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于内蒙古草原上的古代玻璃制品
黄雪寅
(首都博物馆,北京100045)
玻璃,是“经过熔融后冷却下来,保持液体结构的固体”,属于非晶体物质。玻璃有天然玻璃,如火山喷发后急速冷却的黑曜石(obsidian)和天空的流星经过大气层以及与大地撞击后在产生的高温和高压下形成的玻陨石(tektite)。古代玻璃,是指人工制作的玻璃态材料。
关于内蒙古草原的古代玻璃器,早年很少有人作过专门的研究,主要的原因是它的出土数量和体量都不够引人注目。翻阅以往大多数的内蒙古文物考古资料,也极少找到关于古代玻璃制品的专门报道,即使有一些出土物,也未作专门的描述。近年来内蒙古文物考古事业飞速发展,出土品中有不少玻璃器,引起了学界的重视,尤其是在它所传达给我们的信息中,包含着诸多的文化因素,更是为研究草原文化与外界的关系提供了难得的实物资料。本文所谈或许可以为研究者们提供一些关于草原玻璃器的信息。
内蒙古地处中国的正北方,在地域上最大的特点是占有大片的草原。在中国古代漫长的发展历史上,生活在这里的是北方的游牧民族,他们逐水草而居,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日常用品及装饰品多以草原上的矿物、植物和动物的原料制作而成,如金银、玉石、桦树皮、动物皮制品等较多,玻璃器较少。早期的考古工作者在报告中对古代玻璃概之以“料器”或“玻璃”一词。
中国古代对玻璃的称呼其实很多,早期史料中出现的名词有“琉琳”、“流离”、“璧流离”“玻璃”等,古代经常称玻璃为“琉璃”,至宋以后,把陶器上釉以后的器皿称为“琉璃”。清康熙初年下令内务府下设造办处,建立“玻璃厂”,名称上与制造琉璃瓦的“琉璃厂”分开。据史载,我国从公元初(即2000年前)已能自制玻璃,至今发现最早的玻璃窑址是元代的博山琉璃厂。在世界范围内,根据考古发掘资料,最早的古代玻璃始于公元前2500年,出现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地区),之后古埃及在新王朝时代于公元前15世纪,玻璃制造技术也得到发展。以后古希腊和古罗马成为玻璃技术发展中心(公元前10世纪后)。中国的玻璃制造业比西方晚1 000多年。中国早期玻璃珠饰的出现与游牧民族的流动性有关,同时与草原和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往来有直接关系。在广州南越王墓就出土了具有匈奴文物特征的带饰,带饰上镶嵌有玻璃。
一、散落在草原上的古代玻璃器
①就目前考古资料提供,在内蒙古地区,最早的玻璃见于西周时,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绿城。
②集中出现玻璃制品的时期是在战国至汉代,活动于草原上的主要北方民族如匈奴和鲜卑、乌桓等游牧民族,将一些小型的料珠作为装饰品。其中主要的出土物有:
1972年,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杭锦旗发现了桃红巴拉(村名,当地俗称“沙窝子”)古墓群,墓中出土有玻璃珠[1]。
1979年,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准格尔旗西沟畔发现一批珍贵文物[2],以金银器为主。在M4中发现有玻璃珠155颗,有浅黄色、蓝色和淡蓝色。形状呈扁椭圆形、圆形和柱状(图1,图版25)。
图1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准格尔旗西沟畔出土的汉代玻璃串饰
③在内蒙古中南部汉墓中先后发现有玻璃器,代表性的墓葬有:
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凉城县西汉晚期M9,发现有无孔型耳珰(2件)[3]。
内蒙古三段地西汉中期至东汉初期M2中,发现有玻璃填[4]。
内蒙古召湾汉墓群出土有玻璃填、鼻塞、耳坠等[5]。
内蒙古巴彦诺尔市纳林套海西汉晚期墓中,出土有玻璃珠、蜻蜓眼纹珠、玻璃填[6]。
内蒙古巴彦诺尔市沙金套海西汉晚期至东汉初期汉墓中,发现玻璃填[7]。
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凉城县北营子西汉晚期汉墓群M9出土2件玻璃耳饰[8]。
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杭锦旗乌兰陶盖汉墓发掘中,在M8中出现玻璃羊1件[9]。
在内蒙古包头郊区召湾汉墓M48中发现了1件玻璃纽扣和耳珰1件[10]。
④到东汉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在内蒙古也出现了一些玻璃器。这个时期活动在北方草原的民族主要有鲜卑族、乌桓族等游牧民族,玻璃器也是以珠饰为主。发现玻璃器的主要墓葬有:
1959年,在内蒙古呼伦贝尔满洲里市扎赉诺尔发现大批古墓葬,据考古学家考证属鲜卑古墓群。在出土的30多件饰珠中,发现玻璃珠与木、琥珀、绿松石、贝壳、玛瑙等一起串套在死者的颈部[11]。
1960年,在清理扎赉诺尔古墓群中的31座古墓时,又发现了7件料珠。在1986年扎赉诺尔墓群清理发掘中,又发现了玻璃珠4颗[12]。
1961年,在内蒙古呼伦贝尔盟海拉尔附近的完工墓葬群中,在M2中发现了玻璃珠18颗,呈绿色,有管状、扁球形、扁状多棱形[13]。
1978年,在内蒙古呼伦贝尔盟伊敏河地区鲜卑墓地中,M5出土有玻璃珠2件,呈圆形[14]。
1979年,在内蒙古包头市郊区召湾汉墓群清理过程中,在M44发现了耳珰1件,紫蓝色,半透明状,束腰形[15]。
在内蒙古通辽市科左中旗六家子鲜卑墓中,出土了玻璃管2件,连珠管3件,泡饰5件[16]。
⑤到辽金元时期,在内蒙古发掘的辽金元各时代的墓葬和遗址中,也出土了许多玻璃器,而且除了发现珠饰类,还发现精美的实用器。
在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右旗床金沟5号辽墓中,出土了玻璃器残片[17]。
在内蒙古赤峰市大营子辽驸马墓出土有玻璃残片[18],约六七块,原形似一圆腹瓶,长颈小口,底部向上凸起,表面有一层黄色锈。
在内蒙古通辽市奈曼旗青龙山镇陈国公主墓中,出土有乳钉纹盘1件,乳钉纹高颈瓶1件,刻花高颈瓶1件,高颈瓶2件,带把杯2件[19]。这7件都是生活用品,均置于墓内后室。
在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右旗庆州白塔出土有墨绿色瓶1件[20]。在巴林左旗博物馆收藏有一套击腰鼓人物玻璃带饰,此带饰于1978年出土于辽上京(祖陵);巴林左旗博物馆收藏一套花形玻璃带饰,重264g,出土于巴林左旗浩尔吐桦杆子沟辽代墓葬中。在赤峰市翁牛特旗博物馆收藏有1件辽代玻璃带饰,亦为花形。
在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红格尔地区的金代墓葬中出土了玻璃金刚杵[21],呈圆柱形,上有金刚杵图案,为佛教法器。
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苏尼特右旗新民乡全胜段金界壕遗址中,发现有玻璃串珠,呈翠绿色,表面经雕琢,中间有孔[22]。(www.xing528.com)
在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元上都城南砧子山南区墓葬中,在M5中发现了玻璃珠1件[23]。
二、从草原古玻璃看文化交流
从内蒙古草原出土的古代玻璃器说明,从西周时期出现的玻璃珠开始,直到东汉时期,草原先民们一直以玻璃珠与其他质地的珠饰一起作为项饰,生前佩戴,死后随身埋葬,并仍戴在项部。这期间,他们将玻璃看成是一种珍贵的装饰品,并与玉石、金银、骨器、玛瑙、松石一起,或串在一起,或将玻璃作为镶嵌物使用。总之,数量少、工艺差、体量小,是草原早期玻璃器的状况。这期间最耀眼的玻璃珠饰属西沟畔汉墓中发现的淡蓝色玻璃串珠项链了,它说明匈奴人有了成件的玻璃饰物。
图2 辽陈国公主墓出土的长颈玻璃瓶
为什么到了西汉时期草原才会出现完整的饰物?内蒙古草原至今并没有发现玻璃制作遗址,比之中原及南方等多处玻璃产品多的地方而言,说明草原当时没有形成专门的玻璃制造业。所以,生活在中国北方的匈奴人在春秋战国时期一直没有像样的玻璃器。到了汉代,匈奴与中原的文化交流不断加强,通过战争、贸易及联姻等多种形式,将中原的产品不断地、大量地运送到草原,成为匈奴贵族们的生活用品和奢侈品,玻璃器也随之而来。在西沟畔出土垢贵族妇女所佩戴的玻璃项饰,与同时发现的金饰片、玛瑙等饰品一起组成一套华丽的首饰,体现了匈奴人在审美情趣上受到中原的影响,成为匈奴文化与中原文化交流的实物见证。在西沟畔出土的其他饰物,在纹饰上出现了龙凤纹的形象,也是这一史实的最好证明。
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草原的主体民族是鲜卑族,这是一个追梦的民族,他们从中国最东北部的大兴安岭森林中走出来,在草原上生活了几代后,不断壮大,形成不同的分支,在不同的地域生活,并建立多个政权。其中最为著名的一支是拓跋鲜卑,在追求文明与梦想的历史进程中,他们所表现出的勇敢和智慧是中国古代其他少数民族所没有的,他们成为在中国古代史上第一个在中原建立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民族。从森林走向草原又从草原走到中原洛阳,他们在追求文明的过程中,所吸收的都是自己所不具备的先进文化。在目前发现的鲜卑文物中,出土了为数较多的玻璃珠饰,比之匈奴时代要多许多倍。它告诉我们一个现象,从汉代起在中原地区大量出现的玻璃珠饰,在魏晋时期的鲜卑人也普遍使用,与中原汉地的使用习惯相差不多,都是以珠饰为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珠饰普遍存在于鲜卑墓群之中,无法据此断定哪一家更为显贵。这说明玻璃珠饰与其他如玛瑙、松石等一样,是他们当时较为普遍佩戴的小饰品,玻璃与其他质地的珠饰一样串在一起装饰着他们的生活,而不像金银器成为只有贵族才会拥有。同时,我们也可以推测,当时生活在北方草原的匈奴和鲜卑人,由于游牧民族的流动性决定了他们在物质方面比中原人更具有交易的机会。所以,玻璃珠饰并不一定产在本地,而与外界的交易获得的可能性很大。
北方草原出现比较完整玻璃器是在辽代,包括日用器皿和带饰等。从制作工艺上分析,造型和花纹比较简单的带具,很有可能是本地产品。而像从陈国公主墓出土的带把玻璃杯、长颈玻璃瓶(图2)、乳钉纹玻璃盘(图3)、乳钉纹带把玻璃瓶(图4,图版26)等器皿,从造型和工艺等多方面研究,经过科学检测,专家们认为是舶来品,而且是从遥远的埃及、波斯、伊斯兰、伊朗等国家带来的。如乳钉纹高颈玻璃瓶H61的装饰手法与科威特国家博物馆藏品中1件玻璃瓶相似,这件玻璃瓶经化学检测,氧化纳的含量高达20.66%,据推测可能是埃及或叙利亚的产品。其他6件的检测结果也被证明是西方的产品。2003年吐尔基山辽墓所出土的玻璃高脚杯,其胎体之薄、造型所体现的异域风格,绝非本地产品。公元11世纪初的世界,辽国成为强大的国度占据着中国的北方,早在辽太祖建国之初,和州回鹘便从西域来贡,进行贸易交往。天赞初年,波斯、大食等国先后朝贡于辽,到圣宗时,这种交往更加频繁。所谓朝贡,实际上商业性质的往来是其主要目的。从陈国公主墓出土的7件玻璃器,均来自中亚地区。
图3 辽陈国公主墓出土的乳钉纹玻璃盘
图4 辽陈国公主墓出土的乳钉纹带把玻璃瓶
进入金元时代的北方草原,在玻璃器的使用上也应很多,因为无论是金朝,还是蒙古汗国,都没有道理不拥有玻璃器,他们对外交流的历程比之辽国更加广泛而深远。尤其是成吉思汗为代表的蒙古帝国,他们的势力一直深入到了地中海,精美的玻璃器和制作玻璃器的工匠,都无疑会成为他们掠夺的对象。但奇怪的是,从目前出土的文物来看,能代表这段时间的完整玻璃器在内蒙古还未曾发现。那么,是什么原因致使这种现象的出现呢?这要从蒙古族传统的葬俗找原因。蒙古族不同于契丹族的葬俗,契丹族尤其是贵族,奉行厚葬,所以,辽代的墓葬出土品也极为丰富。蒙古贵族的传统葬俗是秘葬。这种葬俗的基本作法是将一根独木横切为二,把内部按人形挖空,将死者放入其中,然后合为一个整木,外用金或铁箍固定,放入土中后将地平整,不起坟墓,待来年草原草木茂盛时,完全找不到葬所,成吉思汗的墓至今未能找到也是由于秘葬的原因。这是从葬俗上分析的一个原因。另一方面,在目前发现的蒙古汗国的墓葬中,为什么不见大量的玻璃器出现?从历史史实来分析,蒙古军队连年征战,除金银器等不易损坏的物品外,像玻璃器和陶瓷器很难如数保留下来。一直到元朝建立后,在社会生活稳定的情况下,墓葬中才会出现定居生活常用的物品。所以,像在辽代墓葬中出土的完整的玻璃器实在是难得的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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