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断纹小漆床：古典木器精气神展现

21.元代断纹小漆床

不久之前，中国嘉德拍卖行以3420万的价格拍出一件紫檀罗汉榻，刷新了中国古典家具的成交高价记录。据称这是一件清代作品，造型大气、雕刻精细，属文木家具中的精品。然而在古代，这类被称为“小木”家具的紫檀、黄花梨家具的档次绝对低于更加精美、更富人文含量的“小漆”家具。明末清初的大鉴赏家文震亨在他的传世力作《长物志》中明确写道：“（床）以宋元断纹小漆床为第一，次则内府所制独眠床，又次则小木出高手匠作者，亦自可用。”^[14]这里讲的“小漆”、“小木”中的“小”是指细和精。

（赵祖武藏）

王世襄先生曾经卓有成效地为明代黄成《髹饰录》作过注释，他在《明式家具研究》等书中也高度赞赏髹漆家具并承认它在明清时期的主导地位。其他一些论者如李宗山、濮安国等也注意到宋元断纹家具的极端名贵，但几乎所有专家均感叹可惜看不到断纹家具的实物，均判定被文震亨推为“第一”的宋元断纹小漆床已然失传。然而，这是一种历史的误判。

上海工艺美术博物馆馆长、漆器研究员朱惠卿先生为该床题词。

首先，表面髹漆的木质家具比素面朝天的文木家具更耐得住时光的消磨。从大量出土的古代的漆木器具来看，不少汉魏器具品相完好，例如在马鞍山出土的三国时期东吴大将朱仝墓中取出的漆木器具就色泽莹润、光鲜如故。因此远远迟于汉魏的宋元时期的漆木器具流传于今自然就不足为奇。

其次，泰斗级的王世襄及其追随者的主要收藏活动，在不适于漆器长期保存的干燥的北方地区，较少有机会收藏到散落在南方（主要是江浙）民间的优秀漆器（特别是床榻等大型漆器家具）。王世襄先生的几本著作几乎全以他自己收藏或接触过的黄花梨、紫檀家具为研究对象，有意无意之中传播了“明式家具以黄花梨紫檀为第一”这种既不符合史实更违背古人评价标准的观念。

下面这张罗汉床便是一张真正的“元代断纹小漆床”。

元代断纹小漆床的蛇腹断纹（局部）

1.断纹

宋代赵希鹊称“古琴以断纹为证，盖琴不历五百岁不断，愈久则断愈多。”今人王世襄也说“断纹标志着漆器的年代”。该罗汉床的漆面布满深刻而明显的断纹，为典型的蛇腹断，这和所有清代漆器床榻上浅露而模糊的断纹显然不同。近年来专用中国大漆作画的著名旅德画家苏笑柏称：他在世界各大博物馆包括德国世界漆艺博物馆见到不少中国古代漆器，但均无法与该床的美妙断纹和漆艺相媲美。苏认为它就是明末文震亨所说的“宋元断纹小漆床”。

2.髹漆

《格古要论》称元代戗金漆器“戗山水人物，亭观花木鸟兽种种臻妙”。故宫张荣称只有日本保存元代“戗金人物花鸟纹经箱”等几件小件作品。该床戗金人物等极为精致，而清代戗金人物等则要粗糙得多。该床的黑漆面纯朴如乌木，质感极强，没有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反复髹漆，不可能达到如此效果，而清代作品漆层甚薄，工艺要简陋得多。两者相比，可凸显不同时代的漆艺特点。

香港古董店元代石案中的罗汉床腿部形状(www.xing528.com)

3.型制

浙江临安元代石桌

山西元代壁画

造型简朴、线条流畅，与清代的堆砌繁褥和几乎公式化的书卷式截然不同。床正面部的云纹连龙爪的形状和山西文水北峪口元墓壁画中的双屉桌、浙江临安八百里的元代石桌及香港荷李活古董店经牛津认证的元代石案上的罗汉床腿部图案十分相似，均为元代流行的“罗汉腿”状。蔡易安《龙凤图典》称元代龙“足部有三只鹰鹫般的巨爪，龙纹常和云纹或海水同出现于画面”，该床正是如此。

4.题材与画风

元代作品注重内容的情节性，如瓷器中的元青花就有“鬼谷子下山”、“萧何月下追韩信”等题材。

元代断纹小漆床正面围板中央的“韩信点将图”全景

元代断纹小漆床正面围板右侧的山水人物图

该床正中的人物画是“韩信点将图”，和元青花中的“萧何月下追韩信”不谋而合。这种具有浓重政治、军事性质的严肃题材和清代盛行的和福禄寿喜相关的民俗题材完全不同（“韩信点将”也不是流行的戏文剧目）。在弥漫于明清二代、充斥于清代的文字狱背景下，很难想象有人敢在自己的床榻上刻画“韩信点将”这种极易被诠释为谋反含义的题材的画面。“韩信点将图”中人物画法的线描精致，丝丝入扣；其余山水人物、花鸟画的大气、传神以及床板外侧的鸭子戏水等图画笔触的简练灵动，与元代倪瓒、王绎、王渊等大师的风格何其相似，与元青花中的人物、花鸟、山水图案更是如出一辙。

5.包浆及痕迹

该床整体包浆浑厚，晶莹透亮。床围板内侧的描金图案有些已经磨损，床睡板上的朱砂已经完全磨耗殆尽，而床的左后脚已经完全腐烂，凡此种种似在证明该床已届六百多岁的高龄。

以上五个方面是互相联系、互相印证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将它和存世较多的、款式雷同的书卷式的清代罗汉床榻作比较，就会凸显它的与众不同、鹤立鸡群，在五个方面均显示出鲜明的元代特色。特别从该床整体呈现出的气韵和神采来看，古朴而大气、稳重而从容、谨严而精致，无不具有浓郁的宋元气息、宋元精神。事实终究胜于雄辩，这件元代漆工艺的珍品力作以物证书，向世人证明着自己不可动摇的稀世之宝的历史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