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魏晋墓画的艺术成就
酒泉魏晋墓画充满生活气息,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平,突出表现在以下4个方面。
一、生动传神的造型
酒泉魏晋壁画的一个突出特点是“以形写神”。通过简练准确的造型,通过人物、动物的姿态来体现神韵,展现其内在气质和精神,达到了生动传神的艺术效果。敦煌佛爷庙湾伯牙抚琴、子期听琴图的画像砖,人物的面部虽已模糊不清,但俞伯牙手指飞动,衣衫飘飞,钟子期附耳聆听,两只小鸟斜飞身旁,使人仿佛置身于高山流水、琴声悠扬的境界中,产生出无限的遐想。西沟出土的羌女送行图,绘一男骑骝花马在前,一女身着灰色曳地长袍送行,羌女披发垂首,默然伫立,一动一静,形成强烈的反差,衬托出离别的哀愁。新城5号墓耙地、耱地等画面,生动、传神地描绘了生产劳作中的人物形象:耱地的人一手牵牛,一手扬鞭,两腿微弯,站在耱上好像在掌握着身体的平衡。在刻画人物面部表情时,画眼睛画出眼眶、眼珠,画鼻子画出鼻梁、鼻翼;嘴画出上下唇,脸部轮廓能显出脑门、颧骨和下巴,并且注意画出人物的神气。人物画大多数是半侧画像,画工抓住人物瞬息的生动细节,一挥而成,画面的运动感很强,人物神态专注,生活气息浓郁,意趣横生。
图8-17 射猎图
酒泉魏晋墓画对动物的描绘也非常精妙、生动。新城5号墓狩猎图画一戴耳帻的骑马猎人,追逐迎面奔逃而去的野兔,猎人腾马跃起,猛地反身,弦发箭疾,射中急跑的野兔。马向前跑,兔向后逃,背道而驰,增强了射猎的戏剧性效果。而猎人反身,一箭中兔,将相反离去的双方,迅急刹住。开中有合,相反相成,将狩猎中的奔逐、挽射、箭中的刹那间紧张转换的3个情节,一起在画面中扣人心弦地表现出来,显出巧妙的构思。壁画中描绘各种狩猎的方式,或驱马骑射黄羊,或小童挽射飞鸟,或围猎纵放鹰犬,或驾鹰追逐雉兔,情节生动,形象鲜明。再如新城5号墓出土的守门犬,前腿正离地奔出,后腿使劲蹬地,怒目圆睁,粗大尾巴向后飞扬,似乎怒不可遏地警告敌方,拴在颈部的铁链用力后拉,反而使狗的前冲之势显得很有力度、势不可挡。画工十分敏锐地抓住人物或动物瞬间的动态,运用准确而又简练的线条,表现出生动传神的艺术形象,充分显示出画工们敏锐的观察力和高超的技法。这些形神兼备的作品,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当时“六法轮”、“传神论”的产生,并非只是在文人和专业画家的理论中形成,而是在当时已经普遍存在并广泛应用于艺术实践之中。
二、奔腾飞动的线描
以线造型是中国传统绘画最主要的特征之一。酒泉魏晋墓壁画不仅大量运用线描,而且线描的种类还有所增加。从线描技法上看,可以分为3种类型:一是丁家闸、西沟、新城等墓室壁画顿挫分明粗细变化较大的线描;二是下河清、石庙子滩等墓室壁画精细如铁丝的线描;三是敦煌佛爷庙、酒泉崔家南湾等墓画粗犷奔放的线描。这些技法的运用,反映了魏晋时期绘画技术的发展与提高。
酒泉魏晋墓壁画能够熟练地运用线条的粗细、轻重、刚柔、节奏变化来表现。起笔收笔明显,起落分明,具有极强的概括力;奔腾豪放,多用富于弹性的圆弧线,具有很强的运动感;以线造型,线条凝练,富有弹性,以中锋落笔,而且用腕自如,非常熟练,并且能在描绘不同对象时采用顿挫、粗细、快慢、刚柔等不同的笔法,加强对表现对象的区分。新城5号墓的宰猪图用飞舞的线条画出宰猪人的敏捷,而伏在案上猪背的外形则用粗壮的线条勾画,以表现肥猪的丰满厚实。在这幅图中,通过线条的不同表现,就将两个形象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狩猎图中的奔马、跑兽,运用迅疾如飞的线条,有力地表达出狩猎时奔腾追逐的紧张气氛。壁画线描的概括力很强,马的项鬃、腿和尾都以一笔画成,并运用笔的不同速度,恰当地表现出它们不同的质感和形态。西沟墓羌女送行图,画面用浓墨线条点缀,笔法如行云流水一般,简洁地勾勒出一幅依依惜别的送行场景:在寒风中,一男子头戴黑帽,身穿棉袍,骑马疾驰;身后一女子面容凄苦,身背挎壶,披发在寒风中吹散,裘氅曳地,双手揣于袖中,正目送男子而去。画面中女子披发,为羌族的装束,而身着圆领拖地长袍的男子又是汉族的装扮,是当时河西地区多民族交融的真实写照。此画面线条流畅简洁,墨赭两色对比强烈,寥寥数笔,就表现出人物送行的凄凉场景,极具艺术感染力。而对于祥瑞灵异形象的造型,则保留着汉代墓葬画用线的基本特点,如新城5号墓壁画的双虎图,绘于门楼阙门的门扉之上,左右对称,竖式构图,躯体屈伸如龙状,侧有飞翼,昂首怒吼。通砖以朱砂为底,与虎身的赭石色形成强烈而又和谐的艺术效果。线条显得更为遒劲飞动,夸张、变形、充满张力。新城5号墓的双驼图,体现了另一种面貌。造型准确,结构严谨,线条如春蚕吐丝,紧劲连绵,是这种风格的精品之作。壁画中有些线条的运用表现出了令人回味的意蕴。在驿使图中佐吏乘骏马飞驰而来,有如风驰电掣。线条流畅洒脱,尤为精彩的是马尾系一笔信手画成,似不经意,却神采全出。笔墨呈现出浓、淡、飞白的自然变化,深得骨法用笔之妙,生动刻画出马在急速奔驰时的动势。
酒泉魏晋壁画的线描具有一挥而就、酣畅淋漓的生动气韵。这种风驰电掣般的运笔很快的弧线,要比汉画的运线更加活泼流畅且气韵雄壮。这与变革草书之法为今草的张芝的“一笔而成,气脉通连,隔行不断”的笔法体势相同。
三、热烈明快的色彩
汉代墓室壁画的色彩,主要有黑、红、白、蓝、黄、绿、青、紫诸色及其相互调和后的各种复色。在河西汉墓中主要以单线平涂法为主,这种方法又分为两类:一类是先勾墨线后填彩,所以又被称为勾填法。这是汉墓壁画中使用最多的方法,也是中国传统绘画最基本的方法。另一类是先赋色后勾线。用木棍起稿后先大笔赋色,绘出大形,然后再以墨或赭色线条勾勒出轮廓。需要指出的是,我们所说的汉墓壁画中的勾填法,与后世严格的勾填法概念是不同的。它是在墨勾后,有的填满色彩,有的并不填满,有的颜色将原有的墨线遮盖,较为随意自由,反映出早期这类设色法的特点。
酒泉魏晋墓壁画的设色以赭石和红色为主,色彩热烈明快,单纯和谐。画法大多用土红色起稿,然后用墨线勾出轮廓,再用赭石红色等色填入,颜色基本上以红色为主,间以土黄、石绿等色。大多用土红色外框分割画面。总体来说壁画砖在设色上大多采用勾填的画法,如新城5号墓的犁地图用土红色起稿,用墨线勾出轮廓,设色以赭石和红色为主,有的兼用黄、白、浅绿等矿质颜料,用色单纯,色彩的总体效果热烈而明快。也有的不起稿,直接用墨线勾勒出人物、动物的轮廓,采用一次完成的“勾填法”。新城中、晚期墓中壁画的设色方法则更加多样,如5号墓出行图的设色,除勾填画法外,同时使用勾勒的画法,不仅用墨线勾勒,还用色线勾勒,使画法的色彩感和层次感得以加强,是绘画技法的一个发展。并且还采用了以各种原色的多样配置方法,在黄色的甲胄和衣服上与白或赭色的马身上,重置着红、白和金黄色各种形状的点和线条,与以没骨法绘成的飘动着的朱红的麾,举着的黑和黄色的幢,五彩缤纷地相互辉映。由于不同颜色的点、线、面交错的间镶或重置,虽然用色不多,却显得复杂绚丽。而在染色时,毛笔的各部分因含水和含色浓度有所不同,自然地分出了深浅层次,显出光影的效果,且有晕染的因素。在1号墓中,有的画上用朱红色染出妇女脸上的红晕,这可以认为是晕染的雏形。[6]这些用色方法比设色方法单纯的汉画有很大的发展,而且能够做到对物用色,已经达到绘画六法中的“随类赋彩”的要求。
四、巧妙精细的构图(www.xing528.com)
墓室壁画作为墓室建筑的组成部分,在布局、内容、构图上都有其特殊性。酒泉魏晋墓室砖画早期的构图形式,沿用了汉画构图中常见的横分割二层或多层分层排列,将不同时间、空间的事物,用装饰性很强的平视形式构图组织在一起。在中晚期的墓室砖画中则不见汉画常用的横分割、散点,或图案排列组合的构图方式,在一幅画面中多用独幅画单层排列的构图形式,着意捕捉事物千变万化的发展过程中动人的每一瞬间,给人以隽永的回味和丰富的想象。这类构图形式,基本上分为以下两类:
一类是一砖一画的叙事性、情景式构图。酒泉魏晋墓画多属于这种类型。这种类型,壁画分布于照墙、墓室四周,多为一砖一画,大部分构图虽然较为简单,绘画的装饰性已大为减弱,画面具备可叙事性、情节性。其中不乏精妙之作。出土于嘉峪关新城1号墓的狩猎图,描绘了士族郊外狩猎的情景。图中绘三人三骑追逐着两只野兔,马匹的颜色为黑、红、青三色,强烈而明快。人物和动物都呈动态,在这一瞬间,飞奔的兔子突然向回逃窜,狩猎的人勒住马的缰绳,骏马前蹄腾空而起,年轻的猎手迅速返身弯弓搭箭,饱满的构图充满了动势,表现出丰富的想象力和巧妙的构思,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受。又如新城5号墓狩猎图将中箭奔逃的野兔,与欲返身补射的猎骑者相反离去的瞬间,扣人心弦地表现在同一个特定空间,既增强了射猎的戏剧性效果,又在构图中实现了开合有度、相反相成的巧妙构思。
也有少数壁画为两砖乃至数块砖绘成,还出现了一些如出行图等组合式和长卷式的构图。如新城6号墓中的出行图由7块壁画砖构成。其中,有4块壁画砖上画的是骑马的人,一块壁画砖画的是牛车,还有两块画的是步行官吏。单从每块壁画砖来看,是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再合起来看,骑马的4块画像砖又构成了一个出行的队列,而将7块壁画砖放在一起又是一幅内容相互呼应、场面宏大、和谐完美的出行场景。新城魏晋墓在非一砖一画式的大场面中,在构图时人物被安排在特定的某种情境中,表现出真实的生活情态,并着意捕捉最为动人的瞬间来表现,留给观者无穷的回味空间。在这幅出行图中,要在小小的砖面上表现“出行”的气势是非常困难的,但在民间画工独具匠心的构图经营上却得以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出行场面的构图形式安排得非常巧妙,人物形象安排得疏密有致。墓主人的身份特殊,安排在最为疏松的地方,突显主体人物,而画面最为密集的地方排列着从骑武吏和武士。这样既突出主题人物,又丰富了画面。5号墓的牧马、牧牛、牧羊等图中,画面中向前涌动的马、牛、羊及牧人的有聚有散,被着意地安排在同一个空间,实现了构图的内容与形式的统一,画面具有很强的动势,又注重构成作品各种形象的相互关系,这些正是体现了顾恺之所谓“置陈布势”与谢赫《古画品录》论画六法中的“经营位置”的构图法则。可见魏晋时期,画匠在画面的局部与整体构图经营处理上,并不是物象的简单罗列堆砌,而是抓住了最本质、最具有内在联系的现象加以表现,画面形象丰富多样,艺术构思巧妙而又深刻。
另一类是大场面、全景式的构图。最典型的是丁家闸5号墓,该墓室全部用砖垒砌,墓为前后两室,四壁、顶部均绘彩色通栏壁画,前室顶部中心彩绘复瓣莲花藻井,以下分为5层,以赭石宽带为界栏。这5层分绘天上、人间、地下三重境界浩繁复杂的景象。天上境界,绘有祥瑞仙人,圣贤故事等。画面分成4幅,各幅布局相近,顶部中间倒悬龙首,两边青云缭绕;底部神山林立,仙水悠悠;中部绘主体事物,各种祥禽瑞兽点缀其间。东壁东王公袖手端坐,发髻高耸,神情威严,上方太阳如明镜一般,金乌在其间飞翔。西壁西王母雍容华贵,近身侍女撑起华盖。王母头顶圆月高悬,其内中蟾蜍肥硕,与顶部龙首相望。另有九尾灵狐,三足鸟乘云御风奔腾飞舞于王母座前。南壁神鹿驰骋,羽人广袖舒展,自由飞翔,右下脚绘有“汤王狩猎,网开三面”的故事。北壁天马图,几条弧线与直线简单组合,精当地刻画出马的矫健体态。人间境界,西壁描绘墓主人宴饮作乐和眷属出行的场面。墓主人跪坐榻上,神态傲然,近旁侍者一派狐假虎威的神气。墓主人的前方,一幅歌舞升平、生趣盎然的场景:丽人翩翩起舞,童子翻腾起伏于云梯;后面一排伶人,前面的男子胡须上翘,神情庄重,似是陶醉其中,后面三位女子且歌且弹拨、吹奏、击拍乐器,神态各异,惟妙惟肖。墓主人身后是眷属出行图,四辆马车有序前进,中间一位年长侍女指挥若定。宴乐、出行图是“人间生活”重点描绘的部分,以显示主人的显赫地位和奢华生活。其他各壁分别描绘了采桑、庖厨、屠宰、耕种、打碾、运输等众多劳动场面,生动地再现了十六国时期河西偏安,男耕女织的社会生活。画中还有众多灵气生动的家禽畜兽,或动或静:威风凛凛、相持不下的一对公鸡,疲惫前行的老牛,机敏守望的狗……一派农业社会的典型景象。地下部分,依稀可见一些树木、房舍。整体画面翔实逼真,场面宏大,气势壮观。对人物的描绘,摆脱了概念化、程式化,人物之间的联系通过表情和神态传递。人物、动物的形象更显得细腻。整个壁画构图严谨,层次分明,布局活泼,造型生动,尤其是墓主人燕居行乐图,以细腻的笔触,刚柔结合的笔锋和重彩,描绘和刻画人物的姿态,充分地显示出画工高超的艺术才能,为我国艺术史的研究增添了重要篇章。酒泉西沟魏晋墓砖壁画的构图也很有特色,总体以画像砖的内容来安排位置高低,构成远近透视效果。壁画中的远景内容如树林、生活在山麓旁的畜牧部族往往被放在墓前各壁的上部位置,墓主人的生活起居图一般被放在较为醒目的墓壁中部,下部通常是炊厨和农耕。墓中画像砖还按前、中、后室所赋予的环境寓意进行安排,并依墓的中轴线将墓室中的画像划分开,保证了墓中画像砖所表现的故事内容的整体结构与可读性。这一类壁画,在继承河西壁画优秀传统的同时,在绘画的形式技巧、造型布局上有了新的突破和发展。
与汉代的墓室壁画繁缛复杂而又庞大的图像体系相比,酒泉魏晋墓室壁画单纯简朴,其艺术风格于稚拙中蕴含浪漫。画工所描绘的是自己熟悉的生活,因而显得十分活泼感人。这些充满着生活情趣和自由浪漫精神的风俗画卷,是魏晋时期河西地区社会生活的生动写照。
【注释】
[1] 马建华:《甘肃酒泉西沟魏晋画像砖墓的农牧图》,《农业考古》,1997年第1期。
[2] 孟轲:《孟子·梁惠王》,中华书局,2005年。
[3] 《晋书》,卷87《凉武昭王李玄盛传》。
[4] 高荣:《先秦汉魏河西史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年。
[5] 范晔:《后汉书·西域传》,中华书局,1998年。
[6] 张朋川:《黄土上下》,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第17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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