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水水系及汉白石、枹罕古城址考
1987年的七八月间,应甘肃省文史馆副馆长张思温先生的倡议,赴临夏回族自治州考察古城寨遗址,给州志的编写提供一些参考。此行收获颇丰,查明汉大夏县城址在今广河县城西10华里的阿力麻土(乡名);河关县城址在今积石山县的康吊。对白石、枹罕二县城的地理位置,同行者中看法有分歧。笔者认为白石县城即我们所调查的夏河县的麻当遗址;枹罕县城即今临夏的双城遗址。此二城均在漓水沿岸,而史籍记载最详者无过《水经注》。若将《水经注》所载漓水水系与现在该河流的地貌情况逐一查证,则此二城址的确切位置即可完全肯定。为此,特作《漓水水系及汉白石、枹罕古城址考》一文。[1]
漓水,即现在的大夏河。古大夏河为今之广通河。将漓水与古大夏河混为一谈,错自《大明一统志》。吾陇上先辈邓隆、冯国瑞等先生早有驳正。我们这里专考证漓水的水系及有关城址,其他不涉及。
《水经注》[2]卷二漓水:“河水又东,与漓水合。水导源于塞外羌中,故《地理志》曰:其水出塞外,东北流,历野虏中,径消铜城西,又东北径列城,左合列水;水出西北溪,东北流,径列城北,又入漓水。”按此段记述漓水上源主流,现藏语称桑曲却卡,发源于今夏河县之萨玛尔永附近的沼泽地。东北流,“历野虏中”的“野虏”,是北朝时期当地羌民对由东北迁来的吐谷浑等族的称呼。所经消铜城,当在今桑科滩南的漓水东岸。1968年版十万分之一的地形图上标有此古城址。漓水径其西的记载与之符合。“又东北径列城”的列城,王氏校本引朱赵同;董祐诚曰:“城当在今循化厅南。《通鉴》:秦王炽磐筑列浑城于汗罗,《方舆纪要》:列浑城在河州西南百八十里,疑即列城也。”方位、距离相当(其位置详后)。出西北溪的列水这条支流,显然是现在的大纳昂河,流经多哇乡,在桑科(邓隆先生的《漓水考》中称为三科乎)乡以北汇入漓水(《水经》注文云:“城居二水之汇也”)。据邓隆先生的《漓水大夏水考》“北源出多哇,番名打惹河,即所谓西溪也。流至三科乎滩,距夏河县十余里之峡口与漓水合。东北依小阜,阜有古城,败垣犹存,俗呼汉城,山川相合,惟不径城北,城亦不居二水之会”。此考证与今实况基本相符。古城址在今漓水北面的阶地上,水不经其北,而在其南流过。十万分之一的地形图上标有此城址,具体位置在今大纳昂河注入漓水后的东北1华里处。在此城址北,又有一条小支流卡隆沟注入漓水。所谓“城居二水之会”,应理解为城在大纳昂与卡隆沟二水与漓水会合处。
“漓水又北,径可石孤城西,又东北,右合黑城溪水。”按:漓水自大纳昂河汇入之后,向东北流,至夏河县城关,折向东流,所经可石孤城,当在今夏河县城关附近。与前面的列城不是一个城,邓隆先生在其《漓水考》中将其混而为一,认为就是俗呼的汉城,应是误解。
漓水“又东北,右合黑城溪水,水出西北山下,又东南,枝水左出焉,又东南入漓水。漓水又东北,径榆城东,榆城溪水注之。水出素和细越西北山下,东南流径细越川,又东南出狄周峡东南,右合黑城溪之枝津,津水上承溪水,东北径黑城东,东北注之榆溪,又东南径榆城南,东北注漓水”。按:此段记载纷乱,方向亦有错。前头说漓水“又东北,右合黑城溪水”。后面又说溪水“东北径黑城东,东北注之榆溪”。自相矛盾。今按实际水道考察,拨去纷乱,仍可理出个头绪来。第一,漓水的大方向是由西南向东北流,自麻当以上,可数的大支流也是由西南向东北流(出自山间的小溪、小沟有例外),若是向东南流,那就背道而驰,根本不可能注入漓水;第二,现漓水自夏河县城关以东至完尕滩,汇入的大支流只有由东南而来的咯河,它的源头有三:中间一条正源发源于合作大草原,平野壮阔,众多小支流汇成这条正源,当即细越川。流经黑城的这个黑城,即现在的合作,原名黑错,1949年后取其叶音及民族团结之意,改名合作。因水流经过的是草原腐殖质土壤,呈黑色,用这种土筑的城墙也是黑色,黑城、黑城溪之名,均由此而来,所谓“枝津”,即这条支流的支流。由左边汇入的支流,即现在的札油沟,在萨索马注入黑城溪;“右合黑城溪之枝津”的从右边来的这条支流,即现在的德乌鲁河,由东南向西北流,至亨格赫注入咯河。这三条源头水汇合后的干流,才叫咯河,当即《水经注》所称的榆溪,它的正源就是黑城溪。所以,黑城溪与榆溪,不是各汇入漓水的两条支流,而是同一条水的上、下游不同河段的不同称谓。明乎此,则《水经注》此段原文的纷乱,可迎刃而解。“右合黑城溪之枝津。津水上承(黑城)溪水,东北径黑城东,东北注入榆溪”的记载是正确的。现咯河(榆溪)在亨格赫由右面来的德乌鲁河汇入之后,是由南向北流,至汪唐以北之下河湾注入漓水。《水经注》“又东南径榆城南,东北注漓水”的“东南”二字误,“东北注漓水”是对的。所经榆城,当在今漓水西岸地图上标有“佐布(村名)”的地方。相应的地域,除咯河外再无能与榆溪更符合的支流了。
“漓水又东北,径石门口,山高险峻绝,对岸若门,故峡得厥名矣。疑即皋兰山门也。”郦道元注曰:“汉武帝元狩三年,骠骑霍去病出陇西,至皋兰,谓是山之关塞也,应劭《汉书音义》曰:‘皋兰在陇西白石县塞外,河名也。’孟康曰:‘山关名也。’今是山去河不远,故论者疑自河山之间矣。”这段文字,首先生动描述了漓水切穿白石山(今太子山)形成的一连串的山大沟深、河谷狭窄、对岸若门的河谷特征。今天这段河谷已成了通往甘南草原的主要公路干线的通道,但其山势高峻,河流迂回曲折,河谷狭窄,道路险阻之势,仍不失昔日之特征。这段河谷,郦道元怀疑它就是当年霍去病大战匈奴的皋兰。这个皋兰就是石门口,是关塞。孟康也认为皋兰是关,而应劭则认为是河名。这些说法均属猜测,无事实根据,我们无须考证其所以然。值得注意的是郦道元在记述了此段历史传闻之后,再回过头来写漓水经过白石山(即他怀疑的皋兰山)区所汇纳的支流,即漓水会合榆溪之后在今夏河县完尕滩至土门关之间所汇入的支流。
“漓水又东北,皋兰山水自山左右翼注漓水。”按:在今白石山区自山左右汇入漓水的支流,有观音沟(自左注入)、亚首沟(自右注入)等,其余清水河等小支流不必列举。因这段山区郦道元认为是皋兰山,故名其山区支流曰皋兰山水,而非漓水出皋兰山门以后的支流。
“漓水又东,白石川水注之,水出(白石)县西北山下,东南流,枝津东注焉。白石川水又南径白石城西,而注漓水。漓水又东,径白石县故城南,王莽更曰‘顺砾’。阚骃曰:‘白石县在狄道西北二百八十五里,漓水径其北。’今漓水径其南,而不出其北也。”
按:此白石川水,显然是今且隆(铁龙)沟。今大夏河(漓水)自完尕滩至土门关之间,从左岸汇入的大支流只有且隆沟(藏语名)。这条支流发源于夏河县北部甘、青交界的小积石山,上游有三源,即古朗曲、恰莫涅曲、晒路沟,在甘加汇合后东流,称央曲,自八角城以下进入峡谷,称且隆沟,至麻当汇入漓水。且隆沟发源于小积石山,流经白石山(太子山)区,山地岩石主要为二迭系的石灰岩与沙岩,有些高大的山峰则是中生代中期的花岗岩侵入体构成,这些岩石多呈灰白色,加之在海拔3600米以上的山峰植被稀少,基岩裸露,白山巉巉,故有白石山或露骨山之称。河流流经白石山区,由上游带来及河床两岸冲刷出的石头多显白色的石灰石,故名白石川。今甘加滩八角城(即宋代的一公城)以北,有地名仍叫白石崖,有一支流经白石崖而南,至八角城西注入且隆沟,这些都足以证明且隆沟即白石川水。上引《水经注》所提白石城与白石县故城,系同指汉白石县城,其城址就在今夏河县之麻当。古城遗址在白石川水(且隆沟)入漓水处的西北岸。城址呈梯形,顺地势而筑,西高东低,高差约三四米,经测量,城东西长200米,东城墙临漓水,长210米。城的北、东、南三面紧临突崖,西城横截山坡,城外筑有双重壕,在壕外数十米的高地上有一烽墩。城只有一门,在东墙偏北处,有瓮城相护。城内有大量汉瓦片遗存,证明为汉城无疑。《水经注》白石川水“出县西北山下,东南流……径白石城而注漓水”的记载,与现今且隆沟的流向及其在此古城西注入漓水的实况相符。又:漓水在此古城东南角转了一个小弯曲,再折向东北流,与郦道元注:“今漓水径其南而不出其北也”的实况也相符。又:王莽篡汉后在西北边疆乱改地名,大多含有侮辱当地少数民族之意,唯独改白石县为“顺砾”县,是按地形而改名的。现古城东南面的崖面上有厚达10多米的砾石层,砾石层之上为黄土层,古城就筑在此数十米的高阶地上,不正是顺着砾石层筑的吗?此名称也是个有力的佐证。有人说这里海拔高,不能发展农业,当时无建县条件。其实汉代在这里筑城是为了军事上的需要,其目的在遮断匈奴与羌人的联系,戍边士兵的给养,可由陇西郡供应。在边疆巩固之后,逐步在枹罕地区屯垦,发展农业,是符合历史事实的。总之,汉白石县城即今麻当遗址,有充足的证据。下面我们再沿着漓水寻找汉枹罕县城址。汉枹罕古城即今临夏县的双城遗址。
“漓水又东,径白石山北(郦注引应劭曰:‘白石山在东’),罗溪水注之,水出西南山下,东入漓水;漓水又东,左合罕南溪水,水出罕西,东南流径罕南注之。漓水又东,径枹罕县故城南,应劭曰:‘故枹罕侯邑也。十三州志曰:枹罕县在郡西二百一十里。’漓水在城南门前东过也。”按:漓水径其北而“白石山在东”的这个白石山,即今太子山。漓水穿石门峡出土门关时,太子山正在其东面,水出土门关后即流入开阔的枹罕谷地。出西南山下,东入漓水的罗溪水,即今槐树关河。它发源于其西的母太子山,东北流,至双城注入漓水;水出罕西,由左而来的罕南溪水,即今老鸦关河。发源于小积石山中,东南流,亦在今双城注入漓水。此水注入之后,漓水在今双城遗址南转弯折向东北流去。“漓水又东径枹罕县故城南,漓水在城南门前东过也”的记载,与现在漓水流经双城古城遗址的实况完全符合。北魏时,枹罕城已移治今临夏市区(详后),汉枹罕县城已废,故郦道元《水经注》称其为“枹罕县故城”。
1987年8月4日,我们调查完麻当白石县古城址之后,于当天下午返至双城遗址,做了详细的调查。该遗址据三水之会:东有槐树关河(罗溪水),西有老鸦关河(罕南溪水),均在此地汇入漓水。三水相隔,有四山对峙:东有古城山,西有大庙山,南有龙泉山,北有粱家山。古城就建置在此中间宽阔的河谷阶地上,可谓形势天成。原有二个城址,故称双城。枹罕古城址称旧城,因村民居住与种地,城墙已毁。据传,旧城占地约1500亩,新城在旧城之北,面积当旧城十分之一,中隔一条小沟叫扫帚沟。我们在旧城址范围内的田埂间及水渠傍捡到了大量的汉瓦片。可贵的是不仅有汉瓦片遗存,还捡到了粗绳纹的秦瓦片及菱形纹的战国瓦片。将《水经注》所载枹罕县故城位置及遗址出土的大量汉代瓦片相应证,可证明此旧城址为汉枹罕县城而无疑。另据《元和郡县图志》河州枹罕县“故罕羌侯邑,秦灭为县,后遂因之”的记载,由出土的秦瓦片及战国瓦片,可证明此记载是有根据的。按:秦昭王二十八年(前279年),始置陇西郡,此后秦国的势力随即越过洮水向西发展,灭西羌枹罕侯,于其地置枹罕县,是符合当时历史发展的形势。所以枹罕县最早为秦时所建,汉朝因之。由扫帚沟所隔的新城遗址,据《旧唐书·地理志》,当为唐代陇右节度使所辖之平夷守捉城。(www.xing528.com)
根据以上考证,汉代白石、枹罕二县城的确切位置,可肯定无疑。
“漓水又东北,故城川水注之;水有二源:南源出西北山下,东北流径金纽大岭北,又东北径一故城南,又东北与北水会,北源自西南径故城北,右入南水,乱流,东北注漓水。”
按:此故城川水,当即今牛津河(宋代称牛精河),其南源即今黄泥湾川,它发源于今和政县之大尖山(太子山之支脉),东北流,“金纽大岭北”之金纽岭,前凉至隋时称金纽山或金柳山,即现在的南阳坡山,“东北径一故城南”的故城,当在今黄泥湾。“东北与北水会”的北源,当为今之马家沟。此南、北二源在今程家湾汇合后才称牛津河,流至今临夏市东北注入漓水。王先谦注引董祐诚曰:“今河州东南有广通河,有二源,当和政驿东,西北流;合为一,入大夏河,疑即故城川水,而方位稍异。”按:此注错误。广通河即古大夏河,它是洮水的支流,《水经注》卷二《洮水》有明确的记载,与漓水无关。
“漓水又东北,左合白石川之枝津,水上承白石川,东径白石城北,又东绝罕溪,又东径枹罕城南,又东入漓水。”
按:漓水出土门关,在双城汇合由左而来之罕南溪水(今老鸦关河)之后,再由左边汇入的支流,今只有红水河(亦称洪水河),别无支流。所谓“白石川之枝津”,按方位当指此水;它发源于小积石山东麓之大荒地,东流,过红台(新城集)后折向东北流,过临夏市旧城(河州城)南门,又东汇入漓水。与上引“又东径枹罕城南,又东入漓水”的记载相符;但它既不上承白石川水,更不东经罕溪(没有经任何一条水),也不东径白石城北,与前面所考白石城远在百里之外,是独自一条支流。可能是《水经注》此处有衍文或有错记。“又东径枹罕城南”的枹罕城,非两汉时的枹罕城,而是北魏时的枹罕城,即今临夏市区。据《晋书·地理志》,前凉张骏始分兴晋、金城、武始、南安等九郡为河州。《元和郡县图志》卷三十九载:“张骏二十一年(333年),以州界辽阔,分置河州……后乞伏炽磐又自金城郡都于此。后魏平定秦陇西,改置枹罕镇,孝文太和十六年(492年),改镇复为河州”,隋、唐因之。由此可以推断汉代白石、枹罕等县之废弃,枹罕城移置于今临夏市区,当在晋末动乱之时。故郦道元的《水经注》称汉代之白石、枹罕等县时,加“故城”二字,而称当时(郦道元为北魏时人)为枹罕则曰“枹罕城”。
“漓水又东北,出峡,北流注于河。地理志曰:‘漓水出白石县西塞外,东至枹罕入河。’”
按:漓水流过今临夏市区后,至折桥(今为公路桥)入泄湖峡,由大庄出峡,流至莲花城(原永靖县城,今没入刘家峡水库)入黄河。记载与实况相符。郦注最后引《地理志》作了一句总结,说漓水出自白石县以西塞外,东流至枹罕境内入河,非由枹罕城入河也。
【注释】
[1]本文写成后征求过魏晋贤、王宗元两位同志的意见,他们完全赞同。于是在发表时署以三人的名字。他们认为该文是笔者的成果,应收入笔者的集子中。
[2]本文依据的是中华书局《四部备要》王先谦合校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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