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伦寨传统宗教信仰的发展与演变：泰国傈僳族的整体研究

第三节　班伦寨传统宗教信仰的发展和演变

随着社会的发展，今天，班伦寨傈僳族传统的宗教信仰虽然保留得比较完整，但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本节主要通过对班伦寨村民以及当事人、两个尼扒和仆人的采访，从中发现这种变化。

一、传统宗教信仰的表现

(一)神职人员

目前，班伦寨共有神职人员三人，其中两个尼扒，即密六路和密八底，一个仆人，即杨大。2009年8月15日中午，笔者分别对他们三人进行了采访，对他们的生活有了大概了解。因为他们是原始宗教信仰的代表，对他们活动的了解也就是对整个村子原始宗教信仰情况的了解。

密六路，男，现年64岁，中等个子，密家人，排行老六。据密六路说，他还不满13岁就成为尼扒了，到现在已经有51年的尼扒史。他家搬迁到班伦寨的时间才10年。当问他这几年来一共医治好了多少病人时，密六路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说自己也记不清楚，估计不会低于1 000人。^[30]

密八底，男，中等个子，密家人，现年60岁。八底是他的诨名，没有实际意义。迄今为止，密八底当尼扒的历史已经有20年了。密八底说，20年前的一天中午，他突然觉得浑身无力，精神恍惚，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于是他往森林里走去。密八底在森林里住了一个晚上，期间他口中念念有词，还不停地用头去撞击树木。家人在森林里发现他时，他连家人都认不出来了。回来后他病入膏肓，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不吃饭，不说话，仅仅喝一点水。家人请老尼扒来看后，老尼扒说不用担心，他已经成为尼扒了，过一两天他的病就会好的。第二天，密八底的病果然好了，一大早他就起床去地里干活去了。当人们谈论起他到森林里的事时，他却一无所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从此他就成了村里的尼扒。村民们说，如果密八底当年拒绝做尼扒，他可能会变成疯子，甚至会病死的。

当询问他这几年来一共医治好了多少病人，八底回答说记不清楚了，但他说，三年多来，村里共有六对不会怀孕的夫妇找过他。他给他们每人喝了一碗水后，就都怀孕生小孩了。让他最得意的是，当地政府卫生部门的相关领导还为此事特意登门拜访过他。^[31]

仆人杨大是个72岁的老人。杨大说，他出生在缅甸掸邦，后跟随家人经过8次迁徙，于25年前来到班伦寨。当时他也是尼扒，10年前，村里的仆人离开了村子，于是村里的3个尼扒一起来到村子神庙面前，由神来选举仆人。具体做法是先把神庙的一个碗盛满水，然后，3个尼扒距离碗一定的距离，分别往碗里扔硬币。结果杨大被山神选作仆人，因为他扔出的两枚硬币一枚正面朝上，一枚反面朝上。每逢初一、十五，杨大都要到神庙里去上香，把碗里已经变浑浊的水换掉，每年过年时他会带领着大家去神庙里祭祀山神。当然，如果有某家要单独去祭祀山神，他也乐意帮忙。

作为尼扒和仆人，他们有很多禁忌，比如不能吃大蒜、葱，不能摸熊、猴子、山羊、狗、老虎等动物，更不能打死或者吃这些动物的肉，因为吃了这些肉他们会生病;他们不能吃喝别人吃喝剩下的东西，如饭菜和茶水;他们不能到晾晒妇女衣服的地方;他们不能站在楼下，因为上面曾经有妇女停留过。

(二)个案研究

这是笔者在班伦寨田野调查观察到的祭祀活动。

2009年8月16日中午，当我和翻译赵六正与到班伦寨进行毒品检查的泰国士兵交谈时，突然听到山坡上副头人家的方向传来叫喊声，赵六告诉我副头人家里正在“做好事”，我马上明白过来，拉着他就往副头人家里跑。我们赶到时，法事已经开始了10多分钟。副头人家里共有12个人，分别是尼扒密六路，副头人、副头人的妻子和他们的女儿，副头人的弟弟和叔叔，一个妇女和她的儿子，赵六和我，另外还有两个专门负责送鬼的年轻人。

只见尼扒正对着副头人的家堂，口中念念有词，右脚不停地颤抖。不一会儿，他转身走下家堂，来到门边一个类似古时候抬人用的轿子的竹子器具旁，器具周围挂着用宣纸制作成的小鬼图像，里边装着一些副头人与妻子的旧衣服和其他一些东西，如手巾、帽子等。对着器具，尼扒口中又开始念念有词。从声音中可以听出，他时而哭泣祈求，时而责骂追赶。之后，他又来到家堂面前，诉说着什么，其他人不时应答着。再次走下家堂来到门口的器具旁边，他手上端着一碗水，碗里放着一些蒿子叶;他口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用蒿子叶把碗里的水洒在器具上。转身再次返回家堂，他示意副头人及其家人坐在家堂上，面对着门。又在家堂前口中念念有词一番，然后转过身，从副头人开始，把碗里的水从头到手再到脚洒到副头人及其妻儿的身上。再次从家堂下来走到门口的器具旁，先用嘴把碗里的水吸进去，然后喷洒到器具里，这样反复多次。期间副头人的弟弟不时往碗里加水。(www.xing528.com)

最后，尼扒示意副头人一家转过身去，面对着家堂。他拿出几根线放到副头人及其家人的脖子上，把他们拴好，然后拿出一根线拴在器具的周围。这时，他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些包谷子，向四周撒去，好像在追赶什么东西，示意并告诉两个年轻人把器具抬到西方2公里远的地方。又一次回到家堂前，他不停地吹着口哨，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他踉踉跄跄，几乎从家堂上摔下来，副头人连忙从后面抱住他，法事结束。

整个法事过程大约耗时35分钟。法事结束后尼扒累得满脸汗水。作为应给报酬，副头人给了尼扒20泰铢;作为额外报酬，副头人妻子给了他200泰铢。副头人家的法事结束后，尼扒就匆匆离开了，因为下午他还要到另外一个村子去做一场法事。后来经询问得知，近来副头人家很不顺，先是妻子总感觉到身体某个部位时不时隐隐作痛，上个月副头人骑摩托时竟然撞上路边的一头猪。所以，他们家想请尼扒来作法，驱赶晦气。

二、传统宗教信仰的发展和演变

(一)角色的演变

今天，班伦寨的尼扒和仆人的角色以及村民们的观念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首先，尼扒和仆人身份的职业化。以前，当尼扒和仆人仅仅是一种荣誉，一种象征，不脱离劳动生产，只有当别人需要时他们才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帮别人做法事。同时，他们不收取任何费用，作为回报，主人家提供给尼扒一顿丰盛的晚餐，当然，大多是祭祀时需要用到的鸡、鸭和猪肉。仆人的报酬则是逢年过节杀猪、鸡祭祀山神时，可以多分得一份肉。今天这种情况有所变化，以密六路尼扒为例，他已经多年不参加家里的劳动，只是偶尔帮助妻子做点家务，有时他会陪伴妻子去地里劳动，但到地里后，他也只是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现在每做一场法事尼扒都有固定的现金收入，一般是20泰铢，人们称之为“压水钱”。此外，根据家庭的经济状况和心意，人们都会额外再给尼扒一些钱，钱的数目没有硬性规定，1泰铢也行，1万泰铢也不算多。当尼扒接过额外的钱时，他们通常会说一些诸如祝你家今后无灾无病、一切顺利等祝福的话语。密六路说，他一个月的收入大概4 000泰铢，因为他当尼扒的时间较长，功力深厚，周围甚至很远的傈僳族村子都请他去做法事。相对来说，密八底的收入要少许多，每月不足2 000泰铢。

仆人杨大说，他做仆人已经有10年时间了，5年前开始，村里集体筹资，每月补助他500泰铢作为服侍山神的辛苦费。逢年过节，祭祀山神时他也会多分得一份肉。

其次，尼扒做法事的次数大大减少。过去，由于距离医院比较远，要到清迈得花上一天一夜的时间，很不方便，而且人们还没有钱看病。^[32]因此，人们不论得了大病还是小病，大到病入膏肓小到头晕眼花，都要找尼扒，一个村子至少有三四个尼扒才勉强够用。所以，尼扒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发挥着重大作用。有的村寨就曾经因为没有尼扒而整体搬迁。^[33]密六路说，过去他一天最多帮人家做六场法事，现在一天最多也就做两场。原因是交通方便了，村民们驾上自己家的车，从村子到清迈只需要两三个小时，村民们也富裕了，有钱看得起病了。再说，并非每一种病尼扒都能医治，他们通过化一碗水(其做法是端一碗水出来，烧过纸钱后把剩余的灰尘放进碗里，通过观看灰尘的漂浮情况)，便可知道此病自己能不能治疗。现在班伦寨有两个尼扒都显得有些多余。特别是尼扒密八底，由于当尼扒的时间短，功力不够，资历浅，找他做法事的人比较少，有时十天半月都接不到一趟活计。

草药医生和咒语先生大概五六年前就消失了。密三妹就是以前的草药医生，现在她经营着一家医药店，专门卖西药，偶尔也卖一些中草药。这些药品全部明码标价，不像以前吃了药，病好了再给钱，现在进店买药就得给钱。得了轻微的感冒发烧等小病，人们直接就到她的商店购买药品。2010年2月份她到当地卫生部门培训后，得到了政府的认可，政府发给她一个医疗资格证。

(二)原始宗教在现代生活中的演变

班伦寨有两部公用电话，一部放在副头人家，一部放在张阿大家。因为在这里移动电话的接收信号很不好，所以很多人到副头人和张阿大家接打电话。一天早上，张阿缪接了一个电话后告诉笔者，他的孙子一大早就去买摩托车，到了镇里他看中了一种最新款的银白色摩托车，但他不知道是否可以买这种颜色的车，所以询问一下爷爷。放下电话张阿缪连忙烧水杀鸡，等鸡煮熟后就祭祀山神和祖先，看鸡头卦。两个小时后，根据鸡头卦，张阿缪告诉孙子他能购买那种款式的摩托车，但颜色不能为银白色，而是绿色或红色。下午4点钟，张阿缪的孙子果然开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在傈僳族村寨，通过看卦来决定是否购买或者购买哪一种东西的现象比较普遍。过去，人们通过看鸡头卦来决定买哪一头牛或哪一匹马，但现在则是通过看鸡头卦来决定买哪一种颜色的摩托车。张阿缪说，村民们购买哪一种颜色的轿车、电视、电冰箱、手机，有时甚至是衣服，都要通过看鸡头卦来作决定。不仅如此，村民们什么时候去卖大蒜、咖啡，或者做生意，都要先请人看看鸡头卦。学生考试前，家长要带着他们去祭祀山神。村民们去游行示威前，也要由尼扒带着去祭祀山神。总之，原始宗教信仰已经融入班伦寨村民们的现代日常生活中，这不但是人们对现代生活的一种适应方式，也是原始宗教自身演变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