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志江《辽金与高丽关系考》序：蒙元史与中华多元文化

魏志江《辽金与高丽关系考》序

魏志江博士的专著《辽金与高丽关系考》即将付梓，来信征序，意谓此书是在其博士论文基础上增补修订成的，而我对他研究这个课题和写作论文的经过比较了解云云。作为论文的指导教师，看来难辞绍介之责，不过，我之所以答应作序，更主要是觉得志江君对这个课题的研究有重要学术价值，其研究成果弥补了我国学术界对辽金时期中外关系以及东北亚国际关系史研究的不足，特别是从东北亚国际关系形态的角度，对高丽从传统的对中原汉族王朝的朝贡关系演变为对北族王朝的朝贡关系的历史过程和时代特征作了深入探讨，在理论上具有创新意义，值得向读者推荐。

志江君先在四川大学师从著名宋史专家胡昭曦教授，获硕士学位，具备了很好的宋史研究基础。1994年进入南京大学历史系攻读博士学位，转向中外关系史研究，利用其原有基础选择了辽金与高丽关系作为学位论文课题。研究中外关系史必须具备相当的语言知识，志江君除努力提高日文、英文水平外，还专门赴延边大学进修朝鲜文，此外还从刘迎胜教授学习了波斯文基础，掌握了审音勘同的研究方法，从而为广泛利用国外史料和各国学者的研究成果，并对多种史料进行比较分析准备了良好条件。本书不仅充分利用了我国的正史、政书及文集、笔记、碑铭、方志等资料，而且尤注重利用韩国、日本的有关史料和韩、日学者的研究成果，对中外有关史料加以辨析和考订，在充分掌握确实资料的前提下作出自己的判断，颇多新见。我们知道，任何学术研究都必须立足于前人已有成果的基础上继续前进，才能有所突破和创新。志江君在学位论文写作中十分注意遵守这个学术规范，充分了解和尊重以往中外学者的研究成果，客观地评价前人的成就和缺陷，在此基础上踏踏实实地作进一步的探索，有多少进步就说多少，不敢轻言什么“发明”和“创见”。这种治学态度使他得以站在比较高的起点上开展研究，从而取得超越前贤的成绩，在国际上的相关学术领域获得对话资格。这也应该是他这部书的突出优点。

《辽史》和《金史》的《高丽传》是研究辽金与高丽关系史的基本史料，但问题很多，志江君搜集大量资料，尤其是高丽历史文献中的珍贵资料，进行补充和订正，使这两篇重要史传面目一新。今后研究者若要利用辽、金史的《高丽传》，大概是不能不参考志江君的这部著作了，这就是很大的成绩。我想借此机会指出，高丽文献对蒙元史研究也有极重要的史料价值，很值得研究者用心去挖掘。例如，李承休《动安居士文集》的《行录》中，有一篇《宾王录》，详细记载了至元十年他作为“书状官”随同高丽“贺进使”（庆贺元朝册立皇后、皇太子）顺安侯王悰入朝的全过程，特别是八月二十七日元世祖在新建万寿山东之长朝殿“普会诸侯”并赐宴的壮观场面，朝见礼仪，以及从皇太子、诸王、公主到安童丞相为首的百官和外国使臣的赐座位序等，其目击记录大可补充《元史·礼乐志》有关“朝仪”的记载。又如，李穑《牧隐文集》中的《海平君谥忠简尹公（尹之彪）墓志铭》有这样一段记载：“时晋邸陟遐，文宗自江南先入宫正位，迎明宗于朔方。文宗出劳于野，丞相燕帖木儿进毒酒，明宗中夜崩，六军乱，公与宰相曹益清、李君陔等官左右永陵，永陵恃以无恐。”按：永陵即高丽忠惠王王祯，时在元廷，尚未嗣位，他和陪臣曹益清、尹之彪等应是随同文宗到旺忽察都去迎接明宗的，是明宗被害事件的目击者。明宗之暴崩，时人当已知是被文宗与其亲信谋害。顺帝后至元六年六月，下诏撤掉太庙中的文宗庙主，谓“文宗稔恶不悛，当躬迓之际，乃与其臣月鲁不花、也里牙、明里董阿等谋为不轨，使我皇考饮恨上宾”（《元史·顺帝本纪》）。等于公开了文宗与其亲信害死明宗的事实，但没有提到燕帖木儿。早在后至元元年，燕帖木儿子唐其势之党就被伯颜清除，顺帝下诏历数其父子之罪，也只讲到燕帖木儿曾阻挠他登基，而没有指责其参与谋害明宗。当时人的记载，只有权衡的《庚申外史》讲到，文宗临终前召见燕帖木儿，表示对毒害明宗事深感悔恨，决定要传位给明宗子妥欢帖木儿（顺帝），而燕帖木儿“自念晃忽叉之事（即在王忽察都毒害明宗事），己实造谋，恐妥欢帖木儿至，究治其罪”，遂秘不发文宗遗诏，而谋立文宗子。所谓“自念”云云，显见还不是确切事实的记述。明初胡粹中在《元史续编》中说，“闻之故老言”，燕帖木儿将皇帝玺绶送到明宗营帐时，明宗的从臣对他很不礼貌，燕帖木儿且怒且惧，既而明宗暴崩，燕帖木儿即奔入帐中，取玉玺，扶文宗上马南驰。言下之意，燕帖木儿当与明宗之死有关，但没有明言。这大概是元末传播很广的说法。明确说就是燕帖木儿进毒害死明宗的，只见于上引高丽人李穑的记载。李穑于至正八年作为国子监生员到大都入学，十三年中高丽乡试第一名，次年中会试，殿试取为第二甲第二名，授翰林院职，东归须次。十五年，以“书状官”随从高丽谢恩使尹之彪来大都，随即到翰林院就职，次年东归。他在为尹之彪所撰墓志铭中讲到的燕帖木儿进毒杀害明宗，以及明宗死后“六军乱”之事，无疑是根据亲历其事者尹之彪的亲述，应当比较可信。高丽史料有助于蒙元史研究的事例还有很多，对辽金史研究来说当亦如此。高丽和李朝的历史文献极为丰富，目前我国学术界对这部分文献的研究和利用还很不够，我希望和志江君以及其他有志于此道的朋友在这方面共同努力，以进一步提高我国的学术水平。(www.xing528.com)

2001年11月18日于南京

（原载《辽金与高丽关系考》，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