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辇图》的伪作痕迹：陈佩秋谈古画真伪

比较中看优劣

陈启伟：

对这幅画的怀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佩秋：

以前也没有怀疑。几十年前看《步辇图》，只觉得它画得不好，并没有多想，当然也没有去研究。主要原因是，画后有北宋书画鉴定大家米芾的保举，于是就不去想它了。

20世纪90年代，在国外居住了一段时间，和一些收藏家和学者进行交流中，很多人都讲《步辇图》画得不好，但没有人讲它是假的。这种感觉和我先前的一样。

国外的鉴定家还说，这张《步辇图》比《历代帝王图》差得太远了。《历代帝王图》有很多宋元人的题头，人家都不敢写真的，只写“传阎立本”。而我们故宫博物院藏的《步辇图》在出版时就写作者是“阎立本”。为什么？就因为画上有章伯益的小篆“唐相阎立本笔”。

米芾画史提到过《步辇图》。他说，唐太宗的《步辇图》上面有李德裕的题跋。李德裕是唐朝官员，官做到宰相。他的篆书写得好，有李公篆之称，当时没有谁能写过他。米芾讲有李德裕题跋，但没有说是篆书。题跋的内容是什么？没有讲。米芾还说，人后面的脚，画得比较差。米芾也是行家。他说，有这些内容的，是阎立本的“真笔”。

后来，我在家翻看美国波士顿美术馆出版的画册，那里有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将两图一比对，发现问题了。于是，就索性放下其他一切事情，研究这两幅画，越是研究，发现问题越大。

以前我读米芾《画史》，米芾说他看了冠在吴道子名下的画有300本之多，结果没有一本是真的。那时，我仅仅是读了而已，没有当回事。如今见市场上假画之多，才想到，作假画之风由古至今，盛行不衰。眼前这张《步辇图》便是旧时作假的其中之一。

陈启伟：

您进行研究的作品就是根据画册吗？有没有比对过原作？

陈佩秋：

大概20世纪50年代，故宫出版了《步辇图》的画册，不是装订成册的一大本，而是一页页的画页。画册将《步辇图》印得很大，很清晰。2002年，《步辇图》到上海来展出，又出版过大型的画册。我现在对比的《历代帝王图》是波士顿美术馆出版的。两图的画册都印刷得精美而清晰。为了方便人们研究，出版社都把画进行了局部放大。波士顿的画册是我在2000年托人从美国买来的，没料到这次派上用场了。后来，《步辇图》到上海来展出，我就抓住机会，到上海博物馆反复观看原作。将来有机会，我还会去看收藏在美国的《历代帝王图》原作。

其实，现在研究古画的条件，要比以前不知好多少倍。画册可以将许多局部细节放大印刷，有的还将陈年的旧绢，通过电脑技术处理，将颜色还原，将原作已经看不清的内容，呈现在我们面前，这对我们研究古画是十分有利的。

陈启伟：

我发现，对《步辇图》的鉴别，您主要是从艺术性入手，根据画家的标准件和时代风格，进行科学对比；然后再从史籍方面来进行考证。

陈佩秋：

所有鉴定，都应该从艺术性和艺术风格方面入手。我认为，从《步辇图》艺术性来看，它是作伪的。画画的决不是阎立本。

我之所以怀疑它，就是因为它的艺术水平不高，让我追究下去，才发现了问题。当初不是它画得那么差，就不会去留意。

对于《步辇图》，以前不知看过多少回了，有个先入为主的概念，大家都说它是阎立本画的，所以没有去研究。我也相信了大家的说法，但保留自己的意见。

《历代帝王图》以前日本先印过一个小的手卷，当初看了就觉得好。看了《历代帝王图》后也怀疑过《步辇图》。觉得，同样是阎立本画的，和《历代帝王图》比，《步辇图》怎么就差那么多？但大家都说见过著录的，于是就相信了。大家都相信了米芾，相信了《宣和画谱》，但是都忽略了米芾说的《步辇图》，并非今天我们看到的故宫博物院的《步辇图》。

当然，为了研究的严密性，除了对绘画进行艺术性和时代风格的对比研究，我们也查阅了许多资料，更证实了《步辇图》是伪作。

陈启伟：

看来，大家都被权威吓住了。于是都在错误的框子里转悠。

您能否先概要地将《步辇图》存在的主要问题说一下，然后，我们再细致分析？

陈佩秋：(www.xing528.com)

可以。我刚才讲了《步辇图》的绘画艺术水平很差，它的书法的艺术水平也差。以前，我写字的水平还不够，也看不出画上书法的好坏。经过几十年的书法学习，自己在写字方面有了体会，就会发现《步辇图》上的毛笔字写得很差，不到水平。此外，从画来看，它有很多违反常识或者讲违反规律的表现，其中包括历史的真实性也有问题。再者，从画上的题跋和印章来看，以及绢地的陈旧度来看，都有不少的疑点和破绽。

陈启伟：

这幅画，今天让您看出问题的所在，也可说是水到渠成的。

陈佩秋：

你刚才讲的发行小型张，我觉得我们对中国古代绘画的研究还不够。《步辇图》有1350万张小型张在社会上流通，一旦我们的读者和集邮爱好者听说这张画是假的，岂不是笑话。

陈启伟：

2002年春，从日本流回了一件据说是阎立本的《孔子弟子图》手卷。还没有拍，北京的一家拍卖行就以800万人民币定向转给了首都博物馆。阎立本是否会有新的画出现？阎立本到底有多少画存世？

陈佩秋：

现在一般认为是阎立本的画的，大概有四幅，一是现在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步辇图》，一是在美国的《历代帝王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还有两幅，分别为《职贡图》、《萧翼赚兰亭图》。

陈启伟：

20世纪80年代，中国一批鉴定造诣高深的权威专家进行了长达数年的全国古书画鉴定历程。谢稚柳先生是组长。当时他们都有鉴定意见。

您查过当年谢先生他们鉴定小组的意见吗？

陈佩秋：

因为它是一幅老画，鉴定小组当年也没有仔细地看和研究。当年要看多少东西呀！成千上万的古画，大家围着一个长台子看画。哪有像我们今天这样，可以仔仔细细地看，仔仔细细地想，仔仔细细地查找资料。

陈启伟：

是不是可能在历史上另有一张《步辇图》，但不是现在的这张？

陈佩秋：

如果有一张《步辇图》，后人根据那张画摹一张，那么，两者之间还有共同点。现在，我们看见的是与唐人阎立本艺术风格全然不同的画。我想，是有人看了米芾《画史》，又了解些历史，根据画史和历史做的假。

中国自古就有做假画的。那个时候的人，脑子并不笨。看看春秋战国时期思想家的书，我们就会得出古人比我们聪明。哪里会得出古人脑子不如今人的结论？那时人的智商之高，我们难以想象。只是那时的技术还没有今天发达，可以用投影仪等来做假。

陈启伟：

仔细看一下《历代帝王图》，每个人的神态确实都各不同。两图比较，能够看出作者艺术水平的高低。现在传世的藏在美国的那张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可靠吗？它上面也没有阎立本的署名。

陈佩秋：

因为在唐代以前画家一般不在画上落款，之后画家落款就多了。

现在大家比较一致的意见就是《历代帝王图》是阎立本的作品。而在中国大陆，被认为是阎立本作品的只有故宫博物院的那张《步辇图》。如果我们的博物馆有其他阎立本的作品，就可以比较，这样很早就会发现真假了。

可以这么说，将《步辇图》与宋元明清的大家画的人物画进行比较，它的艺术性一件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