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可知处理6月危机的关键有二:一为英日修约谈判之进程,一为牙山孤军之处理。前者是日本的弱点、调停的关键,后者是中国的弱点、军事对抗的关键。于是,中日这一段时间的对抗实质,既是双方利用对方弱点加以攻击的竞争,又是消除各自弱点的竞争。
从中国的立场上讲,外交上要密切关注英日谈判之进程,力争将修约谈判与朝鲜危机捆绑解决。军事上则要尽快撤回牙山孤军,以重开新局。
从日本的立场上讲,外交上要尽快结束修约谈判,军事上则尽快利用业已形成的优势对清军进行逐个击破。
而英俄欲介入朝鲜局势,也无外乎扣住这两个弱点发力,以扮演局外制衡者的身份。
而无论中日还是英俄,在博弈中能否比其他棋手棋高一着,前提即在于能否看出关键所在,其次则看形成决策的能力与落实决策的能力。
今天回头看这段历史,不能不承认,自始至终都能扣住关键的只有日本。首先,日本对自己的弱点非常清醒。其次,中国的弱点是日本一手制造的,更不会看不清楚。所以,面对英国的外交介入,日本高层立感束手束脚。此时稍微应对不当,就会将前一阶段的成果尽付东流。故而,日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即在于如何找到一个借口,拖延撤军。等于是勉强维持棋局的继续,以等待机会。
在6月14日的内阁会议上,伊藤博文终于在读秒声中找到了可以将棋局继续下去的“妙手”:由日本向清廷建议,在日中共同平息叛乱之后,再共同指导朝鲜进行内政改革。这个构想既避免了刺激英国,又使得中国的宗主权遭到彻底动摇。日本自信清廷不会答应,届时日本即可将破坏和平的帽子扣在后者头上。对此构想,陆奥宗光给与了极高评价。[21]但是,客观地讲,这个妙手只能保证日军继续赖在朝鲜不走,却不能阻止清军离开朝鲜,更无法阻止清军走了之后以更大规模卷土重来。但是,清廷上下,看不清日本的真实意图,未能坚定战争决心,自然不会有抽回拳头再打出的构想。清廷又一贯好虚名、要面子,更不甘心在日军未撤时先撤军。日本则乐得清军维持现状,一面在外交场合糊弄清廷,一面加紧结束英日修约谈判,同时还没忘记紧锣密鼓地推进军事部署。
而清廷之所以贻误事机,又不是哪一两个人的一时失误,而是上下多个层次的集体判断失误的汇总。
当日军初来之际,袁世凯还以为日本出兵是为了平定东学党暴动,所以袁世凯告诉叶志超和朝鲜政府,“欲速退倭兵,惟有速图剿匪”。这依然是在壬午—甲申模式中打转,以为只要消除了乱源,日本自然退缩。要到6月18日(五月十五日),袁世凯才明白日本另有所图,此次对日交涉“恐非口舌所能争”,故向李鸿章建议,“先调南北水师迅来严备,续备陆兵”。[22]但是,李鸿章却坚持认为,“倭廷欲以重兵胁议韩善后,并非与我图战”。[23]总理衙门直到6月22日(五月十九日)仍想当然地认为,日军的出兵借口在于韩国不能讨平乱党、维持治安。他们甚至不相信东学党真的已和政府军和解,仍一厢情愿地认为:“为今之计,宜饬袁世凯不必促倭退兵,惟在催韩剿匪,并饬叶、聂相机助剿,但能将贼事办有切实头绪,俾外人共见,彼时约倭同撤,当较顺手。”[24]倒是身在一线的叶志超此时已意识到:“倭兵进退,不关剿匪与否。”[25]袁世凯、李鸿章也相继觉察到日本的来者不善。
对清廷起到清醒剂作用的是小村在6月22日递交的第一次绝交书,日方表示,即便有违中国意愿,日本在未达到目的前绝不从朝鲜撤军。两天后,朝鲜代表闵泳骏面见袁世凯,希望中国能“派重兵”来朝。[26]在这两相刺激之下,次日军机处便传旨给李鸿章:“此次朝鲜匪乱聚党甚众,中朝派兵助剿,地势敌情,均非素习,必须谋出万全,务操必胜之势,不可意存轻视,稍涉疏虞。派出兵练千五百名,是否足敷剿办?如须厚集兵力,即著酌量添调,克期续发,一鼓荡平,用慰绥靖藩服至意。”[27]
如仅看这份谕旨,似乎清廷所关注之重心仍在剿匪。实则不然。观同日发给李鸿章的四百里密谕,即可知清廷之真意乃在于以剿匪为名调兵,实则以日为敌:“……现在日本以兵胁议,唆使朝鲜自主,朝鲜恇怯惶惑,受其愚弄。据现在情形看去,口舌争辩,已属无济于事。前李鸿章不欲多派兵队,原虑衅自我开,难于收束。现倭已多兵赴汉,势甚急迫。设胁议已成,权归于彼,再图挽救,更落后着。此时事机吃紧,应如何及时措置,李鸿章身膺重任,熟悉倭韩情势,著即妥筹办法,迅速具奏。前派去助剿之兵,现应如何调度移扎以备缓急之处,并著详酌办理……”[28]
这两份谕旨构成了一个重要的分水岭,说明清廷已开始转向主战。但是,这只能使牙山问题更加严重。如不及时处理就贸然开战,必然导致清军在一个非常不利的开局中面对优势日军的攻击。而清廷之所以此时突然主战,除了受外来刺激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光绪受其师翁同龢等清流党人的影响。而翁同龢等人之所以主战,原因竟在于从传统藩镇防范的角度,故意让大权在握的李鸿章和日本相斗,以削弱淮系力量。[29]这一帮毫无军事、国际关系专业知识的文人官僚,自然看不出形势关键,而只能乱支招。李鸿章虽胜于此辈,但也只能算是盲人国度中的独眼龙。
李鸿章愈感到形势急迫,愈急于仰赖俄国的介入。而俄国也被李鸿章开出的三国会议的条件搞得心痒难耐,急于一展威风。但是,俄国在两个关键问题上全部判断错误:
其一是俄国居然认为中日如爆发战争,即便日本初战获胜,最终的胜者还是中国。[30]正是因为这个判断错误,俄国才会乐得参与调停,因为在这个误判的前提下,俄国外交官看到的是中国不敢打一场本来能赢的战争,反而向俄国求助,自然是对俄国有利。相反,如果中日开战,中国战胜,不仅中国在朝鲜的地位更加稳固,俄国还将失去三国会商朝鲜问题的特权。所以,俄国出于此错误判断,竭力阻止中日开战。李鸿章清楚清军的弱点,也觉得俄国介入是帮助中国脱困的关键,所以才形成了中俄合作的基础。但是,正因为这个误判,俄国低估了牙山问题的严重性和急迫性,出手之际便不免偏离关键。
其二是俄国对日本的战略决心判断失误。俄没有料到日本早已确立借联英抗俄崛起的战略方针,更不会想到,日本居然连俄国介入情况下的作战计划都已经制定完毕,[31]又如何会畏惧俄国的嘘声恐吓?
如此一来,俄国既不能及时解决牙山难题,调停又迁延不决,反而让日本得以反过来暗示英国,中俄已结成同盟,需要英日合作对抗,这样局面愈发混乱,清断然撤军的决断迟迟不能做出,宝贵的时间却在不断流逝。
在中、俄看不清关键,日本加紧推进战争的时刻,唯一尚能保持清醒大局观,又希望消除战争危机的便只有大英帝国了。
李鸿章在英俄之间玩弄的小把戏,虽然让英国外交界不胜其烦,但英国作为19世纪的世界霸主,一贯奉行现实主义的外交传统,自然不会因此而丧失理性。当中英之间客观上利益趋同时,无论中国主观表态如何,英国即便只从自我关照的立场发力也必然客观上惠及中国。但如果中国就是不配合,英国也是徒呼奈何。故而,李鸿章之辈越扣不住关键,英国越着急。而且,和俄国不同,英国自始便清楚:中日如开战,无论海战、陆战,中国均无胜算。[32]而中国被清算出局,显然削弱了英国在远东搞多国制衡的可能性。终于,英国决定越俎代庖,采取大力度行动干涉中日问题。
7月3日(六月初一),英外交大臣金伯利在发给英国驻日公使的指示中指出:“让朝鲜独立,必会削弱中日两国对朝鲜的控制和保护的权限,只能为别国的干涉提供更多的机会。在中日共同保证朝鲜领土完整、重建朝鲜政治的前提下开始和平谈判,刻不容缓。两国同时从朝鲜撤是谈判的先决条件,但如有必要,撤军可逐渐进行。英国将命令其北京公使以一切可能的方式协助那里的日本使臣,克服谈判中的可能遇到的困难。”[33]
7月7日(六月初五),英国采取更惊人的举动,公开询问法、俄、德、美四国政府,是否愿与英国一起对中日冲突进行联合调停。除美国外,其余三国均赞同联合调停。本来并未受到邀请的意大利也主动表示愿意参与此次行动,从而形成了英、法、俄、德、意五强联合调停的格局。[34]这一格局之所以能形成,关键在英俄合作之形成。一方面这是英国外交机构的多方努力,另一方面则是俄外交大臣吉尔斯否定了中日俄三方参与朝鲜改革的建议,认为“在这建议的背后,显然隐藏着一个愿望,即把我们卷入朝鲜纠纷,从而取得我们的帮助。”[35]俄驻华公使喀西尼则强调了日本的威胁:“日本虽然已对我们作和平的保证,但它的行动明白说明它企图排除俄国与中国,从而擅自左右朝鲜的命运。”他认为:“目前已是明确决定我们态度的时候,我们是否能够容忍日本建立独占势力,甚或攫取这个半岛;从显然有惹事企图的日本政策以及其他政治原因上来看,日本无疑是我们在大陆上的怨邻。”[36]只不过喀西尼仍念念不忘三国会议,至7月17日(六月十五日)他仍坚持认为:“中国既已把俄国当作与此问题有直接关系的强国,而请俄国居间调停,我认为如果将此和平调停人的任务让给另一强国(尤其是英国),而不令我驻东京公使邀请各外国驻日代表和我国采取一致行动……则我国将犯政治上的错误。”[37]但在吉尔斯和金伯利之间则已达成某种默契,以列强联合调停的形式干涉朝鲜危机。这一默契达成的细节,今日史学家尚缺乏深入探究,但从英国居然能拉拢俄国共同调停这个结果上讲,不能不令人佩服大英帝国的外交实力。
列强调停虽然声势惊人,但在拿出具体的行动方案之前,仍只是虚势,而没有形成实际强制。与此同时,英日修约谈判也到了关键时刻。
7月13日(六月十一日),青木周藏电告陆奥宗光,称第二天英日修约谈判必可签字告捷。闻讯后,早就迫不及待的陆奥顿时“忘记了连日的辛劳”,立即密令大鸟圭介:“促成中日冲突,实为当前急务,为实行此事,可以采取任何手段。”[38]第二天他又令小村寿太郎向清政府递交了措辞严厉的第二次绝交书。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岂料貌似铁板钉钉的签字居然未能实现!
原来,就在签字前夕,忽然从朝鲜传来消息,说日本要求朝鲜政府解雇聘用的英国海军教官,同时日本还在仁川公共居留地架设电线,侵犯了公共居留地的中立。英国即以此谴责日本,暂缓签约。[39]当这个消息在15日传回日本后,陆奥宗光如坠深渊。这两天就成了陆奥宗光最心急如焚的两天,但终于没有成为扭转棋局的两天。
陆奥唯恐修约大业“功亏一篑”,千方百计要与英国妥协。[40]而英国在听了青木的反复解释和道歉后,终于在16日(六月十四日)结束了英日双方历时二十多年的修约谈判,签订了新约。此即《日英通商航海条约》,其主要内容为:
英国外交大臣金伯利在条约签字仪式上祝贺说:“此约之性质,对日本来说,远胜于打败清帝国之大军。”[42]从英国的立场上,这句话可谓极富深意。其潜台词即在于委婉劝告日本适可而止——既然日本已从此谈判中获利极大,朝鲜问题当略作让步,不必再追求“打败清帝国之大军”。如此,英国既能避免远东形势动荡,又可在长线上布局,扶植日本抗俄,显然最符合英国的利益。
但对日本而言,这却成了战争的发令枪。英国既然牌已出手,日本便再无忌惮了。日本的扩张向来是有缝必入、锱铢必较,又怎么会听英国绅士的适可而止论呢?就在签约的第二天,日本秘密召开了第一次大本营御前会议,正式决定对华开战。7月19日(六月十七日),青木给政府的报告中仍急不可耐地说:“好容易千方百计地等待斗大的鱼一网打尽,而枪声尚未发,深为叹息!深为叹息!”[43]正说明日本追求的是既要修约成功,又要“打败清帝国之大军”。这却是英国始料不及的了。也可以说,英国在驾驭日本这个问题上犯了过于自大、一厢情愿的错误。单纯从当时的英日关系来看,这个错误对英国的危害并不大,但中国夹在中间,就不免先沦为此种错误判断之牺牲品了。
由于看不清形势的关键所在,李鸿章过于依赖俄国,光绪等人则又过早放弃了对调停的依赖。早在7月初,光绪就已经开始做和战两手准备。受日本行为的刺激,光绪在小村寿太郎递交第二次绝交书的7月14日,发密谕给李鸿章,令他筹备大批陆军到中朝边境待机,同时筹办沿海各口防务,并迅速备齐所需军火、器械、粮饷。[44]两天后,也就是英日签约的当天,李鸿章又接上谕:“现在倭、韩情事已将决裂,如势不可挽,朝廷一意主战。李鸿章身膺重寄,熟谙兵事,断不可意存畏葸。著禀遵前旨,将布置进兵一切事宜,迅筹复奏。若顾虑不前,徒事延宕,驯致贻误事机,定惟该大臣是问。”[45]
这一份上谕辞藻堂皇、气壮山河,实则无视现实、算路短浅,等于是选了一个最不利的开战时机,客观上在敌方期望的时间点上做出了敌方梦寐以求的举动。岂料,就在光绪表态“朝廷一意主战”的同一天,西太后也发出懿旨:主战,但不借洋债,“不准有示弱语”。[46]有了西太后的支持,光绪顿时底气大增。
从这一刻起,甲午战争的爆发便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只不过日本是有备而来、处心积虑,中国却是激于愤怒贸然应战。
当此之时,英、俄出于不同的利益考虑,仍在做最后的调停努力。为了终止战争危机,英国又抛出了强有力的新建议:“在商讨朝鲜改革之前,由中日两国共同占领朝鲜,双方都撤出汉城和仁川,日本占据汉城以南地区,中国占领以北地区”。[47]
7月18日(六月十六日),总理衙门表示愿意接受英国的建议。同日,俄国驻汉城代办韦贝也向吉尔斯发出了近乎绝望的电报:“友好的调停已告失败。日本军队业已占领各城门;开始戒严,物资缺乏,人心惶惶,百姓四处逃亡。国王与居民只在希望得到俄国的保护,如再不采取行动,我们的威信行将破灭。”[48]
事实上,这是调停最接近成功的一刻。如果按照英国的建议,在英国的监控、主持和俄国的默认、旁观下,中国单方面自牙山撤军,则日本精心策划的开战方案就将落空。日本再挑起战争,就很难得到英、俄的谅解,而中国却可以重整军备,与日本再开新局、重新对弈。
不无巧合的是,大致也就在此前十天内,李鸿章、袁世凯、叶志超和聂士成终于看清了局势的关键所在。
先是李鸿章对日本的认识发生了变化。在接到前述两份谕旨的25日,他还乐观地以为日本“断不能无故开战,切勿自我先挑衅”。[49]但到7月1日(五月二十八日),他便不能不承认:“日廷谓不先与中国开衅,自未可信。”[50]同一天,他终于意识到,“叶、聂久驻牙非计”,命袁世凯和聂士成、叶志超迅速拿出解决方案。[51]
7月5日(六月初三),袁世凯分析:
观其举动,不但无撤兵息事意,似将有大兵续至。日蓄谋已久,志甚奢。倘俄英以力勒令或可听,如只调处恐无益,徒误我军机。日虽允不先开衅,然削我属体,夺韩内政,自难坐视。阻之即衅自我开。日狡,以大兵来讵肯空返,欲寻衅何患无隙。
所以袁世凯建议,一边将叶部或撤回国,或撤平壤;一边集中后续兵力或驻防鸭绿江待机,或进占平壤。[52]
7月10日(六月初八)夜,聂士成的建议也发出:
我军本奉命平韩乱,非与倭争雄也。倭乘间以水陆大队压韩,据险寻衅,蓄谋已久。又敌众我寡,地利、人和均落后著,与战,正堕彼术中。今匪乱已平,正可趁此接队内渡,免资口实。此老子不为人先之谋,亦兵家避实就虚之计。况韩为泰西通商之国,岂容倭人鲸吞?倘仍顽梗,可请英、俄诸国评论曲直;一面调集我海陆各军驻屯北洋、奉天边境。俟秋凉,我陆军出九连城趋平壤以拊其背,海军战舰大队塞仁川以扼其吭,彼时倭师劳而无功,将骄卒惰,可一鼓破之也。否则,倭将先发制我,衅端一启,大局可危。[53]
第二天,聂士成力劝叶志超也给李鸿章发电,“请班师”。[54]叶志超斟酌之后,于12日向李鸿章提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水陆大举援朝,叶部则由牙山主动进取,“择要扼扎”,待机而动。中策:将牙山孤军撤回国内,“秋初再图大举”。下策:“守此不动”,待日主动。[55]
李鸿章最终决定选择叶志超的中策,表现了其老于兵事的一面。但是,光绪在7月14日(六月十二日)的上谕中坚持认为:“彼顿兵不动,我先行撤退,既先示弱。”“如牙山地势不宜,即传谕叶志超先择要退两便之地,扼要移扎。”[56]老于官场事务的李鸿章乃略作变通,在7月15日(六月十三日)形成了一个新计划,决定仍派“大小轮船五只”,于18日自天津开往牙山,丁汝昌率北洋海军主力护航,接叶志超部后不再回国,而是北上经大同江口入平壤,等待自鸭绿江南下的清军主力。[57]实则既消除了牙山隐患,又照顾了光绪关于不能先于日军离开朝鲜的指示。如此策能落实,便可在最后一刻闪避危机。岂料叶志超事到临头竟不敢走海路撤兵,称“超军既上轮,用武无地,不敢担责”;[58]“船移甚险,由陆扼要,相机移扎,较有把握,且梗倭军汉釜相通南路,但求添队”。[59]李鸿章居然也没有坚持自己的原计划,而是迁就叶志超的想法,竟于7月17日(六月十五日)取消原计划,转而决定再增援一批陆军到牙山,并决定雇用英国商船运兵。总理衙门的大臣们虽然愚鲁,7月20日(十八日)却也意识到:
欧(格讷)言中国兵撤至汉城以北,适与我大军进扎平壤北路办法相符。今叶又请留军牙山,尊处亦拟在牙添兵,却与英请扎北路之说不合。且倭军如撤往汉城以南,即与牙军相逼。来电谓牙山为孤危绝地。纵添兵,能否声势相埒,进退自如,不为倭困?尚希全局统筹,免致将来棘手。[60]
但日本已不再给李鸿章修订的时间了。就在此前一天,陆奥宗光已表示,自19日之后的5天内,如果中国军队增兵,即“视为威胁性行为”。[61]7月20日,日本驻朝公使大鸟圭介奉命向朝鲜提架设釜山—汉城间军用电线、迫使清军撤走、废除中朝间条约的最后通牒,限22日作答。
7月21日(六月十九日),预感到战争已迫在眉睫的金伯利非常忧虑地告知俄国政府:“如不立即向中国及日本政府施用压力以求解决朝鲜问题,就会发生战争。”所以紧急请求俄国政府“尽速命令驻北京及东京公使与英国公使合作竭力防止战争”。[62]这是英国的又一次大力度介入,企图通过英俄的联手,强行制止战争的爆发。但英俄互相猜忌之局已成,此种大力度介入难以迅速达成一致意见。而日本已率先采取行动。
22日(六月二十日),金伯利通知英国驻日本公使巴健特(Power Trench),要求后者“预先要求日本政府在万一同中国开战的情况下,不对上海及上海港通道采取军事行动”,“因为该地关系英国极其重大的利益”。[63]这就说明,英国已开始做退而求其次的工作。在日方看来,无异于默认日本已获得行动自由。故而,当巴健特次日将这一要求通知日方后,数小时内便收到了陆奥宗光的承诺。[64]至此,调停业已终结。中日战争一触即发。青木周藏期盼已久的枪声终于将要响起,只不过,这枪声并未响在中日之间,而是先响在日朝之间。这就引发了一局久被遗忘的博弈:开战法理之争。
[1]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7册,第230页。
[2]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7册,第230页。
[3]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7册,第229页。
[4]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7册,第236—237页。
[5]路玉坤、刘金等译:《英国外交文件》(上),《续编·中日战争》,第11册,第28页。
[6]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7册,第255页。
[7]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7册,第290页。
[8]路玉坤、刘金等译:《英国外交文件》(上),《续编·中日战争》,第11册,第15页。
[9]路玉坤、刘金等译:《英国外交文件》(上),《续编·中日战争》,第11册,第21页。
[10]《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48页。(www.xing528.com)
[11]《续编·中日战争》,第9册,第287页。
[12]《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148),《中日战争》,第2册,第613页。
[13]《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148),《中日战争》,第2册,第600页。
[14]《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71页。
[15]这一点绝非笔者的纯推理,实际上,随着局势的演变,当中国刚一显示要增兵的迹象时,日本大本营便于7月19日通知大岛义昌,一旦发现清军有增援牙山孤军的企图,可立即独断行动。实际就是授予了大岛抢先攻击的权力。同时还通知联合舰队,立即前出到朝鲜西海岸牙山附近建立锚泊地,一旦发现清军有增援牙山孤军的行动,立即对其护航军舰和运输船队进行攻击。参见奧村房夫監修、桑田悅編集:《近代日本戦争史》,第一編,第196、197页。
[16]《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54页。
[17]陈旭麓、顾廷龙等编:《盛宣怀档案资料选辑之三·甲午中日战争》(上),第10页。
[18]《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145页。
[19]《续编·中日战争》,第7册,第23页。
[20]《续编·中日战争》,第7册,第18页。
[21]信夫清三郎著,天津社会科学院日本问题研究所译:《日本外交史》上册,第264页。
[22]《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999),《中日战争》,第2册,第559页。
[23]《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68页。
[24]《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011),《中日战争》,第2册,第562页。
[25]《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012),《中日战争》,第2册,第563页。
[26]《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027),《中日战争》,第2册,第567页。
[27]《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031),《中日战争》,第2册,第568页。
[28]《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033),《中日战争》,第2册,第568—569页。
[29]参阅石泉:《甲午战争前后之晚清政局》。
[30]如俄国驻东京公使希特罗渥在7月1日致外交大臣电中便坦言:“日人正沉醉于自大狂中,唯有在受到教训后,他们才会清醒,而毫无疑问,他们必将从中国得到教训。他们可能获得暂时胜利,但最后胜利仍将属于中国人。”《中日战争》,第7册,第237—238页。
[31]斎藤聖二:《日清戦争の軍事戦略》,第78页。
[32]1894年7月16日海军部情报处给外交部的秘密汇报。《续编·中日战争》,第11册,第54—58页。
[33]路玉坤、刘金等译:《英国外交文件》(上),《续编·中日战争》,第11册,第36页。
[34]路玉坤、刘金等译:《英国外交文件》(上),《续编·中日战争》,第11册,第2页。
[35]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7册,第245页。
[36]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7册,第246页。
[37]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7册,第257页。
[38]戚其章:《甲午战争史》,第43页。
[39]信夫清三郎著,天津社会科学院日本问题研究所译:《日本外交史》,上册,第267页。
[40]陆奥宗光:《蹇蹇录》,第62页。
[41]山东省史学会编:《甲午战争九十周年纪念论文集》,第286页。
[42]《日本外交文书》,卷二十七,第1册,第113—114页。转引自《甲午战争九十周年纪念论文集》,第286—287页。
[43]《日本外交文书》,卷二十七,第1册,第113—114页。转引自《甲午战争九十周年纪念论文集》,第286—287页。
[44]《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147),《中日战争》,第2册,第612页。
[45]《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135页。
[46]《翁同龢日记》,光绪二十年六月十四日、六月十五日。转引自王芸生辑《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大公报版),卷二,第82页。
[47]《英国外交文件》(上),《续编·中日战争》,第11册,第64页。
[48]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7册,第258页。
[49]《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82页。
[50]《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97页。
[51]《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98页。
[52]《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108—109页。
[53]聂士成:《东征日记》,《中日战争》,第6册,第8页。
[54]聂士成:《东征日记》,《中日战争》,第6册,第8页。
[55]《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123页。
[56]《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146),《中日战争》,第2册,第611—612页。
[57]《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130页。
[58]《李鸿章全集》,第24册,第137页。
[59]《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187),《中日战争》,第2册,第631页。
[60]《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1192),同上书,第633页。
[61]《英国外交文件》(上),《续编·中日战争》,第11册,第67页。
[62]中国史学会编:《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第7册,第261页。
[63]《英国外交文件》(上),《续编·中日战争》,第11册,第250、251页。
[64]《英国外交文件》(上),《续编·中日战争》,第11册,第250、251页。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