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变法与熙河之役
一
“熙河之役”,是指宋神宗熙宁年间王韶克服洮水流域,设置熙河路的历史事件。从当时的历史条件来看,熙河之役绝不是一个偶发的边境事件,而是与宋神宗对付契丹、西夏的总战略决策密切相关,与王安石变法的政治总目标密切相关。即以新法实施的具体内容来看,“市易法”是王韶先行之于古渭,再推广到熙州(地名详后),见诸实效后,才于熙宁五年(1072年)颁之于全国的。这不仅有确切的文献记载,而且有新发掘的地下史料可证。因此,考察这一历史事件不能就事论事,应从当时的全局着眼,才能弄清它的来龙去脉。本文不全面论述王安石变法,只从研究甘肃地方史的角度对此问题作一初步探讨。
自宋仁宗宝元元年(公元1038年)元昊称帝,建立西夏,宋朝面临的是契丹、西夏两个对立政权。从河北之白沟河一线起,西至河东之代州、雁门、保德、火山军、麟府路,再延至陕西之鄜延、环庆、泾原、秦凤四路,广袤数千里,无数城堡关寨都要派兵戍守,没有几十万军队怎能布防?还有第二线之河间、中山、太原、京兆(今西安市)等重镇,都要屯驻重兵。其所以被动设防,不是士兵不能战,而是由于腐朽的官僚政治之掣肘。宋朝皇帝,自太宗而后由于不相信武臣,凡派兵打仗,不给将军们以临机应变的指挥权,虽远在千里之外,而行军列阵,均得请示朝廷,甚至连作战的阵图也由皇帝亲自授予。当时的通讯设备,最快的不过是急递铺,皇帝坐在开封遥控,前线怎么能打胜仗!至道二年(996年)解救灵武之役,馈饷兵民死者10余万,师出无功,就是这样造成的。以后方面统帅,亦多用文臣。一提到对辽夏用兵,举朝官僚即惊慌失措,纷纷主张退让妥协,主战者寥寥无几,所以形成积弱之势。被动设防,全赖兵多。王安石在皇祐元年所作的《省兵》诗中写道:“有客语省兵,省兵非所先。方今将不择,独以兵乘边。前攻已破散,后距方坚完,以众抗彼寡,虽危犹幸全。将既非其才,议又不得专,兵少败孰继,胡来饮秦川。……省兵岂无时,施置有后先。……择将付以职,省兵果有年。”孰先孰后,安石是看得了如指掌的。他之所以奋起变法,首先在于要澄清吏治,扭转举朝苟且偷安、暮气沉沉之颓风;以抑制官户、形势户的特权来均平赋税,平衡财政收支;然后择将练兵,整军经武,以达到富国强兵。富国强兵是为了什么?其目的之一就是要解除契丹、西夏两个对立政权的威胁。在策略上是先西夏而后契丹。这个战略决策,宋神宗和王安石是完全一致的。《宋史·神宗本纪》赞语说,神宗即位,“励精图治,将大有为。未几,安石入相……知祖宗志吞幽蓟、灵武,而数败兵。帝奋然将雪数世之耻,未有所当,遂以偏见曲学起而乘之,青苗、保甲、均输、市易、水利之法”立。说安石“以偏见曲学起而乘之”,是诬蔑之辞,说变法是为了佐神宗雪数世之耻,解除辽、夏的威胁,则是事实。而王韶正是看清了神宗和王安石的这一战略决策,在熙宁元年上平戎三策,提出了开拓河湟的主张。《东都事略》王韶传称:“韶内知天子智勇,有志于天下,乃上平戎策。”果然,策书一上,立即得到神宗和王安石的重视,在王安石的坚决支持下,才有熙河之役的部署和行动。
二
据《宋史》本传,王韶字子纯,江州德安人,考取进士后曾任建昌军(今江西南城)司理参军。因试制科不中,客游陕西,访采边事。经过一番亲身调查,于熙宁元年诣阙上《平戎策》三篇,大意是:国家要制服西夏,当先收复河湟。欲复河湟,当先以恩信招纳沿边诸族。自武威以南至洮、河、兰、鄯,原本是汉地郡县。自唐乾元以后,吐蕃陷河、陇,至今诸羌瓜分,莫相统一,正是可以合并兼抚的时候。果能招抚各部族,使夏人无所连接,即可断其右臂。[1]这一建议被后来实践证明是切合实际的。要说清这个问题,得先把所涉及的地理范围及基本史实摸清。
按王韶所指河、湟,亦即“自武威以南至洮、河、兰、鄯”这一片地方,就是现在甘肃省的临夏、甘南两自治州和兰州及青海省的西宁地区,所以泛称河湟,是因为黄河自现在青海尖扎以南折向东流至河口,河以南属当时的河州,以北即湟水流域,属湟州。这一片地方,在祖国历史上无论从政治、经济、军事、交通、文化等方面看,都是极其重要的。不必扯得太远,略从隋代叙起。隋炀帝大业三年(607年)改州为郡,此地区黄河以南设金城(郡治今兰州)、枹罕(郡治今临夏回族自治州)、临洮(郡治今临潭)、浇河(郡治今青海贵德县)四郡;河以北为西平郡(郡治湟水,即今乐都)。大业五年,炀帝出巡河西,就是经过河湟地区的。据《资治通鉴》记载:“夏四月,癸亥,出临津关(现在临夏的莲花城。据张维《陇右方志录》考订),渡河,至西平”[2],然后入长宁谷(今之北川河谷,宋代仍有长宁堡)、度星岭至浩门川(今之大通河),渡过浩门川至张掖郡。回来时由大斗拔谷(现在的扁都口)进入河湟。炀帝“命刘权镇河源郡积石镇(在今青海省兴海县东黄河边上),大开屯田,捍御吐谷浑,以通西域之路”[3]。
唐朝的河、湟地区,据新、旧唐书《地理志》,黄河以南为河、洮(治今临潭)、岷(今岷县)、叠(今迭部)、宕(州治怀道,在今舟曲以西)五个州;黄河以北为鄯、廓(一部分在黄河南,州治今尖扎以北黄河北岸)二州。755年,发生“安史之乱”,河西、陇右精兵东调,吐蕃乘虚而入。肃宗至德元年(756年),吐蕃入据石堡城(据乾隆《西宁府志》,今西宁县南280里之石城山)。二年,陷西平(即鄯州),上元元年(760年),陷廓州。至代宗宝应元年以后,不光是河湟,整个河西、陇右全没入吐蕃。唐朝于乾元二年(759年)置邠宁节度使(治邠州),大历三年(768年)置泾源节度使(治泾州),边防线撤至灵武、泾源(泾州、原州)、邠宁(邠州、宁州)、凤翔一线。白居易诗曰“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④。吐蕃达到极盛时期,统治者只知道连年发动战争,向唐境内掠夺人口和财物。河陇民众受害不堪,吐蕃人民亦困于兵役,贵族因争夺权利而互相倾轧,内部矛盾激化。唐武宗会昌六年(846年),达磨赞普被大臣杀害,吐蕃从此分裂而衰微。宣宗大中十一年(847年),吐蕃酋长尚延心以河、渭二州来降。
唐末五代,中国内地藩镇割据,吐蕃更是分崩离析。河、湟地区,部族散漫,莫能相统,史书失其记载,或者语焉不详。《旧五代史·吐蕃传》说:“至五代时,吐蕃已微弱,回鹘、党项诸羌夷分侵其地,而不有其人民。”《宋史·吐蕃传》说:“其国亦自衰弱,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矣。”与王韶《平戎策》所说“今诸羌瓜分,莫相统一”的情况是相符的。
宋初,从秦州之夕阳镇(今天水新阳镇)以西,沿渭水上游经洮水直至河湟,蕃、汉两族交错杂居。吐蕃族分布状况,《宋史·吐蕃传》记载混乱,系事年月亦多脱误,有些部族,今已无法稽考。或因早和汉族融合,所留痕迹,只一些地名而已。如通渭县之者达铺、榜罗,临夏县之藏、吹麻滩等,即当日吐蕃所称地名,至今相沿不改。《长编》建隆三年载:“秦州夕阳镇,古伏羌县地……自渭而北则属诸戎(指吐蕃族),自渭而南则为吾有。”自建隆三年至王韶开拓熙河时止,见于《长编》、《宋史》并与地方史查对,尚能知其梗概者有下列各部族。
秦州尚波于族,建隆二年(961年)献伏羌县地内附,居地在今甘谷县;大石族、小石族,见于开宝八年(975年),居地在今甘谷县大石镇一带;安家族,见于太平兴国二年(977年),居地在今秦安县安伏镇一带;秦州之大、小马家族,太宗淳化二年内附,居地在永兴寨(大石镇);伏羌寨(今甘谷城)斯吉波族,永宁寨(今甘谷之盘安镇)陇波、他斯麻族,大洛门(今武山县鸳鸯镇)、小洛门(今武山洛门镇)一带部族,均见于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同年八月,斯啰部之马尔咱巴、岳居戬率马衔山(在榆中县境内)、兰州、龛谷(今榆中县南)、毡毛山(即毡帽山,在今乐都县西南)、洮河、河州部族兵入寇伏羌寨三都谷,被宋将曹玮击破。《长编》、《宋史》均未载族名。河州吹麻城张族,居地在今甘肃陇西县,首领张小哥随曹玮战三都谷有功,授顺州刺史,是内附部族。讷芝临占(宋史作讷支蔺毡)部,世居古渭州(今陇西县),仁宗皇祐五年献地内附,宋朝筑古渭寨以守之。俞龙珂族,居地在今漳县、渭源南境及于岷县,有众12万口,是一大部族,王韶开拓熙河时首先内附。居住在河、湟,立有文法即建立政治制度之最大部族,则为厮啰部。
厮啰,本名欺南陵温篯逋(篯逋即赞普),是吐蕃分裂后进入青海之雅隆觉阿王系的子孙,生高昌磨榆国。在他12岁的时候,河州羌何郎业贤客游高昌,挚之归河州。河州大姓耸昌厮均迎居移公城(即一公城),旋被宗哥僧李立遵、邈川(即鄯州,今青海乐都)大酋温逋奇略取至廓州,尊立为赞普。由是部族渐强,乃徙居宗哥城(在今青海西宁市东南,后改称龙支城),李立遵为论逋以辅佐之(论逋一作论布,即宰相),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向宋朝通好。宋廷命为殿直、充巡检使。李立遵专恣,对部下严酷,且喜杀戮,遂失部族心;又遣兵寇掠伏羌寨,与宋失和,厮啰遂与立遵不协,更徙居邈川城(今乐都南湟水南岸),以温逋奇为论逋,有胜兵六七万,与西夏赵德明相抗,和宋朝修好。大中祥符八年,遣使来贡,宋朝赐予甚厚,并派遣侍禁杨承吉至邈川报聘。明道元年(1032年),仁宗授厮啰为宁远大将军、爱州团练使。后温逋奇作乱,厮啰集兵杀之,徙居青唐城(即今西宁市)。仁宗景佑四年(1037年),西夏元昊举兵陷瓜、沙、肃三州,尽有河西之地。原西凉府六谷首领潘罗支旧部及甘州回鹘种人数万往归厮啰。元昊即侵厮啰地界,屡被所破。宝元元年(1038年),元昊大举侵扰宋朝边境。宋廷授厮啰为邈川大首领、保顺军节度使,使从侧背夹击元昊。因氏父子不和,力量分散,曾为元昊所困。但其坚壁固守,使夏人地界未能越过浩门川,保住了河、湟地区。厮啰有三子。他先娶李立遵女,生辖戬及默戬觉,后取乔氏,生董戬。氏因与立遵不协,遂恶李氏及二子。立遵死后,与二子分居,辖戬居河州,默戬觉居邈川,各有部众,厮啰与少子董戬居青唐。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厮啰死,董戬继位。辖戬先卒,子木征居河州,宋朝赐以团练使名号。默戬觉死后,所部立其子辖撒欺丁,宋朝命为顺州刺史。确厮啰死而地分,董戬最强,独有黄河以北,即湟水流域的地盘。洮河以东,则以俞龙珂部为最大,不属氏。王韶平戎策中所言“今诸羌瓜分,莫相统一”,是指厮啰死后的情况。这一地区,宋朝、西夏都在力争。甚至北边的契丹,也于嘉祐三年(1058年)嫁女给董戬为妻,以示拉拢。假如西夏夺取青唐,则正如王韶所言,“并兵南向,大掠秦渭之间,牧马于兰、会(指会州,今甘肃靖远县),断古渭境,尽服南山生羌。西筑武胜(武胜军,今临洮)。遣兵时掠洮、河,则陇、蜀诸郡当尽惊扰”[4]。所以开拓熙河,在当时来说,王安石等人是有战略眼光的,也是势在必行的。
三
熙宁元年王韶上平戎策,神宗异其言,召问方略。先是,安石之子王雱曾于从秦州归来的戍卒当中得悉洮河一带情况,早有抚纳各部族的主张。而王韶之谋与之合,故安石力主韶议,即以韶管勾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相当于机要秘书)[5]。韶请筑渭源上下两城,屯兵以为前进基地[6]。并建议开垦渭源至秦州沿渭河两岸弃置未耕的闲田;在古渭寨设置市易司,以官钱为本,借给商贾,使与各部族贸易,以所得利息充作军费。而保守派元老重臣枢密使文彦博以为烦费,出来反对。在他的支持下,地方帅臣李师中等人以“恐秦州自此益多事,所得不补所失”为借口,从中阻挠。安石恐韶“内则为大臣所沮,外则为将帅所坏”(引文均见《长编》),向神宗进言,采取断然措施。于熙宁三年冬,相继贬黜秦凤经略使李师中、窦舜卿等,命支持变法的韩缜知秦州,进王韶太子中允、提举秦凤西路蕃部及市易司事。设市易司于古渭,赐钱30万为本,以川交子(钞票)易物货给之。熙宁四年八月,更设立秦凤路沿边安抚司,命韶主持安抚司兼营田市易,高遵裕副之,从此事权归一。韶在秦州会集诸将计议,以为俞龙珂部为大族,宜先招纳。韶因巡边,引数骑直抵其帐,谕以和好。俞龙珂即率12万口举族内附,亲到京城朝见宋神宗,自言“平生闻得包中丞(即包拯)是朝廷忠臣,乞赐姓包”。神宗赐姓名包顺,其后一直守岷州,极尽忠顺。按:《长编》、《宋史》均未载俞龙珂的牙帐所在,对他的部族,有时称西羌,有时称青唐羌,含混不明。据熙宁四年八月其内附,五年七月王韶即进筑渭源堡,而当时武胜军(即临洮)则为厮啰孙木征所有等史实,可断定俞龙珂牙帐不出渭源境。他归顺后宋朝用赎买的办法收回其所管的盐井。今漳县有盐井乡,可知他的部族分布在渭源、漳县南境并扩及岷县(包氏后来世居岷州,与汉族融合,至1949年前仍是大姓。现秦许乡还有包家族队)。
熙宁五年五月,升古渭寨为通远军(今陇西县),以为开拓熙河的根本,割秦州所属宁远等四寨属之[7]。七月,王韶筑渭源堡(今渭源城),进兵乞神坪(在渭源西南),逾竹牛岭至抹邦山[8]破蒙罗觉、抹耳水巴族,筑策丕勒堡(旋改称庆坪堡,在临洮东南八十里),洮西大震。木征渡河来援,韶令部将景思立由竹牛岭南路以张军声,韶由庆坪堡潜师经东峪直趋武胜。木征将辖约弃城夜遁,遂拔武胜军。八月,改武胜军为镇洮军(即今临洮县),以高遵裕知军事。在镇洮军设置市易司,赐钱帛50万以为市易司本钱。
熙宁五年冬十月,升镇洮军为熙州,置熙河路。领熙、河、洮、岷等州及通远军,以王韶为龙图阁待制、熙河路都总管、经略安抚使,兼知熙州。时河、洮、岷三州尚未克复,韶以熙州为经营洮西根本,筑南关堡(今店子街)、北关堡(今八里铺),并沿洮河东岸向北筑结河(今辛甸)、临洮(今巴下集)二堡;在城西洮河上建造浮桥,次年六月浮桥成,赐名永通桥。此桥以后历代维修,明朝重修时改名永宁桥;以木船12只为浮梁,上铺以板,为通往洮西要津(乾隆《狄道州志·重修永宁桥记》),直至1976年国庆,钢筋水泥大桥建成时才废弃。
在巩固熙州的同时,即向洮西推进。熙宁六年春,进筑康乐寨(今康乐城北康王城)、刘家川堡(后改名当川堡),以通饷道;四月,攻拔阿讷木藏城、香子城。韶请筑香子城屯聚辎重,以为前进基地。熙宁六年五月,诏赐名阿讷城为定羌城(今广河)、香子城为宁河寨(今和政县)。八月,王韶命部将景思立、苗受等屯兵于香子城,自领兵穿露骨山南入洮州界,降木征弟巴珍觉,断木征后援。然后回军,与景思立等分道攻取河州。木征遁走,命景思立知河州,进筑安乡关(在今临夏县北),于黄河渡口置浮梁(即炳灵寺浮桥,现没入刘家峡水库),筑堡于河之北,以为鄯廓通道。
当王韶穿越露骨山时,因道路狭隘,一日下马步行至五七次。这本是兵入险地,而朝廷中有人造谣说他全军覆没,神宗亦为之不安,只有王安石坚信是一次出敌不意的奇袭。那么王韶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穿过露骨山的呢?按:甘肃境内的露骨山有二:一在渭源;一在临夏。民国时所修的《渭源县志》说王韶穿越的是渭源的露骨山,显然是穿凿附会。而王韶当日行军,所过的只能是临夏的露骨山。此山从现在韩集之大黎架山起,向东延伸至康乐之莲麓止,横亘数百里,恰是今甘南、临夏两自治州的界山。它的主峰在康乐县的草滩,海拔3908米。“文化大革命”期间,笔者有幸曾往返调查多次。盖因远望白石巉巉如白骨裸露,故名,康熙《河州志》有详明的记载。而王韶当日行军所过,是在香子城山中,即现在和政县吊滩乡南面广河上源之陡石关(明代所筑)山口。翻过山南即到冶力河河谷,属洮州界,宋代的五牟谷就在那边。《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六册第20—21图将露骨山标在夏河县的南面,显然是标错了,应予订正。
河州既复,王韶即率兵南入岷州界,岷州首领本令征(木征诸弟)以城降。随即进拔宕州(即今宕昌县)。叠州策凌卜、洮州郭斯敦皆以城内附,于是自临江寨(在宕州南面)至安乡城,幅员二千里,包括熙、河、洮、岷、宕、叠六州土地全为宋有。捷书上闻,宰相王安石率百官上表称贺。神宗御紫宸殿,亲解所服玉带赐安石,以表彰他力排保守派的非难,坚决支持王韶,完成开拓熙河的功绩。进韶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熙宁七年正月,王韶入朝述职,木征结连董戬将青宜结果庄复扰河州,知河州景思立因轻敌冒进,被诱至踏白城(今积石山县银川乡)败死,河州被围。韶自京师还至兴平,闻讯,倍道急进,星夜赶至熙州,即率兵趋定羌城,临宁河寨,分兵入南山,自领兵由西山绕踏白城后,一战破敌。木征率首领80余降。韶遣送京师,神宗赐名赵思忠。熙河之役至此告一段落。
值得进一步阐述的,是在通远军、熙州设置市易司的事,这是王韶的创举。在开拓熙河的过程中,借官钱资助商贾,往来贸易,取其息以充军用,公私两便,是起了积极作用的。熙宁七年王韶奏:“通远军自置市易司以来,收本息钱五十七万余缗。”[9]克复熙州后在熙州设置市易司,“熙河人情甚喜”,各部族首领的子女“联袂围绕汉官踏歌(即舞蹈),言‘自今后无仇杀,有买卖快乐,作得活计,不被摩正(即木征)来夺人口牛马’”[10]。这说明当时各部族感到方便,是欢迎的。1973年在临洮西平发掘了一座宋墓[11],出土《宋故冯府君墓志》一方,墓主人冯从义,字子安,方渠人。墓志载:“熙宁初,襄敏王公(即王韶)开拓河、湟,建镇洮军,招置商贾以实其地,仍贷公帑,令出息以佐军需。公所请数十万缗,不期年,偿公给私,裕然有余,无锱铢负。……因留镇洮,遂家焉。”后来他出资捐了一个熙州助教,活了70岁,至徽宗崇宁间攻取鄯、湟时,仍令其子廓“尽忠卫国,竭力供输,凡十余万数”,是个爱国商人。此足以证明设置市易司所起的作用。因为在实践中取得成效,所以被王安石所采用,并参酌汉代“平准”之意,制“市易法”,于熙宁五年颁行。在京师设立市易务,除给商人贷款或赊给货物,取年息2分外,并依据市场情况,平抑物价,以防止豪商巨贾囤积居奇,成为熙宁新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河州还重视教育,设置蕃学。熙宁八年三月,“知河州鲜于师中乞置蕃学,教蕃酋子弟。赐地十项,岁给钱千缗,增进士为五人额”(《长编》卷二百六十一)。
四
开拓熙河与变法之争,始终交织在一起。反对派的首脑司马光、文彦博等压根儿就不赞成。元丰四年(1081年),熙河经制李宪等从夏人手里夺回西市新城(今榆中三角城)及兰州,熙河路扩为熙河兰会路,宋朝在此一地区的边防线越过马衔山推进至黄河边。这本来是好事,而司马光等人仍然反对。至神宗死哲宗继位,元祐元年(1086年)司马光为相,尽废新法,并欲放弃陕西米脂五砦及兰州、熙河。本是自己目光短浅,他还指斥别人“见小忘大,守近遗远,惜此无用之地”。文彦博附和其说。赖群臣反对,安焘力争,礼部员外郎孙路抱着舆地图极陈利害,才阻止了其倒行逆施。自此而后,变法之争一变而为派系斗争。新旧两党,挟嫌报复,势成水火。绍圣元年(1094年),章入相,尽逐元祐诸臣,虽标榜新法,然已失去本来意义。至元符议取青唐,无论将相均非安石时可比了。
厮啰的子孙,至元祐元年董戬死后由其养子阿里骨嗣。绍圣三年阿里骨卒,其子辖正嗣。辖正性暗弱,其季父索诺木丹怎雄武,被大酋森摩乾展所谮杀。独其党绰尔结脱走,往依董戬疏族溪巴温。溪巴温为厮啰兄札实庸咙之孙,居河南。绰尔结既归溪巴温,即奉其次子构赞据溪哥城(即积石军,今青海贵德),辖正遣人诱杀之。溪巴温遂举兵入溪哥城,与辖正对抗,部族内讧。绰尔结逃奔河州,说知州王赡取青唐,赡言于朝。章遂命熙河兰会路经略使孙路驻河州节制,王赡为先锋,总管王愍策应。元符二年(1099年)七月出师,由炳灵寺渡河。王赡欲独擅其功,破坏了与王憨配合作战的计划,抢占邈川,径以捷书上闻,不受孙路节制。由是将帅不协,互相掣肘。宋廷以胡宗回代孙路,督王赡进兵。高永年先以千骑度省章峡(亦作星章峡,即今大峡口),取宗哥城。青唐主辖正被大酋森摩乾展逼逐,至宗哥城投降。乾展与绰尔结复奉溪巴温长子隆赞为主[12]。九月,王赡以步骑万人入青唐,隆赞降。诏以邈川为湟州,青唐为鄯州,宗哥城为龙支城。赐隆赞姓名赵怀德。
王赡入青唐后不知笼络部族以安定人心,而是纵所部剽掠,听到有人谋反即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人,措置乖方,由是诸族皆叛。绰尔结乘间逃出,拥立溪巴温第三子小隆赞(即锡罗萨勒,《宋史》作溪赊罗撤)为主。青唐、邈川均被围。夏人以10万众来助,断炳灵寺浮桥,烧省章峡栈道,邮传不通。苗履由兰州、姚雄由河州率所部同时驰援,始解围。元符三年正月,哲宗死,朝议弃湟、鄯,以其地与赵怀德。此役遂以失败告终。
徽宗崇宁元年(1102年),蔡京入相,国事大坏。不仅元祐诸臣贬窜殆尽,并借追究放弃湟、鄯责任,排陷异己,章、曾布等元符诸臣亦遭斥逐。崇宁二年,再议取青唐,以王韶之子王厚为将。厚鉴于元符失败的教训,援引“熙宁间神宗以熙河边事委任其父韶,议论归一,无所摇夺”的故事,请得以专其军。朝廷许之。故虽有阉人童贯监军,而厚能统一措置,不受牵制。宋军由兰州京玉关(在今河口对面)、河州安乡城分道出师,六月取湟州。大军听王厚部署,未直下青唐,而北取南宗堡(在今乐都北乳酪河上源),南取当城(即来宾城,在今循化东黄河以北),西筑洒金平(后改名绥远关,在今乐都西)以控省章之险。先巩固湟州地区,然后于来春进取。崇宁三年四月,遂一举复鄯州(后更名西宁州)、廓州。由于王厚得以专其兵,策略计划不受阻挠,故能继承乃父遗志,卒成开拓河湟的功绩。
五
回顾前面的论述,宋朝自神宗起开拓河湟,是对付辽、夏战略决策的一个侧面,重点是在防御西夏。宋、辽、夏的关系,是祖国历史上三个不同政权之间的关系,犹如魏、蜀、吴三国鼎立,是中国的内部事务。契丹、党项都是中国的古老民族,而民族之间的关系,只能按照当时的实际情况,作具体的分析。有人主张对中国历史上的民族关系,只讲和平往来,不讲战争。我们认为这不符合事实。民族间的斗争,无非是此一民族的统治者压迫、掠夺了彼一民族的劳动人民。或彼一民族的统治者压迫、掠夺了此一民族的劳动人民。所以说:“民族斗争,说到底是一个阶级斗争的问题。”既然是阶级斗争,那就不能回避,这里面有是非问题,正义和非正义的问题,要分清楚。宋初收复燕、云的行动,是统一战争的继续,不幸失败。后来签订了屈辱的“澶渊之盟”,宋朝每年要送银20万两、绢30万匹供契丹统治者享用,这些钱物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至于西夏,宋初,定难节度使李彝兴拥有银、夏、绥、宥四州,宋太祖对他非常优礼,用的是争取和平统一的政策。这个政策生了效。至太宗太平兴国七年(982年),其孙李继捧归朝,使此一地区统一在中央政权之下。因宋政府措置失当,致李继迁叛变,攻陷灵武,把朔方地区分割出去。至元昊建立政权,对宋朝连年袭扰,关西陇右备受其祸,人民的生命财产横遭杀掠;战争也并未给党项人民带来什么好处。至庆历和议,宋朝每年要送银7.2万两,绢15.3万匹,茶叶3万斤,这不过是拿人民的血汗换取一时的苟安。神宗、王安石奋起变法,欲扭转这种被动屈辱的局势,其是非曲直是不难判断的。宋朝开拓河湟,对西夏是侧面出击,主动防御。对本地区则是统一行动的继续。把分崩离析的吐蕃各族纳入中央王朝的管理之下,是前进不是倒退。事实证明宋朝在取得熙河时设市易司以发展贸易;设营田司以发展农田水利,招致沿边蕃汉弓箭手大开屯田;并设立蕃、汉学校以招致蕃官子弟入学,对此一地区经济文化的发展起了推动作用。
附:本文所见吐蕃族人同名异译对照表
《续资治通鉴长编》 《宋史》及《宋史纪事本末》
张硕噶 张小哥
马尔咱巴 马波叱腊
岳居戬 鱼角蝉
斯吉布特 厮吉波
李摩拉木 李磨论
讷芝临占 讷支蔺毡
裕祐格勒 俞龙珂(www.xing528.com)
嘉勒斯赉 厮啰
齐囊凌哀沁布 欺南陵温篯逋(厮啰本名)
哈喇额森 何郎业贤
松察克斯戬 耸昌厮均
李埒克遵 李立遵
温布且 温逋奇
辖戬 瞎毡
默戬觉 磨毡角
董戬 董毡
摩正 木征
辖萨斯鼎 瞎撤欺丁
辖约 瞎药
巴珍觉 巴毡角
青宜结果庄 青宜结鬼章
辖正 瞎征
森摩乾展 心牟钦毡
索诺木丹怎 苏南党征
绰尔结 篯罗结
杓赞 杓拶
隆赞 陇拶
锡罗萨勒 溪赊罗撒
【注释】
[1]王韶:《平戎策》,此处参酌《东都事略·王韶传》引。
[2]《资治通鉴》卷181,隋纪五。
[3]《资治通鉴》卷181,隋纪五。
[4]《宋史·王韶传》。
[5]《宋史纪事本末》标点本卷47作“请以韶管干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断句错误,未能注意秦风经略司是地方帅臣经略使的衙门,王韶管干的是经略司的机宜文字。
[6]《宋史纪事本末》及《续资治通鉴》均作“请筑渭泾上下两城”,泾字误,标点本亦未改正。
[7]四寨即宁远(武山)、大洛门、小洛门、哑儿峡(在陇西土店子)。
[8]即玛尔巴山,在临洮南35里。其下有抹邦河,即大南川,今讹为漫巴山、漫巴河。
[9]《长编》卷250熙宁七年二月庚辰条。
[10]《长编》卷241熙宁五年十二月丁酉条。
[11]由伍德煦同志负责发掘。伍原在省博物馆工作。
[12]《长编》卷507哲宗元符二年三月庚午条:溪巴温凡六子,曰隆赞、曰构赞、曰锡罗萨勒、曰昌三、曰顺律坚戬、曰尼玛丹津。《宋史》及《宋史纪事本末》等均以陇拶(即隆赞)为木征子,误。按木征居河州,王韶取河州时已降,其子孙不在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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