝大部分以清劲简略见长，当然也有细密繁复的创作。据史料记载，一向不喜爱马远作品的董其昌，在看了他的《松泉图卷》后“为之赞赏不已”，可见马远画松的高明。
在画树时，他的笔触所到之处，株条枝叶的勾画有独特的技法。松树枝条多以瘦硬如铁之笔墨伸触在画面之中。
从《踏歌图》来看，将图中中景的松树，和《华灯侍宴图》中的松树比较，就能看出《踏歌图》中松树笔力不够，特别是松树顶端一笔由右上向左的出笔，转折处无力，接近松树顶端一笔右出枝，随意而不符合写生规律。同时，此图中的松树拖枝过长，一些松树枝干上无松针表现，这些都不应是马远所犯的错误（图30）。
图30
图30 《踏歌图》之松枝。
《华灯侍宴图》的松树枝干向下收紧，非常紧凑，正所谓“瘦硬之笔势往下方斜伸而出，并且枝条特别舒长，其伸延于空际之状，犹如屈铁长悬”（图31），而《踏歌图》的松树枝干横向走势，松散无力，并不能表现出“瘦硬如铁，屈铁长悬”的神采。
图31
图31 《华灯侍宴图》之松枝。(www.xing528.com)
陈启伟：
马远喜画柳，这与他生活在江南有关。唐朝贺知章《咏柳》诗赞曰：“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涤。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柳树在春风中舞动的婀娜身姿，是刚柔相济，它在西湖边随风起舞，应该是马远眼熟心铭的物件，自然也是他平日用笔描绘的景色了。有人说，马远的柳树“简笔浅触，尽得风流”，应该是不为过的。他在《山径春行图》和《西园雅集图》中均有对于柳树的表现。
陈佩秋：
《踏歌图》和《山径春行图》比较（图32），两者都有柳树，《山径春行图》中的柳树条飘洒而有节奏，出枝笔笔都有交待（图33），《踏歌图》中的柳树条就显得柔弱，好似挂在枝上的线，而非柳枝。马远画柳，喜作初春之柳，柳丝飞舞，灵动有别。柳丝上无柳叶，但在春风中舞动时，不仅洒脱，且有韧劲。
图32
图32 《踏歌图》右下之柳树。
图33
图33 《山径春行图》左下之柳树。
再看《踏歌图》右下的柳树的树枝，五根树枝根根交待不清，大多是树中突兀地长出，既不协调，也不自然，更缺乏写生的基础。用一句通俗的话讲，就好像装在粗壮的柳树主干上似的。而《山径春行图》中的柳树树枝的生长笔笔都有交待，《华灯侍宴图》中的梅树结构符合自然规律（图34），两图反映了马远的写生功力，都画得自然长成。
图34
图34 《华灯侍宴图》之梅枝。
对于植物的描写，除了擅长松、柳、梅外，对画竹也有深厚的造诣。《踏歌图》右下竹子也不符合宋人写生规律和创作习惯，本应四面出枝的竹子，但现在却是两面出枝（图35-1）。
图35-1
图35-1 《踏歌图》右下之竹。
陈启伟：
《踏歌图》上的柳树画法，让我想起明朝画家仇英的《柳下眠琴图》（图35-2），此图的柳树树枝画法与《踏歌图》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突兀地长出枝条来的。
图35-2
图35-2 仇英《柳下眠琴图》。
我们再仔细观察《踏歌图》右下处，柳树主枝干下方的几片双勾竹叶，就会发现这几片竹叶，叶尖向下，似乎并不是下方三根竹枝的叶片，这几片竹叶在构图结构上并没有交代清楚，不知竹子长在何处，如何生长在这柳树之下的。
此画经不得细看，越仔细推敲越会出现问题。而一幅名画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或许有人会说，不要对马远有如此高的期许，画家在创作时也会犯一些错误。我想，这只是那些用非职业画家的心态和游戏艺术的心态的人才会有的想法。因为，我们在马远的其他的几幅画中，看到的是严谨，而不是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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