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著《中国经济通史(第五卷)》中辟有专节“一国所铸,四朝共用”,叙述宋钱乃是辽、夏、金等并立政权的通用货币,认为若从货币角度看问题,则宋辽夏金俨然处在一个货币体系中,北宋所铸的巨额铜钱为这个货币体系构筑了坚实的基础。更有甚者,宋钱大量流向东亚地区的高丽、日本,东南亚地区的交阯等国,以及印度半岛和波斯湾阿拉伯地区。宋朝虽然屡次严申铜钱出塞下海之禁,但宋钱“散诸四夷”的情况却愈演愈烈。
早在北宋初年,“西北边内属戎人,多齐货帛于秦、阶州易铜钱出塞,销铸为器”[36]。———这是流入西夏。
哲宗时供备库使郑价“使契丹还,言其给舆箱者钱,皆中国所铸”[37]。———这是流入契丹。
据日本考古学界的发掘报告,在日本发现的大量中国钱币中,约有70%~80%是宋钱,其中尤以北宋钱居多[38]。———这是流入东瀛。
“又自置市舶于浙、于闽、于广,舶商往来,钱宝所由以泄。”[39]宋廷虽有禁令,但官员带头违反:“绍兴末,臣僚言:泉、广二舶司及西、南二泉司,遣舟回易,悉载金钱。四司既自犯法,郡县巡府其能谁何?”[40]———这是流向海外。(www.xing528.com)
北宋熙丰变法时期一度松弛了对铜钱外流的禁令,但是遭到许多人的反对。这些反对的意见主要集中在一点,就是担心铜钱大量出口会导致国内钱币供应紧张,加剧钱荒局面。所谓“边关重车而出,海舶饱载而回……钱本中国宝货,今乃与四夷共用”[41]。对于这种情形,时人刘挚上疏感慨:“使四夷不劳而获中国之利以为利,三边之所漏,海舶之所运,日积一日,臣恐竭吾货财,穷吾工力,不足以给之,而区区之算税,权其得失,何啻相万哉!”[42]对于政府从松弛钱禁与铜禁中获得的利益不以为然,认为是所得远小于所失。
南宋时期,已经出现了“头枕东南,面向海洋”的海洋发展路向[43],社会经济对海外贸易非常倚重,政府的财政收入与繁荣的海外贸易密切相关。但是,海外贸易的繁荣,同时也引发了铜钱的大量外流。当时不仅外来蕃商和本地商人以及一些权贵势要透漏铜钱邀利,就是普通百姓,也多想从中获得收益。“海上人户之中下者,虽不能大有所泄,而亦有带泄之患。而人多所不察者,盖因有海商或是乡人,或是知识,海上之民无不与之相熟。所谓带泄者,乃以钱附搭其船,转相结托以买蕃货而归,少或十贯,多或百贯,常获数倍之货。愚民但知贪利,何惮而不为者。又有一等,每伺番舶之来,如泉、广等处,则所带者多银,乃竟赍现钱买银,凡一两止一贯以上,得之可出息二贯。此乃沿海浙东、福建、广东之民无一家一人不泄者,此一项乃漏泄之多者也”[44]。
铜钱的大量外流,成为政府的一大心腹之患,相关的法令频频出台。“[乾道七年三月]乙酉,立沿海州军私赍铜钱下海船法”[45]。为了使法令受到民众的重视,要求“诸禁铜钱出中国条制,州县每半年一晓示”[46]。“诸以铜钱出中国界者徒三年,五百文流二千里,五百文加一等,徒罪配三千里;从者配二千里。流罪配广南,从者配三千里。三贯配远恶州,从者配广南。五贯绞,从者配远恶州。知情引领停藏负载人减犯人罪一等,仍各依从者配发。以上并奏裁,各不以赦降原减。”[47]所谓出界,离开海岸五里外就算出界[48]。为了有效地禁止铜钱外流,法令中还规定了官员搜捉铜钱下海的职责,对于勤于职守,能够捕获罪犯者予以赏赐,对玩忽职守、怠于政事者予以惩处;奖励举告;禁止用铜钱与蕃商交易;甚至要求打造海船时要将政府的禁令雕刻在船梁上,违者杖八十[49]。这些严苛的法令,正可以从反面说明当时铜钱的透漏现象是非常严重的。
严厉的法禁之下,却是铜钱持续大量外流。铜钱不仅流向辽、西夏与金等国内各少数民族政权,而且通过海路输送到今天的日本、朝鲜、越南、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文莱、阿拉伯各国等东亚、东南亚和西亚各地。黄纯艳指出,宋代所铸的铜钱,在当时的海外诸国作为通行货币使用,需求量很大。如在高丽、日本和交阯,宋钱均作主货币行用,即使在实行金银本位制的东南亚(交阯除外)以及印度南部沿海和阿拉伯地区,宋钱也担当着辅币功能[50]。应该看到,这时的铜钱外流,是在平等的商品贸易中实现的,因此,虽然有政府法令的干预,铜钱到底是流入还是流出,主要依据的还是商品价值规律。同样的一贯铜钱,远涉重洋到海外贩运货物来华后,可以获得惊人的利益回报。“每是一贯之数,可以易番货百贯之物,百贯之数,可以易番货千贯之物,以是为常也。”[51]这样大的利润差距,只能说明宋代铜钱的价值被大大地低估了,于是它才会源源不断地流向海外。如果我们拿宋代铜钱的大量外流与明代白银的大量涌入进行对比,就更能说明问题。《白银资本》一书的作者贡德·弗兰克引用亚当·斯密的话说:“在中国以及其他大部分印度市场上……用10盎司,至多12盎司白银就能购得1盎司黄金;在欧洲则需要用14到15盎司。”他还引用中国学者全汉昇的研究成果说明,“中国的银价是西班牙银价的两倍”[52]。正是因为明代中国银的价格高于国际市场的价格,所以虽然有西班牙政府的掣肘[53],但是产自美洲的大量白银还是通过菲律宾岛进入中国。同样的道理,宋代铜钱的大量外流,亦是因为其国内价格即市场购买力远远低于其国际市场的价格,因而虽有政府严苛的法禁牵绊,其势仍不可抑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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