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养士之风,促进了战国幕僚制度的发展
养士之风,始于春秋。据《史记·晋世家》卷三十九,载:“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重耳遂奔狄。……是时重耳年四十三。从此五士,其余不名者数十人,至狄。”[33](第)重耳出奔时,为晋献公二十二年,时为公元前655年。为春秋中前期。之前更有齐国“襄公之醉杀鲁桓公,通其夫人……数欺大臣,群弟恐祸已,故次弟纠奔鲁。……管仲、召忽傅之。次弟小白奔莒,鲍叔傅之。”[34]小白在与公子纠返国争位斗争中胜利,登位为齐桓公,时当春秋早期。到春秋末期,被养之士中更是形成了“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的观念。豫让是被养之士中此种观念的提出者和实践者。豫让在其主智伯被赵襄子与韩、魏合谋攻灭后,发誓为主报仇,并几次行刺赵襄子,被捕获后赵襄子不解地问:“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35]
到战国时,养士之风更是大盛。春秋战国时代,正是周王朝的旧统治秩序日渐解体,新秩序逐步建立的历史大动荡时期,传统的“王——卿——大夫——士”的格局发生了变化,随着春秋五霸的相继崛起,大国吞并小国,各国卿大夫势力大增,权力逐步下移。公元前562年,鲁国季孙、孟孙、叔孙三家三分公室。公元前481年齐国田成子杀齐简公,《春秋》绝笔。
到战国,这一趋势愈演愈烈,公元前438年,韩、赵、魏三家分晋,公元前392年,田和把齐康公迁到海边,自己作了齐国的国君,齐由姜姓转到田姓手中。
孟子说:“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36]
当时,“诸侯恣行,强陵弱,众暴寡……强国务攻,弱国备守,合纵连横,驰车击毂,介胄生虮虱,民无所告诉。”[37]被攻灭的各小国,诸侯不血食,大夫及士流亡他国,他们失去了原有的封邑和奴隶,失去了原有的权势和地位,而没有失去的是知识和文化。
由西周建立起来的“封建宗法”体制是一种严格的宗法等级社会体制。贵族和庶人有严格的区分,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38]接受教育是只有贵族才能享有的特权,“学在官府”保证了贵族对知识的垄断和控制,使“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39] 随着国破家亡,一部分原有的贵族下降为士,他们把所学知识传授于人,以得到衣食(束修)之养,所以出现了由“学在官府”向“学在民间”的转变。这种知识的传播,又使一部分平民接受教育而上升为士。这些士已不是分得小块禄田的,有“隶子弟”可供役使的,从事军职的宗法性武士,而是具有知识、身份比较自由、从事政治或学术活动的“士”了。
宗法制控制的削弱,各国为图存于兼并之世而纷纷谋求富国之术、强国之道,不惜“千金买马骨”,求用贤才。这就为游士提供了施展才华的舞台,大批寻求职位的士纷纷来到各国谋求发展。有些士以其才华为君主所赏识,跻身于“上卿”“客卿”等官僚之列。齐恒公、魏文侯、鲁缪公、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秦昭王、燕易王等均以养贤闻名各国。如魏文侯先后招纳的有子夏、田子方、段干木、吴起、李悝、西门豹等一批政治、军事人才。“是以东得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40]“秦尝欲伐魏,或曰:‘魏晋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文侯由此得誉于诸侯。”[41]
齐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驺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環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是以齐稷下学士复盛,且数百千人。”[42]
魏文侯师事子夏、田子方、段干木等人;齐宣王对稷下学士“不治而议论”,均与今日之学者与智库组织相象。西方学者安德鲁·里奇(Andrew Rich)在2004年出版的专著《思想库、公共政策和专家治策的政治学》中,将智库定义为“一种独立的、不以利益为基础、非营利的组织,依靠专家及其思想获得支持,并对公共决策过程产生影响。在经营运作上,智库属于501(c)非营利组织类别,实施和发布有关公共政策议题的研究;在政治上,智库是激进的机构,积极寻求公共信任的最大化,并寻求其专家及其思想进入并影响政策制定。”[43]现代政府决策对专家与智库的倚重程度相当大。而稷下先生们对齐宣王及齐宣王之后代则有备咨询、议政等作用。
另一类游士以策干君王,则可以拜相,命将。如蔺相如,本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赵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愿以十五城交换和氏璧。就在赵惠文王与众臣议论不下,左右为难之时,缪贤举荐了他。赵惠文王任命蔺相如为赵使奉璧入秦,蔺相如果然不辱使命,完璧归赵,被拜为上卿,位在大将军廉颇之右,实际上是相。[44]
范睢者,魏人也,字叔。游说诸侯,后入秦说秦昭王被拜为客卿,后又被拜为相;蔡泽,燕人也。游学干诸侯小大甚众。后入秦,为范睢上客,又说秦昭王,“昭王新说(悦)蔡泽计画,遂拜为秦相,东收周室。”[45]
孙武,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46]
这一类的记载在《史记》中还有很多,恕不一一列举。这些客卿、相、将所起的作用,李斯在《谏逐客书》中说得极为透彻:
“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拨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地,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47]
春秋时期,各国普遍设立总理全国军政事务的长官,担任者多是贵族,但已经出现非本国贵族来承担此职的现象,如百里奚“缪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48]贵族辅政制也就开始向宰相开府辅政制转变。战国时期,确定了文武分职的官僚制度,以相和将分别作为文武职之首。相是百官之长,君主对此的选用非常谨慎,如范睢、蔡泽先后入秦游说秦昭王,秦昭王均先拜其为客卿,以后才拜其为相[49]。由于贵族制度的衰落和中央政权的加强,大批寻求职位的士纷纷到各国谋求发展,有些士以其才华或者机缘为君王所赏识,任为相或将,多数是任为客卿,跻身于官僚之列。
一旦任为将相,就可开府施政,君王对相、将的用人权也不直接干预,将、相可以任命自己的门客。如:李斯“乃求为秦相文信侯吕不韦舍人;不韦贤之,任以为郎”[50]。范睢任秦相后,被封为应侯,为报答救自己脱难的郑安平,“又任郑安平,昭王以为将军”,后秦赵战争,“任郑安平,使击赵。郑安平为赵所围,急以兵二万人降赵。应侯席稿请罪。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于是应侯(即范睢)罪当收三族。”[51]可知,郑安平之职为范睢所任。如为秦昭王,法不当罪及昭王,言范睢罪当收三族,是因为他任用错了人。(按:相、将用人为任。荐举某人由王任命,为“举”,王任命曰:“拜”。《史记》同传:范睢向秦昭王说:“非王稽(范的恩人,为谒者,出使魏国时,受郑安平之请,帮助范睢逃到秦国)之忠,莫能内臣于函谷关……今臣官至于相,爵在列侯,王稽之官尚止于谒者,非其内臣之意也。’昭王召王稽,拜为河东守。”[52]又:穰侯为秦相时“举白起,使代向寿将而攻韩、魏”[53],言“举”而不言“任”,可知他只是荐举,而无权任用。)(www.xing528.com)
因为将相可以开府,于是更多无缘国君恩遇的游士,便聚集在他们的门下,成为这些权贵和其他贵族的谋士。
其他贵族门下也有宾客或舍人。如:蔺相如“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54]、范睢“游说诸侯,欲事魏王,家贫无以自资,乃先事魏中大夫须贾”[55],甚至当时的一些富商,也养宾客,如“张耳尝亡命游外黄。外黄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去抵父客。父客素知张耳,乃谓女曰:‘必欲求贤夫,从张耳’。……嫁之张耳”。[56]战国时,以养士闻名的权臣有战国四公子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以及吕不韦、燕太子丹,他们养士均多至数千人。
司马迁《史记·孟尝君列传》说:“孟尝君在薜,招至诸侯宾客及亡人有罪者,皆归孟尝君。孟尝君舍业,厚遇之,已故倾天下之士。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士以此多归孟尝君。孟尝君无所择,皆善遇之,各以孟尝君亲己”。[57]
此传还记述了孟尝君的宾客苏代谏其入秦;宾客中能鸡鸣狗盗者帮孟尝君脱离困境,逃离秦国;孟尝君的舍人魏子自刎于齐泯王宫前,以证明孟尝君无意谋反;最后叙述食客冯谖为孟尝君市义等事。(又:汉刘向《战国策·冯谖客孟尝君》记述了冯谖为孟尝君市义及营凿三窟事。记叙较《史记》详细生动。[58])
《魏公子列传》说:“魏公子无忌者,……封公子为信陵君。……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士无贤不肖皆谦而礼交之,不敢以其富贵骄士。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至食客三千人”。[59]
《春申君列传》说:“春申君客三千余人,其上客蹑珠履以见赵使,赵使大惭。”[60]
《吕不韦列传》说:吕不韦食客多至三千人,嫪毐舍人亦有千余人。[61]
蔺相如为赵相时,门下也有舍人[62],在廉颇与蔺相如斗气时,“相如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等不肖,请辞去。’”言“相与”、“臣等”,可见蔺相如舍人也有很多。
廉颇,“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63]
苏秦、张仪为相时,也有“舍人”。[64]
以上将、相及贵族门下之“舍人”、“宾客”,流品繁杂,即有鸡鸣狗盗之徒,引车卖浆者之流,也有如毛遂、冯谖等有智谋、有才华的游说之士。这些门客的职掌为参与谋划、起草信函、处理日常事务,主人出使时随同出使,承担外交随员工作。将、相开府时,他们中的优秀者可以被任命为“郎”一类的官佐,出征时,可为将帅幕府之参谋、秘书一类的军职,军罢仍任“宾客”、“舍人”。这些特点,与西汉的丞相、御史大夫、东汉的太尉、司徒、司空,魏晋南北朝的二相、八公等开府模式相同,后者的开府模式是这一模式的沿袭,并且更加完善。[65]这些将相及贵族的宾客、舍人著书立说,提出各种学术观点以备咨询、辅助决策。“是时诸侯多辨士,如荀卿之说,著书布天下。吕不韦乃使其客人人著所闻,集论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66] 该书兼儒、墨,合名、法诸家所长,被誉为杂家第一代表作。可以看出吕不韦宾客中各种学派杂陈,为各种思想交流与交锋提供了平台,正符合当时“百家争鸣”的时代潮流。它是又一个学术团体和思想库。与稷下学宫相映成趣。
有学者认为“这是吕不韦试图在秦国全面推行中原文化的一部施政纲领性的著作。”“《吕氏春秋》前半部分以春、夏、秋、冬四季命篇,每季又分孟、仲、季三个时段,共十二纪,以此分篇。每季五篇文章,前半部分共有文章六十篇。下半部分共有九十九篇文章,共一百五十五篇。从其安排的篇章结构来看,《春季》篇所体现的主题是儒家的民为国本、天下为公的治国思想;《夏季》篇主要是有关教育、教化的思想内容;而《秋季》篇主要体现为用兵的正当性原则问题,而《冬季》篇主要是有关民间的风俗习惯等内容。全书构成了秦统一天下之后的全部施政纲领。”[67] 正是这些学术团体和思想库,在那个时代发挥着思想交锋,学术争鸣,文化交流和融合的作用。
宾客与主人(君王、将、相、贵族)之间无人身依附关系,主人不赏识自己,或自己认为发挥不了更大作用时,可以离去。冯谖在孟尝君处做宾客,就时常弹长铗唱“长铗归来”;主人如赏识自己,他们又可以“士为知己者死”。他们与主人是相互选择的,主人择客之才,宾客择主之贤,“良臣择主而事,食禽择木而栖”。主人得势时,宾客聚集,主人失势时,宾客散去。如廉颇,“失势时,故客复去,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68] 孟尝君,“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69]
这些都构成了中国幕僚制度的基本特征。清代幕友的“合则留、不合则去”就源于此。
《韩诗外传》载:“君子避三端:避文士之笔端;避武士之锋端;避辨士之舌端”。可见当时游士中文士以笔、武士以剑、辨士以舌来谋求富贵和发挥所长的。其中文士之笔,主要为撰拟文书、著书写文;辨士则以三寸舌合纵连横,折冲尊俎;他们中以学和术干诸侯而被拜为客卿、大夫和将相的,食国君之俸禄,游于贵族之门的,由主人供养。主人的供养之资为封邑所出。
封建制度虽然随着东周覆亡而废弃,但在汉代仍有余絮,功臣宗室还有食邑,养士之风,不仅依然存在,甚至还有发展。如汉武帝时,大将军卫青门下多士,有田仁、任安等舍人百余人,武帝“有诏募卫将军舍人以为郎”,“欲以观将军而能得贤者文武之士也。”[70] 汉武帝时,淮南王刘安“阴结宾客,附循百姓,为畔逆事”。[71] 衡山王刘赐与其子刘孝“招致宾客。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客劝之。”[72] 窦婴,“喜宾客”,汉景帝“乃拜婴为大将军,……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73] 田蚡“及孝景晚节,为太中大夫,……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策。”[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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