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原蒙语地名评述
刘华
蒙元统治时期,在今天的海原留下了许多蒙语地名。有的很典型,如海喇都城、脱烈堡、哈喇川等;有的疑似蒙语但模棱两可,如卜罗泉等;有的则以汉语直接命名,如蒙古堡等。笔者因无蒙语专业知识,不敢妄加论断,故本文只对部分蒙语地名及一些疑似或有争议的地名略作评述。
海喇都城,即今海原县城所在地,曾是清朝海原的代名词。早在明代就已有“海喇都”地名,属西安州守御千户所管辖。清顺治三年(1646年)设平凉府盐茶同知于固原州城,雍正四年(1726年)裁撤卫所,盐茶厅应运而生,而“海喇都”的称谓则时有时无。同治十三年(1874年)改盐茶厅为海城县,“海城”一名当是“海喇都城”的简称。其后“海喇都”的称呼逐渐淡化,到民国年间,官方文字及民间口头已不再提及了。2002年,海原县城改造建设,将原南门广场改名为海喇都广场,笔者奉命撰写了有关碑记。此后,“海喇都”一名又回到海原人的记忆中,但也由此引发了有关专家学者对其蒙语含义的争论。
关于“海喇都”的蒙语意思,新编《海原县志》[1]解释为“美丽的高原”。笔者于1988年调入海原县地方志办公室,当时对这一解释深信不疑,故未作详实考证。2005年8月,在宁夏银川举办的第二届西夏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会上,笔者寻访鄂尔多斯学研究会专家、《鄂克托旗志》主编仁钦道尔吉先生,请教“海喇都”的蒙语含意。他说“海喇”之音有“绿茵茵”的意思,从而对“美丽的高原”的解释基本认可。2009年,又有蒙语教授对“海喇都”提出新的诠释,笔者这才寻找“美丽的高原”出处。早期在志办工作的同仁告诉笔者:这一解释出自20世纪80年代初某杂志。后因杂志遗失,诸君又忘记了刊物名称及作者姓名,故原文不得而知。但笔者相信这一解释绝非空穴来风,探本穷源尚待史志工作者进一步考证。
对“美丽的高原”提出质疑的是西北民族大学蒙古语言学院副教授乔日吉普(亦称却拉布吉)先生,他认为“海喇都”就是“哈老徒”的音变,而蒙语“哈老徒”的意思有:一是黑色,如黑岩石、黑土地;二是坡度,如小山坡;三是客鲁涟河湾的一个湖名;四是黄斑,如黄斑马、黄褐色山峰;五是放哨、前锋、前卫;六是有雁的地方。乔先生选择了“哈老徒”的“黑色”、“放哨、前锋、前卫”来解释“海喇都”。
限于篇幅,本文对乔先生的考证暂不作评述,只是对音变问题略谈一点个人管见。抛开一个词语的文字,只凭读音,往往会有多种词义,如“哈老徒”就有六种意思。兹再举一例:如“Beijing”一音,就可得出“北京”、“背景”、“被禁”、“北进”、“背井”等词语。再稍作变音,还有“白金”、“拜金”、“百斤”、“白净”、“白鲸”等等。孰是孰非,难下定论,只能根据语言环境对号入座。因此,笔者认为“海喇都”就是天都山下的海喇都,并非“萨里川”的“哈老徒”。二者各有所指,不能混为一谈。蒙古人所指的“美丽的高原”,正是前朝宋夏时期泾原路统帅章楶给朝廷的奏折中所赞美的“天都,畜牧耕稼膏腴之地。……川原广阔,形势雄壮”。水草丰茂,耕牧两宜,当是“海喇都”成为“美丽的高原”的真实而恰当的写照。
脱烈堡,海原县贾塘乡的一个行政村,位于南华山东麓,古没烟峡(今苋麻河)上游之地。今脱烈堡虽为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但在古代却是四通八达之区。东经大路川而下苋麻河,西入南华山可至红羊、关庄,这里有条古路,即脱烈—曹洼—老虎—鸦儿湾—干涝坝—官牧山(俗称关门山);东南越黑岭则出寺口子,西北川原平坦直达海喇都、西安州。由寺口子和黑城子进入海原的两条丝绸之路都曾从脱烈堡这里经过。旧时村民居住在脱烈河北,这里有古城、古寺庙(花坛寺)、骆驼台等遗址;后村民迁住河南,筑有新堡子。
脱烈堡的名称最早见于《乾隆盐茶厅志》[2],时称“盐土脱烈堡”:“在海城东南七十里,共二十庄,共七百六十九户,大口三千一百九十口,小口九百九十口。”《光绪海城县志》[3]之贡赋户口:其东南乡十三堡首列“脱烈”。该志“海城县全境图”亦标有“脱烈堡”。到清末《宣统海城县地理调查表》[4]对“脱烈堡”还有较详记载:脱烈堡在县城东南50里,102户,493口人,堡内有坊神庙1宇,泉水5眼。民国26年(1937年)的海原县行政区划,第一区海城辖有“脱烈堡”。民国29年(1940年)“海原县乡镇区域图”则标为“脱烈村”。海原解放后“,脱烈”之名沿用至今。
关于“脱烈”一词的蒙语意思,有人认为是“拖雷”的音变,说是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的军队可能在此驻扎过。但查阅元代史料,看不出拖雷在海原的活动迹象。而《元史》[5]中倒是有叫“脱烈”的人名,可亦与海原无关。值得注意的是,据《蒙古秘史》[6]记载:成吉思汗临终时,把西夏末主李献来的“行宫器皿”等赐给了亲信脱栾。如果李所献的是西夏天都行宫,那么脱栾就有可能占据天都山地区,由“脱栾”变为“脱烈”当在情理之中。但当地人祖辈相传说,“脱烈堡”其实叫“朵罗堡”,民间至今还有这一称呼,意思是有兔子的地方。正确与否,有待蒙语专家考释。
哈喇川,其名出现在《乾隆盐茶厅志》的“山川”中,但未说明具体位置。在以后的海原史志资料中,这一地名再也没有出现过。虽似昙花一现,但其名定是从元明两朝沿袭而来,值得探究。
蒙古堡,这是一个特殊称呼,尚需探讨。这种直截了当以“蒙古”二字命名城堡的形式,在宁夏乃至西北地区十分罕见。
“蒙古堡”一名最早见于《乾隆盐茶厅志》户口徭役:“蒙古堡在海城正东四十里,共一十七庄,八百六十户,大口三千二百五十口,小口一千二百八十五口。”《光绪海城县志》之“海城县全境图”亦标有“蒙古堡”。《宣统海城县地理调查表》:“蒙古堡,在县城正东50里,47户,858人。堡内有龙神祠、菩萨殿各1宇,泉水5眼。”民国26年(1937年)(海原)县域区划:蒙古堡属第一区海城管辖。到民国29年(1940年),当时的“海原县乡镇区域图”上已无“蒙古堡”,其地改称“马营”,属新民乡。“蒙古堡”一名从此消失。
为探索这一地名的奥秘,我们首先要寻找“蒙古堡”的确切位置。而要找到“蒙古堡”,还需考察那里的地理环境。
清代民国年间的“蒙古堡”,今属海原县贾塘乡马营行政村,位于马营河川。马营河(《水经注》[7]称之为违泉水)北流有杨坊河汇入,再北流过八斗,经高崖乡石峡口注入清水河(古蔚茹水,葫芦河)。宋夏时期,这条河道被称为秋苇川,是由石峡关(即萧关,今石峡口)进入天都山(今南华山、西华山)的一条重要军事通道,此地筑有数座堡寨。由著名的临羌寨(上马营)北行数里至酒店湾,其西台上有座古城遗址;再北行过酒店湾与郑湾水库就是城门湾古城(下马营),当地人叫鞑子城,又曾称“范阳”城(此处为读音记字,确切是哪两个字及其含义还有待考证)。该城占地面积较大,现全为城门湾村居民住地。城东边过河就是凤凰山,山上有古东岳庙遗址,散布着石狮子、石碾子、大石条、大方砖、长砖、筒瓦、柱顶石、屋脊兽、瓦当等许多元明清古建筑构建。古寺庙自南而北依山势而建,四周山墙均已坍塌。幸存的“东山重修城墙碑”,刻有“蒙古堡上季筑山墙志”,文字基本完整。其背面上方为“普霑化育”四字,中为信士姓名,落款为“嘉庆岁次丙寅(1806年)三月立”。另有一块残碑,镌刻于“大清道光二十五年端月”,即公元1845年春正月。山上近年重修有玉皇殿、观音殿、东王殿(供奉被姜子牙封为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黄飞虎)、子孙宫、考察殿(供奉关公)及三清大殿。
东岳凤凰山原名东岳山,民间又叫老爷山。相传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的一个妃子到此山降香,后病逝于斯地,此山遂改名凤凰山。民间传说这处山场创建于隋唐时期,旧有72座庙,365位尊神,其中灵官和将军就各有12位。明清时期,东岳庙管辖48堡坊神,每年三月二十八东岳大帝圣诞,香客云集,游人如织。到民国时期,内蒙古、山西、甘肃、浙江、四川等地的人(可能是明代牧军的后裔)依旧远道而来,朝山进香。
东岳庙屡建屡毁,历经劫难。《光绪海城县志》载有知县朱美燮所作的“寻东岳庙故址”可以为证,诗云:“古庙寻东岳,山空一片荒。残龛苔绣石,断壁草穿墙。钟篆铭雍正,碑文纪道光。昔年香火地,惟剩暮烟苍”。
“蒙古堡”非蒙语地名。明朝,这里是楚王的牧地,马营由此得名。清代,以“堡”设立乡村组织,其地名为“蒙古堡”,可能是元明两代东岳山庙为蒙古人经营之故。
卜罗泉,为关庄乡涝塘行政村的一个自然村,地处小南川之东的群山中。村中有多眼泉水,水量充沛,四季不竭。1967年修建卜罗泉水库,至今碧波荡漾。该村山清水秀,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村后喇嘛沟的山坡上有座古寺庙废址,相传曾出土明代重修这处寺庙的石碑及铁狮铁旗杆等文物,1958年大跃进毁而无存。调查村名来历,有人说是旧时曾有卜姓和罗姓人家在此居住过。是否为蒙语地名,笔者不想望文生义,暂且存疑待考。
锁黄川,地属今海原树台乡韩家庄行政村,当地人又叫“锁花川”。该川经龚湾可至南华山灵光寺区。
《塞上古史钩沉》[8]一书中的“成吉思汗病殂海原天都寨行宫考证”援引《道光会宁县志》:“锁黄川,县东北三百一十里。东西长三百里,南北阔一百里,接宁夏固原界。”《康熙靖远县志》:“锁黄川,在北一百五十里,东西延长三四百里,南北百里,中有盐池,西有芦沟水……平衍旷漫,水草茂盛,乃四通八达之处。外寇每乘秋高自花马池入寇,每于此牧马数日,方由青砂岘侵犯会宁、安定,由老官川侵犯静宁、固原等处。”“靖远面山背河,绵亘数百里,西襟甘凉,南引陇岷,北控朔漠,东接宁固,密迩荒服,颇号严邑。……边防要路:一路自花马池过边,由锁黄川至打喇赤、青砂岘入犯安、会、临、巩地方。一路自花马池、梁家泉,锁黄川、青砂岘入犯安、会。一路自定边、干沟、梁家泉、锁黄川、青砂岘入犯安、会、临、巩。一路自塔儿湾乘冰渡江,由锁黄川入犯环固地方,由青砂岘入犯安、会堡寨。一路自迭烈逊、老龙湾乘冰渡河,由旱平川、白崖子、打喇赤入犯安、会地方。”本书作者认为苏联藏《西夏地形图》上的“打冷沟川”就是“锁黄川”。“海原县天都山地处锁黄川之军事要冲,为兵家必经、必争之地。”
据此,周兴华、马建兴对《元史》中成吉思汗“崩于萨里川之哈老徒行宫”有这样的解释:蒙语“萨里川”的汉文意译是“黄色的平地”,“锁黄川”的汉文含义是连续不断的黄色平川,这与屠寄所说蒙语“萨里川”的含义为“黄色的平地”一样。所以,“萨里川”是“锁黄川”的蒙语地名,“锁黄川”是“萨里川”的汉文意译。所以,从地理位置、地名语义上推断,成吉思汗“哈老徒行宫”之所在地“萨里川”,当是宁夏海原县西安州境内的“锁黄川”。(www.xing528.com)
上述论断别有新意,但“锁黄川”是否为蒙语地名,尚需商榷。由蒙语读音演绎汉语地名似较牵强,而“锁黄川”就是“萨里川”则难免臆测。因为陇中属黄土高原,川塬广袤,山地辽阔,到处可见“黄色平川”。蒙古铁骑驰骋在黄土高原,何处不是“萨里川”?
《乾隆盐茶厅志》(第十八卷艺文)载曹夔隆“海喇都沿革考”云:“予祖居于此,熟查地形,见莲花左天都,左恃西安州,以一丸泥南封锁黄之口,俨然当关之虎豹也。”此处的“锁黄”显然是指今南华山西麓、西华山东麓的园河流域树台川道。
《光绪海城县志》第二卷疆域志山川:“锁黄川,在县西北四十里,有泉水二眼。”第六卷古迹志西安州城:“套虏每值冬于境外之锁黄川、长流水,蹈冰入犯,居民深受其毒。乃设守御千户所,隶固原卫。”此处的“锁黄川”却位移于由甘盐池(定戎堡)至关桥(绥戎堡)的沙沟河流域。
《万历固原州志》[9]建置志第二:“西安州……境外有锁黄川、长流水。近边套虏,值冬踏冰入犯,此地尤属震邻,亦要害一都会也。”
清宣统《甘肃全省新通志》[10]卷九舆地志:“西安所,在县西四十里,即故西安州。山水雄峻,为海喇形势之最。土城,周六里,高三丈。明为楚藩牧地,成化五年(1469年),巡抚马文升建守御千户所,辖墩台二十一座。境外锁黄川、长流水,俱系要隘之区。”
这两处“锁黄川”又远在西安州管辖之外了。但作为防御鞑虏的“要隘”,其地无疑在西安州西北某处,疑即辽阔的兴仁洼地(内陆湖碱滩,总面积218平方公里,靖远人称之为兴堡子川),且与“长流水”共同构成一条重要的战略防线。今中宁县喊叫水乡有长流水村,地处109国道北侧,为中宁县、同心县至兴仁堡的必经之路。
综上所述,从大地理环境看,锁黄川、长流水川原平旷,其北为黄河,是海原、靖远与中卫、中宁之间的一条天然分界线。由此可见,锁黄川之名当与黄河有关。对海原而言,似有封锁黄河、防御北虏踏冰南犯之意,其军事意义不能与“黄色平川”相提并论。
除上述地名外,今海原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地名值得一提。例如:关桥的脱落湾、雾巴山、阿司玛顶、唢颜沟、打马沟;双河的八斗坪、塌拉川;史店的廊春;罗川的黑岭;九彩的黑林山;罗山的麻春;红羊的吊黄川;树台的喇嘛沟;贾塘的铁门坎;甘盐池羊场的罗泉湾;杨明的甘岔、莫河儿;关庄的牙丁川、胡儿岔,等等。新区域划分出的徐套有雄不台、土谷川、古八滩;兴仁的喇嘛井;兴隆的黄古川等等。另外,以“百户”命名的地名还有多处。如:李旺的五百户、七百户、九百户;李俊的二百户、三百户;树台的二百户、七百户,等等。这些特殊地名是西夏人留下的还是蒙古人使用过的,笔者学识浅陋,难辨真伪,仅列举出来,期待有关专家学者予以破解。
【注释】
[1]《海原县志》:海原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1999年10月。
[2]《乾隆盐茶厅志》:(清)朱亨衍总纂,刘华点校,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2007年6月。
[3]《光绪海城县志》:(清)杨金庚总纂,刘华点校,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2007年6月。
[4]《宣统海城县地理调查表》:知县姚钧编报,表见《明清民国海原史料汇编》,刘华编校,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2007年6月。
[5]《元史》:(明)宋濂等撰,中华书局出版,1976年4月。
[6]《蒙古秘史》:作者不详,特·官布扎布、阿斯钢译,新华出版社出版,2006年1月。
[7]《水经注》:郦道元著,王先谦校,巴蜀书社出版,1985年9月。
[8]《塞上古史钩沉》:周兴华、马建兴著,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2009年6月。
[9]《万历固原州志》:(明)刘敏宽纂,牛达生、牛春生校勘,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1985年12月。
[10]宣统《甘肃全省新通志》:(清)升允、长庚监修,安维峻纂修,见《明清固原州志》,固原市地方志办公室编,宁新出管字[2003]第411号,200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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