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实地考察与出使西南
司马迁不仅阅读了大量的古籍,继承了前人的优秀成果,对历史做了详细的考察,更为可贵的是,为了增长见识,获得第一手的资料,他不辞艰险和辛苦,在武帝元朔三年(前126)他二十岁时,进行了一次全国漫游的实地考察。之后,他又随武帝巡行各地,对许多历史问题进行了广泛而深入地考察。接着元鼎六年(前111),他又“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筰、昆明”[9],对西南等少数民族地区进行了实地考察,这不仅有助于他“网罗天下放失旧闻”,对于许多历史问题、民族问题获得第一手的感性材料,而且对于其民族大一统思想的形成具有直接的影响。
1.大江南北的漫游
武帝元朔三年(前126),司马迁二十岁,为了“网罗天下放失旧闻”,更好地熟悉历史和研究历史,在父亲的支持和指导下进行了一次全国漫游。司马迁这次游历的重点地区是江、淮一带,所以他自述说:“二十而南游江、淮。”此外见于《史记》记载的还有不少,他说:
余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遂至于会稽太湟,上姑苏,望五湖;东窥洛汭、大邳、迎河、行淮、泗、济、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离碓;北自龙门至于朔方。——《史记·河渠书》
吾适齐,自泰山属之琅邪,北被于海,膏壤二千里。——《史记·齐太公世家》
吾适故大梁之墟,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史记·魏世家》
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史记·孔子世家》
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名冠诸侯,不虚耳。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史记·魏公子列传》
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余家矣。”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名不虚矣。——《史记·孟尝君列传》
吾适楚,观春申君故城,宫室盛矣哉。——《史记·春申君列传》
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史记·淮阴侯列传》
吾适丰沛,问其遗老,观故萧、曹、樊哙、滕公之家,及其素,异哉所闻!方其鼓刀屠狗卖缯之时,岂自知附骥之尾,垂名汉廷,德流子孙哉?——《史记·樊郦滕灌列传》
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总结说:“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嶷,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www.xing528.com)
从上述记述可以看出,司马迁这次漫游的路线大致是:从京城长安出发,向东南出武关至宛;南下襄樊到达江陵;渡江辗转到汩罗江畔,凭吊屈原所自沉,又折向东南到九嶷,考察舜的葬地和事迹;登庐山,了解大禹疏九江的传说;辗转到钱塘,上会稽,探禹穴,由越至吴,登姑苏,望五湖;参观春申君的故城宫室;再渡江北上,过淮阴,走访淮阴父老,了解韩信的传闻事迹;然后,“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向西到秦汉之际一些风云人物的故里访问,再到楚汉相争的战场实地考察;最后“过梁、楚以归”长安。
司马迁这次漫游是一次壮举,是他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对于其思想的形成和《史记》的编纂都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
首先,他这次有目的、有计划的漫游,表明他已不满足于“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的书本知识,而注意到实地考察、获得感性知识和第一手材料的重要性。
因此,他到鲁地后对孔子的身世及其学术等方面进行了认真的考察:“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通过对鲁地孔子遗风的实地考察,印证了古书中的有关记载并实现了其“余读孔子书,想见其为人”的夙愿。到了薛地,通过实地调查了解与亲身感受,确证了孟尝君“好客自喜”的传闻是真实可信的。对于历史事件,大至秦始皇的破魏战争,小至魏国的一个城门名,他都要一一考察印证。由此可见其调查内容之广泛和研究问题的精细、认真程度。正是由于他这种求实的严肃认真的精神,通过自己的所见所闻,弥补了不少史料,也纠正了文献和传闻之中的一些谬误。这对其后来《史记》的创作及其思想的形成,无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其次,通过这次漫游、实地考察,司马迁掌握了大量的、生动具体的历史史料。
司马迁在这次漫游中,不仅印证了书本上记载的史实,而且也注意挖掘流传在民间的那些生动而丰富的材料。他曾“上会稽,探禹穴,窥九嶷”,搜集调查了关于“五帝”、“三代”的古史传说,这不仅为他后来写《五帝本纪》和《夏本纪》积累了资料,做了准备,而且对其各民族皆为黄帝子孙的民族大一统思想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淮北地区,司马迁着重对秦汉以来的历史作了深入细致的寻访调查。如陈涉少为庸耕有鸿鹄之志的慨叹,项羽要代秦始皇的雄心壮志,刘邦的好色劣行,韩信受胯下之辱,樊哙屠狗,曹参为狱掾,萧何为主吏,张良亡下邳,陈平为社宰,韩信贫居葬母高敞地,周勃织薄曲等等,这些都是书本上不可能有的知识,是通过这次实地考查、了解才获得的生动的资料。如果没有这些生动的感性材料,司马迁在《史记》中也绝不会把陈涉、项羽、刘邦、樊哙、周勃、萧何、张良、韩信、陈平这些风云人物写得那么绘声绘色,神采毕现。
除历史事件外,司马迁对一些人物逸事、民间俚语歌谣、山川地理、风土人情都进行了细致的搜集和整理。至于山川地理,古今战场更是了如胸中。所以,顾炎武说:“秦汉之际,兵所出入之途,曲折变化,唯太史公序之如指掌。以山川郡国不易明,故曰东曰西曰南曰北,一言之下,而形势了然……盖自古史书兵事地形之详,未有过此者。太史公胸中固有一天下大势,非后代书生之所能及也。”[10]司马迁之所以“胸中固有一天下大势”,便是深得游历之助的结果。由此可见,这次漫游对他“胸中固有一天下大势”的民族大一统思想的形成也是有深刻影响的。
2.奉使西南和护驾随访
司马迁这次漫游之后,又过了几年,被选到朝廷里做了郎中。郎中是郎官中最低一级的小官。级别是“比三百石”,其职责是“掌守门户,出充车骑”。这一职位,虽然地位不高,但却因是皇帝的随从,接近皇帝,容易受到提拔和重用,所以,在当时人们的眼里还是很荣耀的。
此时,正是武帝文治武功臻于极盛的时期,汉武帝经常到各地巡游。司马迁作为郎官自然扈从相随,因而有机会到各地进行实地考察,有助于他积累、辨别史料,增加感性知识。元鼎四年(前113),武帝开始出巡郡县。先到雍(今陕西凤翔县),祭祀“五帝”。之后折向东北,从夏阳到河东。在河东郡(今山西夏县北)的汾阴(今山西荥河县北),立后土祠,举行祭礼,一切仪式都是由太史令司马谈和祠官宽舒议定的。礼毕之后,武帝复南渡黄河,取道荥阳(今河南郑州荥阳)西返,到了洛阳,下诏说:“祭地冀州,瞻望河洛,巡省豫州,观于周室。”武帝这次周游河洛,观省民风,司马迁父子都是跟随的。
第二年(前112)冬十月,武帝照例到雍祭祀“五帝”。之后,又西过陇坂(山名,在陕西陇县、甘肃清水县境),登了崆峒山(今甘肃平凉县西),又北出萧关,和数万骑兵一起打猎于新秦中(今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地),然后回到甘泉(宫名,在今陕西淳化县甘泉山)。武帝这次巡游,司马迁父子自然仍是随从的。正因为有这样的机会,司马迁才能对历史上的问题进行广泛深入地考察,有助于《史记》的撰写和其民族大一统思想的形成。如对于“五帝”事迹的记载,史书记载很少,传说也颇为不同,司马迁到崆峒等实地考察之后,便搜集了不少第一手材料,这对其《五帝本纪》的创作,无疑创造了有利条件。他在《五帝本纪》中说:“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峒,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司马迁这次扈驾随行,曾到过边疆地区,他对边疆少数民族的情况,很可能就是这次亲自了解的。
从崆峒回来的第二年(前111),司马迁奉武帝之命出使西南,代表西汉王朝去视察和安抚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这是汉朝与西南夷关系史上的一件大事。在此之前,武帝为了“通西南夷”,元光五年(前130),曾派唐蒙率兵从巴蜀一带分兵入夜郎国,遂建立了犍为郡。为了经营西南,汉朝曾动员几万巴蜀人民,修筑从宜宾到北盘江(当时叫牂牁河)的道路。巴蜀百姓对如此沉重的负担纷纷不满,于是武帝又派司马相如等前去安抚。司马迁这次出使时,西南地区已建立了五个“初郡”。他从长安出发,南出汉中(今陕西汉中南),经巴郡(今重庆市北)到犍为郡(今四川宜宾县),由犍为郡到牂牁郡(今贵州黄平县西),然后到蜀郡(今四川成都市),出零关道(今四川芦山县东南),过孙水(今安宁河)桥,到越嶲郡(今四川西昌县东南),再到沈犁郡(今四川汉渠县东南)。这就是司马迁所说的“奉使巴蜀以南,南略邛(今西昌)、筰(今汉源)、昆明(今云南保山、腾冲、顺平等地)”[11]的具体路程。这次出使,司马迁不仅出色地完成了经略西南的任务,而且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对西南夷各个少数民族的政治、经济、文化、商业及风土人情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做了深入细致的调查,这对其后来《史记》中的《西南夷列传》和《货殖列传》的创作无疑积累了最为生动、丰富的资料。因此,他才能在《西南夷列传》中对西南各少数民族叙述得那么详细、层次分明、条理清晰,才能在《货殖列传》中对西南夷的商业贸易、物产叙述得如此翔实。通过这次实地考察,自然也有助于他的民族大一统思想的形成。
司马迁出使西南夷的第二年(即元封元年,前110),汉武帝为了显示自己的巨大功业,决定到泰山举行封禅大典。武帝到了山东,先东巡海上,命数千人入海到蓬莱山求神仙,而后在泰山上下祭祀了天地。礼毕之后,仍希望遇到神仙,复东至海上,沿海北上,至碣石山(在河北昌黎县境)。又巡辽西郡(今河北卢龙县东),历北边,至九原郡(今内蒙古五原县)。五月,回到甘泉。这次封禅,司马迁恰好出使西南归来,到洛阳和病危的父亲诀别后,便赶往山东向武帝复命。司马迁随从武帝此次封禅,考察了长城内外,对北方各少数民族更有了新的认识和感受,这无论对其后来《匈奴列传》的创作,还是对其民族大一统思想的形成,都具有重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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