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战中,外线作战(exterior line operations)与内线作战(interior line operations)是两种针锋相对的战斗形态。外线作战指的是从敌军外围不同方向发起向心攻击。内线作战指的则是对分散在外围之敌军进行逐个击破。这两种作战形态各有优劣:
之所以说外线作战的执行难度高,而内线作战的执行难度低,原因在于,外线作战能否成功,需要的确保因素较多,且较难形成:
● 兵力优势:由于外线作战必然分散兵力的天然局限,从而为敌军提供了逐个击破的良机。如果攻击方要保持每一路兵力都拥有压倒敌军的兵力优势,必然带来后勤上的巨大困难。如果攻击方要维持各路兵力随时能互相支援,必然极大地限制分进的广度,从而限制了合击所能取得的战果。所以,除非占有极大的兵力、后勤优势,外线作战总是与高风险联系在一起。
● 机动力优势:包括行军速度、克服地形障碍的能力、维持后勤畅通的能力、限制敌军机动力的能力。一旦外线作战军获得了相关优势,就较易于达成分进合击。否则,空间越大、地形越复杂,越不利于外线作战一方。
● 通信力优势:位于外线的兵力,天然存在远程联络障碍,能否保持各路兵力间的通信畅通,直接影响到:(1)能否有效实现合击之精准;(2)能否根据敌情、我情之变化,及时调整部署。
● 指挥管控优势:在分兵前进的情况下,每一路兵力都要有一位优秀的指挥官,各路指挥之间还要深具协作精神和协作能力。总指挥之威望、权限、能力亦当足以镇服各路指挥,且能够依循实战中之变数,灵活调整部署,最终实现成功的合击。
● 侦察搜索优势:及时掌握敌军主力之动向,并阻止敌军侦知我军动向,直接影响到敌我双方作战意图之达成。
这五个因素互相关涉,任何一个出了问题,都会立即影响到合击之达成。历史上的外线作战,之所以常常分进不能合击,原因就在于此。
相比之下,内线作战能否成功,则由如下两个因素决定:
● 一名优秀统帅:因为内线作战必然导致兵力的集中,所以不需要多路指挥官独当一面的处理复杂战况。相应的,对远程通信的要求也非常低。即便采取分出部分兵力阻击一路或数路敌军,同时集中主力打击敌一路的战法,也无外乎要求相关部队的指挥官在固定空间内防御固定天数而已。而此种防御作战,从兵力分配到阵地之选择、作战天数之规定,均可由天才统帅之指令明确,从而极大地降低了分兵指挥官的指挥难度。只要有一位能力、权力、威望均极高的指挥官,内线作战便可较顺畅地展开。
● 足够的机动空间:对内线作战一方而言,机动空间必须足够大,从而:(1)使外线敌军在一路受攻时,其他各路难以及时支援;(2)使我方有足够时间达成逐个击破。正如老毛奇后来指出的那样:“内线作战毫无疑问占优势的说法只在一种情况下才是正确的,那就是你保留了足够的空间,能够以一系列行军朝某一股敌人推进,从而赢得时间来攻打和追击之,然后转而打击与此同时只是在观望的另一股敌人。然而,如果这个空间过于狭小,以致你在进攻一股敌人的同时,无法规避另一股敌人攻击你的侧翼或后背的风险,那么内线作战的战略优势就变成了在会战中被包围的战术劣势。”[38]
至于兵力、机动力、通信力、侦察搜索、后勤补给等要素,内线作战一方并不需要形成明显优势甚至略居劣势,仍可通过巧妙的机动、指挥及对地形的利用予以弥补。又因为内线作战者是在己方业已控制的地域内战斗,所以较易于解决侦察搜索和后勤补给问题。除非对方占有极大之物质优势,或双方武器存在代际差异,否则内线作战远较外线作战易于取得成功。(www.xing528.com)
由此可见,从实施上讲:外线作战是一种较难实现,但如能实现则战果较大的主动战法。内线作战则是一种较易实现,但必须等待对方沿外线分兵后才能顺势采取的被动战法。
立足前述理论基础,再回到战争史的实践中,就会发现:
在农业文明时代:(1)技术变革周期缓慢,社会富余财富也有限,外线作战往往只有依赖于压倒性的物质优势才能完成。(2)这一时期军队的后勤能力和武器杀伤效能均很低下,过多兵力集中在一起,只能引发后勤灾难。故而数量占极大优势一方往往主动采取外线机动,以令敌军顾此失彼。《孙子兵法》中关于十围五攻的记述,虽然只是泛化的比喻,却已形象揭示了个中特质。如三国后期,魏灭蜀、晋灭吴之战,都是依赖压倒性兵力、物力优势取得外线作战胜利的典型案例。
进入工业文明时代后:(1)战争成本不断攀升,军队规模严重受到财政能力的局限,很少有国家能组织起五到十倍于敌的优势兵力作战。(2)技术变革周期越来越短,如何抢占科技制高点,在关键领域形成有利于我的技术代差,进而形成战斗力的五倍到十倍优势,才是新时代克敌制胜的关键。外线作战亦然。
在19世纪,铁路与电报的出现造成了前所未有的交通、通信革命,极大提升了军队的战略机动力和战略通信力。但如仅从战斗本身看,在交战双方握有相同技术的前提下,这两种新技术都是更有利于防御方而非进攻方。这一点在美国南北战争中表现得最为明显。铁路使战败一方第一次可以在短期内实现大空间兵力转移,从而将一次会战失败的恶劣影响降到最低。而攻击方却无法利用这个好处,因为火车不能离开固定轨道,只能用于战略机动,而一次会战后陆军却必须在作战和战术层级,进行越野运动方能收到扩大战果之效。又由于铁轨与路基很易于被破坏,利用铁路作战略性追击的可能性也很小。同时,电报的出现也有利于会战中的失败一方。因为电报必须借助于固定的电报线,其铺设总是难以跟上剧烈的战场运动。可是,失败一方却可以通过电报及时获知战果,迅速形成新防线。
但是,普鲁士陆军的总参谋长老毛奇却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他将铁路、电报与参谋本部的组织、新式兵役动员体系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如左行为链条:
换言之,普军在德意志统一战争中,之所以能依靠外线作战连续获胜,关键既不在外线作战本身,也不在单纯的铁路、电报,而在于一种全新的组织力量。正是这种组织优势,使普军得以从动员的那一刻起就走在了敌军的前面,形成了机动力的不对称。等到战后列强纷纷效仿普军,都组建了参谋总部和战略性铁路—电报网,并在此基础上都形成了新式动员模式后,德军之优势即大大缩水。而铁路、电报更有利于防御方的优势则不断被强化。施里芬计划失败的根本原因即在于此。
一战后,德军利用内燃机革命形成全新的战术机动优势,又利用无线电技术形成全新之战术通信优势,同时以空中优势压制敌军之战略机动能力,从而再度获得机动优势,从而复活了外线作战,此即震撼世界之闪电战。
但是,一旦敌手也掌握了类似的技术手段和组织模式,德军之外线作战即再次失效(最典型者就是1943年库尔斯克突出部会战与1944年西线突出部反击战)。新技术革命对战争的影响也不再体现为单方面的闪电胜利,而是大纵深攻击对大纵深防御的新平衡,而防御方一旦抗住攻击,就会适时转入大纵深反击,战争也随之呈现出更猛烈的消耗战特征。这一点在二战中的东线战场体现得尤其明显。
值得注意的是,二战中英美联军在西线通过发挥科技与物质优势,形成了新的机动不对称。盟军以制空权限制敌军之机动(既限制战略机动,又限制作战、战术机动),同时保障己方之机动自由,从而以机动力之不对称确保作战优势。此即日后“空地一体战”之前身。[39]
由于美国将此种科技、物质优势一直保持至今,且:(1)核武器的存在极大限制了大国间的军事冲突;(2)美国和其他国家的相对科技优势有愈来愈强的趋势;(3)卫星、网络、电子、航空航天技术的突飞猛进,使美军在侦搜、机动、指管、火力等多方面形成全面突破,造成传统的平面化固定战线消失。这就极大地压制了大陆军国家的陆战优势,甚至极大地压制了陆战学说本身的发展,无形中割裂了现代陆战研究和传统陆战研究的联系,连带也使得当今之军事研究者多忘记19世纪陆战之实质。而一旦弄清了其中关键,就不难发现,日军向德军的学习,恰恰带有严重的有形无神、食洋不化的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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