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理性主义的转向与欧洲文化起源研究

二、理性主义

理性是指人类在感性认识的基础上，通过思考、分析，对感觉到的东西进行去伪存真、由表及里的整理和改造，形成概念、判断和推理。这种认识是感性认识基础上的质的飞跃，反映了事物的本质和内在联系。获得这种理性认识的哲学方法则称为理性主义。希腊文化从诞生之时就具有了理性的色彩，理性精神是希腊文化的一个基石。

（一）古希腊理性主义的产生

从人类诞生之初就开始了关于人类的起源、世界的本原之类问题的思考，只是在人类知识有限、对自然力量充满畏惧之时，对此类问题无法进行深刻思考，更难以形成正确的认识，往往以神话来回答此类问题。《荷马史诗》和赫西阿德的《神谱》正是以神话的形式回答了世界起源的问题。然而，随着知识的积累、对自然认识的深入，希腊人不再满足于神话的答案，他们希望通过对自然的观察、探索、总结来真实地认识世界和宇宙。米利都学派的哲人们坚定地将世界本源归于物质，而非神灵。色诺芬尼（Xenophanes）曾说过如果牛、马和狮子有手，并且能够像人一样用手作画和雕像的话，它们就会各自照着自己的模样，马画出和雕出马形的神像，狮子画出和雕出狮形的神像了。⁽⁶⁰⁾赫拉克利特看到了现实中存在着大量的对立矛盾，如热和冷、干与湿，生和死、善与恶、正义与非正义等，而从这些对立的东西中产生和谐。⁽⁶¹⁾这些早期的哲学家不仅突破了体现当时主流思维的神话传统，而且将世界视为多元的统一，看到自然中存在着各种矛盾对立。他们的结论总结和概括了以往人们所有对自然界的具体观察和感觉经验并进行了一系列的抽象和概括，他们已经开始了理性思维的旅程。但是早期哲学家们毕竟刚刚脱离神话时代，他们的观念、思维和认识中还充斥着神的影子，他们的理论来源还是来自于直接经验，而缺少逻辑分析和证明。泰勒斯以磁石证明“万物有灵论”。他们处于由神话宗教向理性逻辑的过度和转化阶段。

古希腊理性思维的真正形成归功于爱利亚学派的巴门尼德。“来吧，我来告诉你只有哪些探求途径是可以设想的。一条是：存在物是存在的，是不可能不存在的，这是一条确信的途径，因为它通向真理；另一条是：存在物是不存在的，非存在必然存在，我告诉你这条途径是什么都学不到的：因为你既不能认识不存在的东西，也不能把它说出来。”⁽⁶²⁾他认为“存在”是永恒的，没有生成也没有毁灭。“在存在物之外，决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也决不会有任何别的东西，因为命运已经把它固定在那不可分割而且不动的实体上。因此凡人们在他们的语言中加以固定的东西，都应当是空洞的声音；他们却自以为这些东西是真的，如像产生和消灭，存在和不存在，位置的改变和色彩的变更。”⁽⁶³⁾巴门尼德的分析运用了形式逻辑的推理原则，是“正式从前提推论到结论而不是独断地‘宣称’的第一个哲学家”。⁽⁶⁴⁾巴门德尼把哲学分为两类，一类关于意见，一类关于真理。关于意见的哲学就是在感性事物中去寻找万物本源的认识道路，巴门尼德认为这条道路给人们提供的知识是不确定的、不真实的，因此：“要使你的思想远离这种研究途径，不要遵循这条习惯的道路，轰鸣的耳朵以及舌头为准绳，而是要用你的理智来解决纷争的辩论。”⁽⁶⁵⁾而关于真理的哲学就是运用理智思索“存在”的理性哲学，这种哲学给人提供的知识是确定的、真实的，因而是存在的。巴门尼德的存在论，既是古希腊哲学史上的第一个本体论学说，又是运用形式逻辑思维进行推理，然后得出结论这一哲学方法的具体体现，因此，巴门尼德常被称为古希腊理性逻辑的开创者。从巴门尼德开始，古希腊哲学真正迈入了理性的门槛。

（二）古希腊理性主义的转向

公元前5世纪时，希腊哲学的发展方向出现了巨大的转向，哲学研究的对象由自然领域转向人类社会，开始以理性思维来研究人类生活，认识人类自身，使希腊理性思维的研究领域扩大。推动这一伟大转向的是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提出“认识你自己”的口号，强调人必须通过认识自己来认识世界、认识真理，通过摆脱自身思维的主观性来获得对客观世界的本质认识，获得自在自为的普遍性即真理。苏格拉底时常考虑的问题是什么是虔敬和不虔敬的，什么是适当和不适当的，什么是怯懦，什么是国家，什么是统治人民的政府，……他认为凡是精通这些问题的人就是由价值配受尊敬的人，至于自然、宇宙的问题他从不深入考虑，并力图证明那些思考这类题目的人是愚妄的。⁽⁶⁶⁾苏格拉底哲学的主要内容是伦理道德，“美德即知识”是其理论的基本命题，美德的本性是知识。在苏格拉底看来，正义和其他一切美德都是智慧。因为正义的事和一切道德行为都是美好的；凡认识这些的人绝不会愿意选择别的事情；凡不认识这些的人也决不可能将它们付诸实践。所以智慧的人总是做美好的事情，……既然正义和其他美好的事都是美德，很显然正义和其他一切美德便都是智慧。⁽⁶⁷⁾苏格拉底将一切美德视为知识，肯定了理性在人的道德行为中的决定性作用，在哲学中建立了带有浓厚理性色彩的道德哲学。苏格拉底重视知识和道德修养，而贬低感觉和经验，希望人们能运用理性分析、探讨社会的伦理和道德观念、道德标准，确定具有共性的、绝对的“美”和“善”。然后通过不断的学习来增加知识，提高修养，以期获得美德，达到至善。苏格拉底秉承了以往自然哲学家的理性思维，但却放弃了对自然宇宙的研究，而是转向研究人类社会中的伦理和道德，他把“哲学从天上召唤下来，寓于城邦之中，甚至引入家庭，迫使哲学思考人生和道德，善与恶”。⁽⁶⁸⁾苏格拉底通过问答的方法，考察正义、勇敢、虔诚、德行、美、爱等概念的定义，探讨其本质，规范理性知识，揭示事物的共同本质属性。亚里士多德认为这种归纳推理和探讨普遍定义是知识的出发点。⁽⁶⁹⁾苏格拉底的道德哲学将人类社会纳入到哲学思考和讨论之中，标志着希腊理性思维范围由自然宇宙扩展到人类社会领域，从而使古希腊人开始寻求完善的、理性的社会机制，探讨理想的国家模式。(www.xing528.com)

继苏格拉底之后的柏拉图以“理念”作为一切事物的共同本质和普遍存在，人类借助理性、运用辩证法能够认识这个绝对的、永久的、纯粹的 “理念世界”，并且在这个认识过程中，“人的理性决不引用任何感性事物，而只引用理念，从一个理念到另一个理念，并且归结到理念。”⁽⁷⁰⁾理性的作用在柏拉图的理念论中得到进一步的强调。即从纷繁复杂的具体的、单个的事物中认识事物的本质，实现由感性认识向理性认识的跨越。柏拉图曾经以桌子和杯子为例驳斥第欧根尼。犬儒派的第欧根尼曾对柏拉图说：我的确看见一张桌子，一个杯子，但是至于你所说的 ‘桌子性’和‘杯子性’，我看不到。柏拉图答道，你说得不错，因为你拥有用来看桌子和杯子的眼睛，但是却没有能够看透桌子和杯子本质的洞察力。⁽⁷¹⁾柏拉图正是通过对个别事物的考察与思考，认识事物的一般本性，从而认识事物的本质。但是一般不能代替具体，共性也不等于个性。柏拉图的定义有不完善之处，第欧根尼也有偏激的一面。⁽⁷²⁾在寻求真理的过程中，柏拉图使用了假设、辩论、归纳、分类等方法，并对这些方法在理论上作了研究和总结，最终认为辩证法是认识真理的科学方法。辩证法的使用在苏格拉底已经开始，但是将之作为一种科学方法进行研究和论证却是始于柏拉图。他提出了辩证法的一些基本原则，阐述了各种方法之间的内在联系以及各个方法在认识过程中的作用，这些理论对于古希腊乃至西方哲学中的认识论和方法论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三）古希腊理性主义的辉煌

亚里士多德是古希腊“最博学的人”，⁽⁷³⁾建立了一个包罗万象的哲学体系，成为古希腊哲学的集大成者。他的《范畴篇》论述了关于存在的一些主要范畴，“既是哲学范畴的研究，也是逻辑上的词项的分类与意义分析”⁽⁷⁴⁾。亚里士多德关于范畴的论述中突出了本体为中心的思想。本体是基质，规定了一个事物是什么；本体是维系、拥有属性的载体，是属性变化的根据。而其他范畴是对本体诸方面属性的哲学概括。⁽⁷⁵⁾亚里士多德的“本体论”以本体为中心，揭示了各种事物之间既千差万别，又有普遍联系，事物既处于运动变化之中又有一定的秩序和规律，其逻辑性、科学性都超过了以往的希腊哲学。……这种“本体中心、属性依存的范畴论模式，为以后许多哲学学说所沿用，对西方哲学深有影响。”⁽⁷⁶⁾在《范畴篇》中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理念论进行了批判，他认为具体、可被感知的个别事物是第一本体，一般的属、种是第二本体；“实体，就其最真正、第一性的、最确切的意义而言，乃是那不可以用来述说一个主体、又不存在于一个主体里面的东西，例如某一个别的人或某匹马。但是在第二性的意义之下作为“属”而包含着第一实体的那些东西，也称为实体；还有那作为“种”而包括了“属”的东西，也称为实体。”⁽⁷⁷⁾作为第一本体的个别事物，虽然不能表述其他属性，但是它包含了“属”和“种”的一般性，即个性包含着共性，一般存在于个别之中。通过总结、归纳对个别事物的认识，获得对共性、普遍性的认识。亚里士多德的理性思维兼具了希腊早期哲学家的自然宇宙情结和苏格拉底、柏拉图对人类社会关注的双重特征，他不仅对自然宇宙进行深入研究，对人类社会伦理道德也有独到的见解。他将理性与人的幸福联系起来，认为理性的生活才是幸福的生活，他说：“如果与人比较起来，理性乃是神圣的，符合于理性的生活与人的生活比较起来，就是神圣的。但是，我们应该不要听信有些人的话，这些人劝告我们，说我们既是人，就应当去想人的事务，并且，作为有生有死的人，就应当去想有生有死的东西。我们应该尽力使我们自己不朽，尽力按照我们里面最好的东西来生活；因为既是它在量上很微小，但是在力量和价值上，却远远胜过一切东西。这东西似乎就是每个人的本身，因为它是人的占统治地位的和更好的部分。所以，如果人不选择他自己的生活而选择别的东西的生活，那就太奇怪了。我们以前所说的，现在可以用得着了，即：每一种东西所特有的，对于那种东西就自然是最好的和最愉快的；因此，对于人，符合于理性的生活就是最好的和最愉快的，因为理性比任何其他的东西更加是人。因此，这种生活也是最幸福的。”⁽⁷⁸⁾亚里士多德所认为的理性的生活在现实中的具体体现是希望人们过一种有节制的生活。“节制之人的欲望部分应该与理性相一致。两者都以高尚为目标。一个节制的人欲求他所应该欲求的东西，以应该的方式，在应该的时间，这也正是理性所求。”⁽⁷⁹⁾

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思想博大精深，注重逻辑分析，崇尚理性，是古希腊理性主义发展的最高峰。然而，亚里士多德理性思想的光辉随着他的去世和吕克昂学园的式微逐渐暗淡，古希腊的理性思维也逐渐衰弱。虽然希腊化时期的斯多亚学派也研究逻辑和辩证法，并强调感官经验。他们认为，感官处于良好状态并在正常环境下运用时，可以告诉我们关于世界的真理。感官知觉的真理形成了我们关于世界的知识的基础。⁽⁸⁰⁾但是，斯多亚学派的哲学思想宗教倾向非常明显，他们认为“只有哲人、贤人（wise men）才能做祭司，因为他们研究过献祭程序，研究过神庙的建造，研究过净化仪式，还研究过所有其他与神相关的事情。”⁽⁸¹⁾虽然，中期斯多亚学派思想较之早期有较大的改动，理论上也有向亚里士多德哲学回归的趋势，但并没有发展更新的理论。

希腊理性思维从早期哲学家的自然宇宙研究开始，在苏格拉底时期转向对人类社会领域，亚里士多德则二者兼顾，将自然宇宙和人类社会都纳入自己的研究领域，并发展了一个博大的包括辩证法、逻辑学、形而上学等在内的哲学体系，把古希腊哲学的逻辑理性推向巅峰。古希腊理性思维与现代理性是不同的，古希腊理性不是在人与物的关系中形成的，而是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形成的，它的发展不是得力于那些对世界发生作用的技术，而是得力于那些对他人发生作用的技术，这些技术的共同手段就是语言，它是政治家、修辞家和教师的艺术。希腊理性是这样一种理性，它以实证的、反思的、系统的方式影响人，而不是改造自然。它以实证的、反思的、系统的方式影响人，而不是改造自然。所以，当亚里士多德把人定义为“政治的动物”时，他就已经强调了希腊理性与现代理性的区别。在他看来，“智慧的人”（homo sapiens）就是“政治的人”（homo politicus）,因为从实质上讲，理性本身就是政治。⁽⁸²⁾古希腊理性的作用主要体现于人类社会、城邦治理和个人道德修养上，其目的是为城邦服务，因而不论就其局限性还是就其创造性而言，希腊理性都是城邦的女儿。⁽⁸³⁾随着古希腊城邦的衰落乃至被罗马征服，希腊理性思维传统的发展也日趋缓慢，直至被中世纪的宗教哲学掩盖。然而，在14、15世纪的意大利，古希腊哲学家们开创的理性思维在蛰伏尽千年之后，再次复兴，并成为影响欧洲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思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