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收入的访谈,是我国著名艺术家、鉴定家陈佩秋先生(字健碧)2001年至2011年间,关于唐朝画家阎立本《步辇图》、五代画家董源《潇湘图》、《夏山图》、《夏景山口待渡图》,和南宋画家马远《踏歌图》、夏圭《溪山清远图》的鉴别意见。这六幅中国古代名画,珍藏在我国四大博物院馆,它们是故宫博物院(北京)、台北“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和辽宁省博物馆。
陈佩秋先生在21世纪初开始研究阎立本、董源的作品,有关访谈和其他文章于2002年集结成了《名画说疑》一书。近年来,她又开始研究南宋著名代表画家的经典作品,如收入在这本《名画说疑续编》中的马远的《踏歌图》和夏圭的《溪山清远图》。这些平素被人们习以为常地认为是画家经典代表作的作品,陈佩秋先生却以她书画家加鉴定家的不同寻常的眼光,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她以细致认真的态度,从名画中找出了疑问,并且“留此存照”。
在为陈佩秋先生整理古代名画鉴别意见的过程中,我发现,在她身上不仅有一种历史的责任感,同时她的鉴定方法和坚持的艺术标准以及科学的鉴定态度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她以一种历史的责任感,从事古代名画的鉴别工作。陈佩秋先生说,中国自古就有做假画的,有的是为了谋利,有的是为了学习而临摹,因为古代没有画册供大家学习欣赏。但对一些分明不是某重要画家的作品,硬是装在某大家的名下,就会误导子孙后代。今天我们有条件更有责任把一些古代的经典作品研究清楚。
现在从事中国古代绘画的鉴定,是历史上的最好时期。以前我们没有那么多名画可看,这些名画要么锁在深宫,要么在民间私人藏家手中。如今,中外出版界将几乎全世界各大博物馆和私人收藏的中国古代名画都出版了,并且印刷技术不断进步,提高了名画的印刷质量,为我们今天的研究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再加上不时地进行古代艺术作品交流展览,为我们观看原作提供了有利条件。
她以一种科学的鉴定方法,打破了人们对鉴定工作的神秘感,引领艺术鉴定工作者和爱好者探求真理。陈佩秋先生的鉴别方法是将科学的比对法与史籍的考证法相结合。她从绘画作品的艺术性入手,即画家的艺术风格、时代特征入手,同时进行画家标准件作品和时代典型作品与被鉴别作品进行有关画、字、印、材质等科学比证,画的比对中有分构图、笔法、墨法和各种造型,最后才得出鉴别意见。同时,从史籍考证入手,进行佐证。因为她有科学的思维方式,不迷信前贤的著录,因此才能有大胆的具有独立思考的鉴别意见。
她强调,研究古画,除了研究它的时代性,还要在画家自身作品的比较中来研究。而不能在文字中研究,即将人们习以为常的对某个画家的定论,来验证绘画作品,来套用某幅作品。文字有其局限性,往往比较概括,有些文字还比较抽象,有些文字则过分形象化,往往让研究无所适从。只有具体到画的构图、笔法技法和某个画面细节、成熟画家的标准作品完美用笔来对比分析,才可能判断一幅画的真伪。即使这样,有时也未必就能作出鉴定的结论。
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说,唐宋绘画“须立意结构,事事考订,人物衣冠制度,宫室规模大略,城郭山川,形式向背,皆不得草草下笔”。基于对唐宋绘画作品的创作精神的把握,陈佩秋先生发现了《步辇图》、《潇湘图》等三卷和《踏歌图》、《溪山清远图》的问题。
她以谢赫“六法”为艺术评判标准,即鉴定的艺术标准,为古代艺术的鉴别提供了坚实的指导思想。通过陈佩秋先生的鉴别,我们发现,一件艺术作品的鉴别欣赏,如果失去艺术评判标准,就容易误入歧途,走进艺术虚无主义的窠臼。没有了艺术评判标准,也就没有了鉴定的艺术标准,就会认为《步辇图》是一件绝世佳作。
南齐谢赫在《画品》中提出艺术创作的“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移模写。”它是中国绘画理论的基本体系,从表现对象的内在精神、表达画家对客体的情感和评价,一直到用笔刻画对象的外形、结构和色彩,以及构图和摹写等,都概括进去了。一些搞理论研究的学者认为,自“六法论”提出后,中国古代绘画进入了理论自觉时期。后代画家始终把“六法”作为衡量绘画成败高下的标准。比如宋代美术史家郭若虚说过,“六法精论,万古不移”。钱钟书先生在他的《管锥编》第四册论及这段文字,认为应作如下读法,方才符合谢赫原意与古文法:“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
陈佩秋先生在访谈中说,大自然赋予人感性认识,又赋予人理性认识。中国绘画经过几千年的感性绘画创作,过渡到南齐谢赫时的理性绘画创作。把理性的绘画创作总结为六项艺术标准,其中第一项气韵生动,是总结下面五项绘画基本功的。如果都做到完美无缺,则此作当是气韵生动的艺术品。而这五项艺术基本功的首要是“骨法用笔”,它是西方绘画所无,其余四项基本相同。绘画造型,中国使用的工具是头尖、腹粗、根更粗的锥形毛笔和水墨,它可画无数不同形体的点,又能画无数不同形体的线,还可以收笔卧倒,画一大片不同形体的块面。它完美地聚点线面于一身,因此在我国绘画艺术中,宋元明清各个朝代都有它那个时期自己惯于使用的点子、线条和块面。我们就是按照这些点子、线条、块面的不同笔法和不同形体来判别真伪的。
中国画是一门成熟的艺术,并且非常古老,在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历代画家和理论家,围绕基本的绘画理论在不断实践、探索,并且也在不断总结。从南朝到现代,六法被运用着、充实着、发展着,从而成为中国古代美术理论最具稳定性、最有涵括力的原则之一。(www.xing528.com)
我们讲夏圭的画“气韵生动”,是指作品和作品中刻画的形象具有一种生动的气度韵致,显得富有生命力。而不是那些死板僵硬的画面。明代的曹昭还说,“自骨法用笔以下五法,可学而能。如其气韵,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复不可以岁月到,默契神会,不知然而然也。故气韵生动出于天成、人莫窥其巧者,谓之神品。”
她以科学的鉴定态度从事研究,精神可嘉。搞古代书画研究就会涉及机构和藏家的利益,而真正从事学术研究就应该抛弃这些利害得失。搞研究不是针对哪个机构,也不是针对哪位藏家,而是通过努力,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这需要我们的专家学者当一项事业来做,而不是急功近利地为了某个利益而工作。如今,从事艺术工作和研究的人,各方面条件都是以往任何历史时期都无法比拟的,大家应该有条件静下心来,从事古代书画的理论研究。
本书访谈的六幅古代绘画,在陈佩秋先生的仔细研究之后,得出了以下结论:
《步辇图》不是阎立本的作品,也不是宋人的摹本,因此《步辇图》在中国美术史的地位就有必要进行一次重新认定,以恢复它的本来面目,重新厘定它的历史和艺术的价值。
至于《潇湘图》、《夏景山口待渡图》、《夏山图》三件作品,原来是作为中国绘画史上的“标准器”而存在的,此三卷对后世产生深远的影响。现在陈佩秋先生认为这三件作品不是董源真迹,那么,中国水墨山水画的五代部分,就要重新认识。同时,与此相关的南北宗问题、元四家的师承等中国绘画史上的重大问题,也都要重新认识。中国山水画历史中有相当部分内容要重写了。因此,是否真正认识董源的画,将影响到如何评价中国山水画画史。今天我们同样需要重新审视董其昌的观点。无可否认的是,董其昌有些振振有辞的定论,似是而非的甚多,有必要在当代进行再论证。陈佩秋先生呼吁:“南北宗”论可以休矣!
此外,对于《踏歌图》和《溪山清远图》的否定,也进一步理清了马远和夏圭的传世作品的真伪。
年届九旬的陈佩秋先生,在创作之余,花费了大量精力于中国古代名画的研究,其成果,其心得,其意见,今天毫无保留地公之于众,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抛砖引玉”,希望更多的人来进行研究,让中国古代的绘画艺术发扬光大。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只能轻轻地撩起历史面纱的一个小角。中国绘画艺术要在世界艺术之林有不可撼动的地位,需要我们的学人进一步厘清沉积的问题,显现一个面目清晰,具有权威说服力的绘画史来。
对这本《名画说疑续编》来讲,它不是学术论文,只是几篇访谈,但我相信它具有学术价值。我们试图将艺术鉴定这一学术范畴的话题,复杂的问题简单化,高深的问题通俗化,并期待读者诸君的批评指正。
陈启伟
2012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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