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与《周易》：首开先周历史文化新探

第四节　文王与《周易》

周朝的建立，是经过周族四代人长期艰苦奋斗完成的。从商武乙元年古公亶父下岐山到帝辛五十二年武王灭商，前后经历了约百余年时间。^[8]其间，古公亶父21年，季历25年，文王52年，武王11年。

把这祖孙四代人做一概括:古公亶父在岐建立了稳固的根据地，季历夺取商的半壁江山，文王进一步占取了商的大半江山，武王用了10年时间灭商。分析文王一生，他不仅扩大了周的统辖范围，还认真总结了祖孙三代灭商的经验教训，系统地制定了一部灭商建周的纲领性文献《周易》。此后，周族则完全按照《周易》所定指导思想、政治路线、战略方针、战术原则，从思想上、政治上彻底瓦解了商政权。虽然文王未灭商，但其崇高的社会声望和历史功绩，受到周族和后人推崇，儒家则把他当成了尧舜式的人物。作为我国早期历史上的大思想家、大政治家和大战略家，文王的不朽功绩，就包含在他的不朽著作《周易》里。

《周易》为何人所为，传统观点是文王所作，而周公进行了完善。也有学者认为《周易》在西周不显扬，为春秋战国人所作。近年，《周易》之热遍于中国，研究《周易》的学者辈出，一些学者又因书中有箕子明夷等文王之后的事，而否认文王作《周易》。岳麓书社所出宋祚胤著《周易》，认为《周易》是周厉王时某人为周厉王而作。我们参阅有关文献，结合周族灭商建国的历史事实进行研究，从《周易》的原始意义来说，它不仅确是文王、周公所作，而且绝非占卜之书。它是文王在狱中所写的一部灭商建国的纲领性文献，对于研究当时的历史、政治、军事、思想、文化都具有巨大的认识价值。因此，必须把它从单纯占卜预测和儒家思想文库中剔除出来，还其历史本来面目。

《周易》的基本内容

《周易》的内容基本分为三大部分:1．《周易》本有的六十四卦象、卦辞、爻辞。2．后人研究《周易》的彖辞、象辞。《文言》、《系辞上下传》、《说卦传》、《序卦传》、《杂卦传》，3．宋代朱熹补入的《阴阳太极图》、《河图》、《洛书》等四幅图。

《周易》又叫《易经》或《易》。易，就是变化，实质上就是研究变化的一门学问。

《易》在中国源远流长，最早产生于游牧经济时期的伏羲之手。到了神农氏时它叫《连山》，黄帝时叫《归藏》，夏朝依《连山》，殷商依《归藏》，在周为《周易》。在《周礼》中，大卜执掌三易:《连山》、《归藏》、《周易》。这说明其时《连山》、《归藏》还存在，后来这二易失传了，今日能看到的仅仅是《周易》。

《连山》、《归藏》有其自身缺陷，它仅有卦象，没有文字，卦义全凭占卜者记忆和分析，用起来很不方便，因而也就失传了。《周易》不但有卦象，还有各卦的卦辞、爻辞，占卜者一翻书就知道。用于占卜预测，当然是《周易》简便好用。

易的核心是八卦，所以易又叫八卦。二名区别是八卦说的是形式，易说的是内容。再确切一点，八卦指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易指这八个符号相重之后的六十四卦。是说变化。

历史上，八卦又分伏羲八卦和文王八卦。传统说法是，伏羲创立的八卦，称先天八卦;文王重之为六十四卦，称后天八卦。近年，韩永贤先生运用中国历史上早已存在的阴阳学说、对立统一学说、天圆地方学说及地震学说，科学地证明了伏羲创立的八卦。他把六十四卦放置天盘、地盘上演示，从而说出了六十四卦的卦序和卦位。他还揭示出《河图》是游牧时期的气象图，《洛书》是其时的地理方位图，即后世所称的罗盘。由此，《河图》《洛书》这一千古谜案得以破解。^[9]

我们把《周易》与《周礼》中所记载的《伏羲之易》、《连山》、《归藏》(简称前三易)进行比较研究，得出了与前人不同的结论:《周易》是文王在狱中利用八卦这个形式编写的一部灭商建周的纲领性文献，其意不在占卜预测。它是我国周朝建立之前，唯一一部形式与内容既不统一又相统一的奇书。由于它是一部政治性思想性很强的著作，故尔包括的内容极其丰富。它使儒家看到仁，道家看到事物发展的规律，法家看到了改革，墨家看到了兼爱，兵家看到谋略和战略战术，阴阳家看到了万事万物的变化。限于书的体例，这里仅简述要点。

《周易》与前三易的不同之处

第一，卦首不同。伏羲之易以乾为首，《连山》以艮为首，《归藏》以坤为首。^[10]《周易》复以乾为卦首，但变换了卦位，从而产生了自己的思想。即以居于西北的周族为主导的思想。

第二，卦位不同。伏羲之易的卦位是乾北、坤南、坎东、离西、兑西北、艮东南、巽东北、震西南^[11]。《连山》、《归藏》今佚失，仅在《十三经注疏》得知其卦首不同。其卦首不同，其卦位亦当不同。《周易》的卦首虽然与伏羲之易相同，但它的卦位与伏羲之易则完全不同:坎北、离南、震东、兑西、乾西北、巽东南、艮东北、坤西南。文王之所以这样变设卦位，完全出自周族夺取天下的政治需要。乾、坤变位，是当时商、周两族所处政治形势的反映，其间的政治意义是显而易见的。八卦的核心是阴阳，卦中三阳为乾，三阴为坤，其他六卦是化生的。按伏羲之易，相对的乾、坤二卦，居北和南两个主方位，以北乾南坤为核心，统领其它各卦。《周易》把二卦移向西北、西南，表明天下主导权已移于西土之周。它让表示水与火的坎、离二卦居北、南两个主方位，表明当前居天下主导地位的商朝与周族形同水火，终要为暂时偏居西北的周族所代。

第三，卦序不同。伏羲八卦六十四卦卦序是，乾系八卦:乾为天，泽天夬，火天大有，雷天大壮，风天小畜，水天需，地天泰;兑系八卦:天泽履，兑为泽，火泽睽，雷泽归妹，风泽中孚，水泽节，山泽损，地泽临;离系八卦:天火同人，泽火革，离为火，雷火丰，风火家人，水火既济，山火贲，地火明夷;震系八卦:无妄(望)，泽雷随，火雷噬嗑，震为雷，风雷益，水雷屯，山雷颐，地雷复;巽系八卦:天风姤，泽风大过，火风鼎，雷风恒，巽为风，水风井，山风蛊，地风升;坎系八卦:天水讼，泽水困，水火未济，雷水解，风水涣，坎为水，山水蒙，地水师;艮系八卦:天山遁，泽山钦，火山旅，雷山小过，风山渐，山水蹇，艮为山，地山谦;坤系八卦:天地否，泽地萃，火地晋，雷地豫，风地观，水地比，山地剥，坤为地。

《连山》、《归藏》的卦序不得而知。

《周易》卦序与伏羲八卦卦序则完全不同: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履、泰、否、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噬嗑、贲、剥、复、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咸、恒、遁、大壮、晋、明夷、家人、睽、蹇、解、损、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艮、渐、归妹、丰、旅、巽、兑、涣、节、中孚、小过、既济、未济。(www.xing528.com)

伏羲之易是从每个单卦分别重以其他七卦之顺序排列六十四卦的，而《周易》是按一定思想性排列六十四卦的。如乾、坤二卦为首，表示周、商二族之对立，下面屯、蒙二卦表示二族之争形势不明朗，需、讼、师、比表示要用军事手段解决问题。小畜表示要积蓄力量;履、泰、否表示事物强弱变换关系;同人、大有说明要联合各种力量。以下各卦则说明了灭商建周的策略及战术原则。革、鼎二卦表示革旧鼎新，中孚是思想武器，即济说周一定能灭商，未济说暂时还未灭商。六十四卦是一套指导思想明确、结构完整的思想体系，具有很强的操作性。

第四，思想内容不同，伏羲之易是自然之易，它以八种自然现象作为基本因素，运用它们的组合变化，反映自然气候灾异变化。六十四卦实质上是六十四幅天气预报图。只要其中两种物象出现，结合其他各卦则可判知未来天气情况，用以指导生产生活。其性质类似今日天气预报。而《周易》则完全是一部社会政治卦，它把伏羲之易潜在的人与自然的斗争转变为两个部族的政治斗争。其内容完全是互相对立的一方怎样利用谋略消灭另一方。

第五，卦名不同。《周易》六十四卦的卦名基本分为两大类。一类为自然之名，如乾、坤等八个单卦及泰、否等;一类为社会政治卦，如小畜、同人、家人、明夷、中孚、既济、未济。从伏羲自然之易的本质可知，凡自然之名为伏羲之易卦名，社会政治卦名是《周易》所变(或《连山》《归藏》所变，二者反映了易从自然之易向社会政治之易的过渡)。变易卦名目的是政治需要。

第六，阴阳爻的标示用九、六。前三易中阴阳二爻不用标示，《周易》则九表阳，六表阴，使阴阳二爻更易辨别。

第七，《周易》两卦为一组的组合形式表现了周、商二族的严重对立。伏羲之易通篇表现了对立统一思想，但在各卦排列组合上没有互相对立的现象。《周易》把六十四卦两卦一组编为三十二组，有意让二卦之间卦义对立。如乾与坤，泰与否，剥与复，坎与离，损与益，既济与未济等。首一组乾与坤都为龙，乾为《周易》卦首，坤为商易《归藏》卦首。二卦之首分别代表了乾周和坤商，亦即周之龙与商之龙。坤卦上六说“龙战于野”表明了周与商在战斗，从而标领了全书总纲。以下各卦都是围绕这一宗旨展开的，或用征战，或用贞守，或进或退，互相之间斗智斗勇，使全书表现得波澜壮阔异彩纷呈。

对《周易》的重新评价

根据《周易》自身表现出的这些特征和事实，完全可以证实:

第一，它是在周灭商之前的特定条件下产生于商代末年的一部历史文献，其意不在占卜。

第二，它反映了当时条件下周、商二族激烈斗争的现实，宏观上应把它当作历史典籍看。

第三，它是我国最早以文字记载的最完善的推翻旧政权、建立新政权的战略总方案。它为后世中华文明奠定了思想基础，尔后的儒家、法家、军事家、纵横家都从这里吸取了养分。

第四，《周易》产生于文王，完善于周公，孔子及后世人有增删。因为它属周族绝密文献，一直由周族核心人物保存，保存者大概是聪明绝顶的周公。在周族建国后，《周易》仍为国家绝密文献而密不外宣。周公还政于成王后，遭人诽谤，三年避祸于终南山，与其父文王经历类似。在赋闲期间，周公有时间深入思考周族灭商建国的整个过程和经验教训，补入了部分内容，增进了文王身后之事，或对其父观点作了注疏，对经验教训进行了系统总结。

其后，西周王朝仍把《周易》作为绝密的政治军事文献密藏宫中，也不作占卜书看待。西周后期，大卜已不知其真相，仅依表象才把它与《连山》、《归藏》一样对待，三易之说遂成定论。西周之末的政治大变故，平王东迁，《周易》与朝廷档案一起散佚民间，到春秋战国时传扬开来。孔子“韦编三绝”，首先把它当作治国纲领看待，故成为儒家经典。后世阴阳五行之风起，则完全把它占卜化。这其间不排除传承者增删之可能。战国之时《周易》热起，说明《周易》作为建立新朝的纲领性文献的政治价值仍在被发掘，成为推翻旧朝建立新朝的政治蓝图。

第五，《周易》使用八卦这个形式掩人耳目，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在占卜上作些许文章，也因为殷商崇尚占卜，作为那个时代之人，文王不可能不受此风影响，故书中也有占卜内容。从文王当时身处囹圄的政治环境来说，占卜做得越真，政治意图越隐蔽，越能躲避殷商的政治监控。

第六，《易》本来是占卜的。凡是一种占卜术的产生，必有自己的一套体系。《易》在《周易》之前已自成体系，其规则及占卜方式，早已成规。《连山》、《归藏》在西周、东周时还流传于世，懂得其占卜之法者不乏其人，故亦会有人按《连山》、《归藏》的占法看《周易》、用《周易》。《周易》又有卦辞、爻辞，比无辞的《连山》、《归藏》二易占卜预测更为方便，因而使《周易》一书独传下来。这就是为什么纯按占卜预测解不通《周易》的原因。

占卜预测学已成为一种文化。几千年来人们在使用它，自有它的思想文化基础，我们不否定其作用。然而，把它当作占卜预测之书看，不能依后世研究文章《文言》、《彖辞》、《象辞》、《系辞传》、《序卦传》、《杂卦传》等文章的某些观点，捕风捉影，凭主观愿望发挥。离谱太远，则失去预测学起码的严肃性。

第七，西欧、日本把《周易》作为思想经典、经商策略之书。今天我国易学热勃兴，人们把《周易》中的战略思想、策略、战术，运用于现代社会的各个方面，尤其是运用于企业经营中，足证《周易》原本就不是一本预测之书，也表明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文王在我国思想文化史中的崇高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