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门庆是完全可以作为治官史研究资料的现实主义的文学形象
一部《金瓶梅》,因其中有不少对性活动的细致描写,在不少人眼里,一直背着“诲淫”的恶名。实际上,从文学史看,它是一部伟大的、技艺炉火纯青的批判现实主义名著。如张道深点评《金瓶梅》时所云:“《金瓶梅》是一部史记……吾所谓《史记》易于《金瓶》,盖谓《史记》分做,而《金瓶》合著(指人物传记——笔者注)。即使龙门复生,亦必不谓予左袒《金瓶》。而予亦并非谓《史记》反不妙于《金瓶》,然而《金瓶》却全得《史记》之妙也。”[214]生活在清朝同光年间的小说批评家文龙(曾任南陵、芜湖知县)点评《金瓶梅》时所说:其书中“人为世间常有之人,事为世间常有之事,且自古及今,普天之下,为处处时时常有之人事”。“天下确有此等人,确有此等事,且遍天下皆是此等人,皆是此等事,可胜浩叹哉?”[215]显然,《金瓶梅》对明朝后期社会现实描述的逼真是毋庸置疑的。
西门庆是《金瓶梅》的主人公。这个人首见于《水浒传》,继见于《金瓶梅》,然而两书赋予西门庆的地位和对西门庆形象的影响是大不一样的。文龙对此有精妙点评:“《水滸传》出,西门庆始在人口中;《金瓶梅》作,西门庆乃在人心中。《金瓶梅》盛行时,遂无人不有一西门庆在目中、意中焉。其为人不足道也,其事迹不足传也,而其名遂与日月同不朽。”正是因为有《金瓶梅》里的神来之笔,才有了西门庆这样一个立足于现实,既普通又典型、性格立体丰满、栩栩如生、具有史学研究价值的文学形象。任何人只要读完读懂了这部小说,都应该承认西门庆是中国现实主义文学史上刻画得最成功的极品之一。他是我们认识明朝后期治官环境、治官状况的一个值得解剖的标本。
(二)西门庆是谁
1.作官以前,西门庆是一个商人兼高利贷者。其父西门达,“原走川广贩运药材,就在这清河县前开着一个大大的生药铺。现住着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房子,家中呼奴使婢,骡马成群,虽算不得十分富贵,却也是清河县中一个殷实人家”。(第一回)西门达是个一般的民间商人,实力不算太雄厚。西门庆除了继续扩大药材经营外,又兼营盐业和绸缎业,均成为当地最显赫的经营者。其高利贷包括开印子铺和“放官吏债”。西门庆临死时,其商业流动资本总计白银87740两,实力大大超越乃父。其奥秘在于当官以前他已背靠权力做买卖,做官后则直接运用手中的权力扩大经营,自然其父只能望尘莫及了。
2.西门庆是一个无文化的市井中人,其本性终身不移。这表现在:
(1)西门庆为人处世始终表现为见利忘义、利己至上。他活了一辈子做了许多恶,但几乎从未悔恨过,礼义廉耻在他心目中根本无立锥之地。
(2)西门庆的人生追求只有三个字:钱、权、色。他始终活在对肉欲、物欲的不停歇的追求之中;为了达到目的使尽浑身解数,完全不择手段。
(3)他的朋友主要是一帮市井小人。这帮人“帮闲抹嘴,不守本分”,他们与西门庆称兄道弟,巴结讨好西门庆,是因为“见西门庆手里有钱,又撒漫肯使,所以都乱撮哄着他耍钱使酒,嫖赌齐行”。(第一回)西门庆死之前,这帮人就有人在为他办事中吃里扒外。等西门庆死后,这帮人多数如作鸟兽散,而应伯爵(此人是西门庆生前最信得过的)立即投靠其他权贵,并积极替人出谋划策对付已经中落的西门庆家。
(4)西门庆日常生活的主要去处是:
衙门:做官后。来去时间自定。
妓院:有时不让妻妾知道。
姘妇家:一般秘密进行。
铺子:关心一下大致的经营状况。
庙宇:无事玩乐;有事祷告以下。
吃请:除了自己家外,去朋友或其他官员家。
(5)西门庆虽然背靠蔡京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甚至骄焰万丈,然内心深处始终有自卑感,原因是自己非科举考试出身的文官。有三件事可以证明这一点:
①西门庆狠很收拾蒋竹山。蒋只能哑巴吃黄连,有冤无处伸。西门庆如此收拾蒋竹山有三重原因:第一,扫除一个商业竞争对手。第二,干掉一个居然敢与他争女人的男人。第三,蒋竹山比西门庆有文化,正因为如此,内心深处藏着自卑的西门庆才会毫不留情地痛惩蒋。
②为了在对外交往、尤其是在官场交往中装点斯文,西门庆专门聘请了一个温秀才给他处理文字和参与应对。
③西门庆对李瓶儿给他生的尚在襁褓中的儿子说:“儿,你长大来,还挣个文官,不要学你家老子,做个西班出身,虽有兴头,却没十分尊重。”(第五十七回)这很能说明西门庆的心理状态。
3.西门庆不管是在做官前还是做官后都是一个屡与其实际身份相僭越的人。表现在:
(1)做官前是满县人都惧怕他,因他排行第一,人都叫他是西门大官人。所以他能在临清包揽词讼,放官吏债,生意也无人敢与竞争。做官前,在日常交往中,已与帅府周守备、夏提刑、张团练、荆千户、贺千户等人平起平坐。(第二十四回)
(2)当上理刑副千户后,气焰常常盖过正千户夏提刑,有时审案西门庆先自定夺,再问夏的意见,夏只能同意,甚至使夏状如木偶。(第三十四、三十五回)
(3)西门庆做千户理刑官却常与御史、巡按、状元等朝廷大员分庭抗礼,连蔡京收了他的巨贿后都对他优礼有加。在拜蔡京为干爷后,西门庆的气焰达到顶点。朝中何太监与西门庆见面,因托他关照他的将作西门庆副职的侄子,连叫了八声“西门大官人”,(第五十五回)可见西门庆的真正分量。
4.西门庆性欲旺盛,手段高强,是不仅自己妻妾成群,而且想方设法淫人妻女并屡屡得手之人。在性方面,他贪得无厌,像传说中的饕餮。此外,西门庆还是一个同性恋者。
5.西门庆善于见风使舵,能屈能伸,是能快速应对祸福之人。
西门庆曾遭遇两次严重危机。第一次,他与王婆、潘金莲合谋害死武大郎后,武松回来要报仇,从郓哥处花了十五两银子“买”得事情真相后,便到县衙告状。“早有人把这件事报与西门庆得知。西门庆听得慌了,忙叫了心腹家人来保、来旺,身边带着银两,连夜将官吏都买嘱了。”随后,县令以武松证据不全不予受理。武松便来寻西门庆厮打,直找到狮子楼来。正在饮酒的西门庆“听见武松在楼前行凶,吓得心胆都碎,便不顾性命,从后楼窗一跳,顺着房檐,跳到人家后院内去了”。情急之中的武松把给西门庆通风报信的李皂隶给打死了,被地方保甲送官处理。(第九回)西门庆逃回家后,与潘金莲合计,又重金贿赂知县及官吏,“务要结果了他”。幸而县丞、佐贰官员过去与武松有些交情,才将此案断为分钱不均,斗殴致死,移交东平府审问。东平府尹陈文照,“极是个清廉的官”,在了解案情后,将武松看成“有义的烈汉”,换轻枷枷了,下在牢里。“一面行文书着落清河县,添提豪恶西门庆,并提潘氏、王婆、小厮郓哥、仵作何九,一同从公根勘明白,奏请施行。”“早有人把这件事报道清河县。西门庆知道了,慌了手脚。陈文照是个清廉官,不敢来打点他。只得走去央求亲家陈宅心腹,并使家人来旺,星夜往东京,下书与杨提督,提督转央内阁蔡太师……”(第十回)由于陈文照过去做过蔡太师的门生,又不愿开罪杨提督,便免提西门庆、潘金莲,把武松免死,问了个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充军。此案便不了了之。第二次,西门庆在朝中的靠山杨提督被科道官参倒,“圣旨下来,拿送南牢问罪。门下亲族用事人等,都问拟枷号充军”。西门庆看罢邸报虾得“魂魄不知往哪里去了”。他连夜派来旺来保二人驮着金银宝玩上京,买通皇帝宠臣蔡攸、李邦彦脱祸。此事发生期间,西门庆紧闭家门,如热锅上的蚂蚁。脱祸后,“过了两日,门也不关了,花园照旧还盖,渐渐出来街上走动”。(第十八回)不久便买通流氓和夏提刑,收拾了蒋竹山。
6.在大场合及对外交往中精明强悍,却对奴仆妻妾不辩忠奸,屡屡被算计蒙骗之人。表现在:
(1)西门庆奸淫别人妻女,自以为得意,然而潘金莲先后与陈敬济、琴童、王潮儿私通,西门庆就一直未发觉(而陈敬济乃是西门庆的女婿)
(2)西门庆生前信任过的应伯爵、贲四、来保、韩道国等人,有的在他生前就已吃里扒外,有的在他尸骨未寒时卷财而去;至于象吴恩典这样受过西门庆举荐而做官的人,还恩将仇报,陷害吴月娘。这些,可会让九泉下的西门庆难以瞑目吧。(第八十回、八十一回、九十五回)。
(3)西门庆父子之死实际上都与潘金莲的用心歹毒有直接关系。可他临死还告戒吴月娘要关心潘金莲。
7.小说中的西门庆,作恶多端,不过也有人性的一面(虽然这一面是那样的单薄):对李瓶儿的真感情和对朋友有时还算宽容大度。他在李瓶儿死时的悲痛欲绝是发自真心的。(第62回)正是因为如此,这一文学人物立体丰满的现实主义性质才勿庸置疑。
(三)西门庆凭什么掌握和滥用权力
1.在中国封建社会,像西门庆这样的人并不特立独行,其产生并非偶然。每一个朝代(特别是在官场的“劣胜优汰”期)都会有大大小小、行行色色的西门庆,他们不仅在社会经济、政治活动中有巨大能量,而且对整个王朝盛衰都不可忽略。他们搅乱了封建社会正常的经济秩序和政治法律程序,全面动摇着封建国家治官的正式游戏规则,毒化着官场和社会,离散着人心,激化着矛盾。正如小说中所叙述的那样,伴随西门庆辈全面占据官场,北宋王朝也象一个纵欲过度者一样气息奄奄、全面糜烂,被女真铁骑耻辱地消灭了。因此我们有必要回答这样的问题:西门庆凭什么掌握和滥用权力?
(1)从宏观的层面来讲,中国的封建王朝历来实行人治,上至皇帝下至各级官员的权力不能进行有效制约,除了皇帝以外,各级官员都可以用权力寻租,搞权钱交易。而商人是百姓中最有钱的阶层,他们受“重农抑商”(参见本书对此的专门论述)及其他一些歧视性的规定的羁绊,非常希望用权力来为自己经商取得优势地位,最好买得一官半职使自己“既富且贵”,因此他们会主动向有实权的官员行贿,这样,官商的结合无法避免。历史上有许多有钱的官员将资金投入商业领域,然后凭借权力经营那些最有利润的领域和行业,成为官商的典型类型。有的朝代不许经商者(他们被专立户籍)为官,巨商大贾们便主要通过行贿取得权力的庇护。搞钱权交易容易发财,甚至一本万利。钱来得不光彩必然用得也不光彩。因为既然敢于行贿受贿,这样的人也就不可能有什么操守可言。既然钱来得轻松,那又何必珍惜呢?搞钱权交易完全没有任何风险也不可能,这些贪官和奸商们当然愿意及时行乐,挥霍是必然的。在商品经济繁荣起来以后,那些缺少文化和社会地位的有钱人会用钱来显示、炫耀自己的存在,助长奢侈之风,推动商品和货币拜物教的泛滥——这一切,又会回过头来使钱权交易、官商一体愈演愈烈。封建国家治官的内外部环境条件就这样沉沦和不可救药。总之,每一个朝代都有许许多多西门庆乃是必然的现象。
(2)从《金瓶梅》十分传神的对西门庆所处环境的描绘来看,他称雄一方也是理所当然的。
①书中先后出场大大小小数十位(有姓名者)官员,真正严格意义上称得上清官的只有曾孝序(职务是巡按御史,住东昌府。因复审苗清贪财害主案而参劾西门庆贪赃枉法)一人,此人很快就被蔡京谗害,以充军结局。像陈文昭这种曾替武松打报不平(但并不敢坚持到底)的官员也仅此一人。其余都是些追名逐利、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辈。西门庆有太多的可以选择的钱权交易的对象,这些人也乐于同他交往,西门庆怎能不呼风唤雨、称雄一方呢?待到西门庆跻身官场权力在手,又有蔡京作为靠山,他怎会不同样用权力寻租,从而成倍地收回以前的“投资”呢?
②西门庆所处的民间社会又怎样呢?全书先后出场的有姓名的上百人,不贪钱财、不受女色诱惑、不怕西门庆的只有武松一人。即使把那个隐喻式的不贪钱财、来去无踪、赠送给西门庆淫药的梵僧算上也只两人。其余人物在恶势力或金钱面前没有不低头的,连书中写到的和尚道士也几乎没有不喜欢钱或不愿意被钱所驱使的。人们对西门庆及其家人的羡慕与畏惧使西门庆活得风风火火、趾高气扬。
③当时民间的知识分子情况怎样?他们还拥有“清议”的力量吗?西门庆为了装点门面而专门聘请的温秀才出场时,书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只见那温必古,年纪不上四旬,生的端庄质朴,烙腮胡,仪容谦仰,举止温恭,未知行藏如何,先观动静若是。有几句单道他好:
虽抱不羁之才,惯游非礼之地。功名蹭蹬,豪杰之志已灰;家业凋零,浩然之气先丧。把文章道学,一并送还了孔夫子;将致君泽民的事业及荣身显亲的心念,都撇在东洋大海。和光混俗,惟其利欲是前;随方逐圆,不以廉耻为重。峨其冠,博其带,而眼底旁若无人;阔其论,高其谈,而胸中实无一物……”(第五十八回)
西门庆挑选的用以装点门面的秀才就是这等货色,其余则可想而知也。这些知识分子总体上也伴随着那个社会的腐化而沉沦,温秀才之来只不过是西门庆的工具罢了。西门庆会在他选择的道路上停歇吗?他可能为自己的罪孽忏悔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四)西门庆的“成功之道”
西门庆既然首先是一名商人,我们不妨从“支出”和“收入”两个方面来看:
1.支出
(1)联姻。西门庆把女儿西门大姐许配给东京八十万禁军提督的亲家陈洪的儿子陈敬济;吴月娘是本县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通过与陈洪、杨提督的关系,西门庆打通了巴结蔡京等大权奸的门路。在这两桩婚事中,西门庆肯定是要比一般婚姻多“投资”的。正是靠此背景,当官前的西门庆就已使满县人都惧怕他,而被称为西门大官人。
(2)行贿。包括以下几种类型:
①盛筵款待。西门庆家经常有毫筵,接待过上至太尉,下至巡按、状元、御史等十数辈大员,至于与地方中小官员的酒肉往还更是不计其数。接待六黄太尉本是地方官的差使,由于地方官经常被这种接待搞得“公私困极”,害怕接待不好,宋巡按便代表两司八府官请求西门庆代为接待,他们给西门庆提供的接待“分资”(费用)根本不够,西门庆毫不犹豫接下了这一差使——尽管他刚刚办完李瓶儿的丧事,仍把这次要管待数百人的接待(中心内容是豪筵歌舞)完成得让当事巡抚、巡按“知感不尽,谢了又谢”。(第六十五回)可见西门庆破费不少。西门庆受公私委托还接待过一批大员,每次均能使委托人、被接待者感到满意。如接待宋御史就花银千两。
②送钱或宝物。在当官以前,主要是用钱买通县令、提刑之类人物,好包揽词讼、摆脱祸事;遇大祸事则往蔡京处送金银宝玩。当官以后主要送给重要的地方官,逢节庆则送给蔡京和朱太尉。在这方面,西门庆出手阔绰。如第一次受蔡京之管家翟廉委托接待蔡状元、安进士,在酒筵款待之后,“教两个小厮,方盒捧出礼物。蔡状元是金缎一端,领绢二端,合香五百,白金一百两。安进士昌色缎一端,领绢一端,合香三百,白金三十两”。两人俱在一番假惺惺推辞后受纳,“于是二人俱出席谢道:‘此情此德,何日忘之。’一面令家人各收下去,一面与西门庆相别说道:‘生辈此去,暂违台教。不日旋京,倘得寸进,自当图报。’”(第三十六回)在花费上千两白银办豪筵款待宋御史和蔡御史后,分别送给二人“一张大桌席,两坛酒,两牵羊,两封金丝花,两匹缎红,一副金台盘,两把银执壶,十个银酒杯,两个银折盂,一双牙箸”。(第四十九回)而蔡京过生日,西门庆送的生日礼物是:“二十扛金银缎匹”,包括:“大红蟒袍一套,官绿龙袍一套,汉锦二十匹,蜀锦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西洋布二十匹,其余花素尺头共四十匹,狮蛮玉带一围,金镶奇南香带一围,玉杯、犀杯各十对,赤金攒花爵杯八只,明珠十颗”。又另外黄金二百两,送上做见面礼。蔡太师看了礼目,又瞧见抬上二十来扛,心下十分欢喜,说了声‘多谢’,”对西门庆格外亲热,“两个喁喁私语,真似父子一般”。(第五十五回)通过此次行动,西门庆拜蔡京为干爷的计划顺利实现,他为自己找到了官场上强大的靠山。宋御史有一次对西门庆家的一座八仙捧寿的流金鼎赞不绝口,西门庆很快将它送给了宋御史。
③女色侍候。西门庆好色,对于官员们的色欲自然是心领神会的。他对蔡太师的管家翟廉和蔡御史都使用此招。
④给蔡京当干孙子,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巴结。
(3)官官相护结一张网。西门庆家的大小宴会,一般都有当地主要官员的身影。逢节庆,西门庆与这些人也有钱物的往来。夏提刑骑的马不如西门庆的好,西门庆便将家中一匹骏马送给了夏。
(4)必要时雇佣地痞流氓办事。如唆使鲁华、张胜收拾蒋竹山,西门庆还是花了四五两散碎银子的(这些人当然不敢讨价还价。第十九回)。虽然对西门庆来讲乃是九牛一毛,但也是开支的一种类型。并且是证明西门庆凶狠人格必须要审视的。
2.收入
(1)得到官职并很快由副千户升为正千户理刑官;在临清可以任意枉法办案、草菅人命;放肆地欺男霸女,满足色欲;两次可能身陷囹圄的重大危机均被很快化解。
(2)垄断药材经营。如一次玳安来请西门庆去与几个铺子里的几个川广客人签合同,西门庆刚与李瓶儿有床第之欢而不想去,瓶儿劝他去,西门庆便说:“你不知,贼蛮奴才,行市迟,货物没处发兑,才来上门脱与人;若快时,他就张致了。满清河县,除了我家铺子大,发货多,随问多少时,不怕他不来寻我。”(第十六回)这段话既说明西门庆的狡黠,也可见他药材生意的地位——而这还是在他当官之前!此外,西门庆的高利贷(小说中涉及较少)也有相当实力,因为他死时商铺的本钱为5 000两,而印子铺则达20 000两。
(3)以比其他商人优越得多的条件经营盐业、绸缎业和官办美差。
①轻松逃税。如韩道国爱杭州买了十六车价值万两的缎绢货物过临清钞关,西门庆立即遣人找钞关主管官员钱主事,要他“青目一二”。结果,“通共十大车货,只收了三十两五钱钞银子”。来保从南京买了近二十车货,过关时也得到钱主事“青目”。崔本买了二千两湖州绸绢货物,西门庆仍找钱大人“青目”。(第五十八回、五十九回、七十七回)
②提前取得引盐贩卖。在西门庆家钱色酒肉俱得的蔡御史才扬州管理盐务,时西门庆有三万盐引(每引200斤),与蔡是这样“勾兑”的:西门庆道:“去岁因舍亲在边上纳过些粮草,坐派了些盐引,正派在贵治扬州支盐。望乞到那里青目青目,早些支放,就是爱厚。”因把贴递上去。蔡御史看了,上面写着:“商人来保、崔本,旧派淮盐三万引,乞到日早掣。”蔡御史看了笑道:“这个甚么打紧。”(西门庆)一面把来保叫至跟前跪下,吩咐:“与你蔡爷磕头”。蔡御史道:“我到扬州,你等径来察院见我,我比别的商人早掣一个月。”西门庆道:“老先生下顾,早放十日就勾了。”(第四十九回)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盐商怎能与西门庆竞争?
③官办美差。一日西门庆听应伯爵的朋友李三说了一桩好买卖:朝廷为新修宫殿点缀装饰的需要,向每省派几万两银子的古器,其中东平府派到二万两,批文在巡按处。当时清河县另一大户张二官府想和西门庆联手做这笔买卖,估计一共能赚一万两银子。西门庆哪把张二官府放在眼里,他立即表态说:“比是我和人家打伙而做,不如我自家做了罢,敢量我拿不出这一二万两银子来”?听说批文在宋巡按处,西门庆说:“不打紧,我差人写封书,封些礼,问宋松原讨来就是了。”于是手下之人开始去办此事。只是由于西门庆不久便死于贪欲,此生意才最终落到了张二官府手里。(第七十八回)由此可见,西门庆的发财机会之多的确非一般人可比。
(4)索贿受贿。在古代专制和人治的条件下,由于权力失控是必然的,所以拥有实权的各级官员往往既是行贿者又是受贿者,差别发生在数额、手法、种类上。象西门庆这样的集市井无赖与官商一体于一身的人,行贿时舍得“投资”,种类和手法齐全,现在收取“回报”自然不会比一般官员手软。总计西门庆做官后索贿受贿的种类有:
①乱判案索贿。
②摆平祸事收贿。
③保荐亲友收贿。
④收美女俊男为玩物。
(5)利用衙门的人与物办私事、满足私欲。
西门庆的生活方式及其人格特征:
1.市井技艺“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第一回)
2.吃喝嫖赌俱全,以嫖(猎色)为最大乐趣。以此,33岁死于纵欲。
3.市井朋友和官场朋友并交。前这是同一修养层次的人的“物以类聚”,后者是同一利益阶层的相互勾结和利用。待到西门庆一死,两种朋友均很快如作鸟兽散。足见人情之虚伪和世态之炎凉。这里面只有小人之交。
4.喜欢排场、铺张,以至西门庆作为“巨富”的名声比他实际拥有的的财富数字更大。
5.喜欢附庸风雅。除专门延聘温秀才外,家中“书画文物,极一时之盛”。(第七十四回)而实际上一窍不通。
6.对待佛、道及其活动,西门庆是跟着感觉走。有红白喜事或大的祸福时,西门庆及其家人要么请僧道到家,要么赴庙宇祈祷。他还曾一次施舍千两白银给永福禅寺。但西门庆在本质上是远离宗教的。
总之,从西门庆这样一个现实主义的文学形象身上我们可以看见封建王朝在政治腐败的末世治官活动的严重异化。他的生平无疑具有这样的历史内涵。
【注释】
[1]《明鉴纲目》卷1,洪武八年夏四月。
[2]《明史》卷128,列传第16,刘基。
[3]《明鉴纲目》卷1,洪武九年冬十一月。
[4]《明鉴》洪武15年。
[5]《明鉴》洪武13年。
[6]《明史》卷128,列传第16《宋濂传》。
[7]《明鉴》洪武21年。
[8]《明鉴》洪武29年。
[9]《明鉴》洪武12年。
[10]《明史》卷93,《刑法一》。
[11]周是修:《刍荛集》卷5,《送嘉会刘二尹之武进序》,《四库全书》本。转引自张显清、林金树《明代政治史》第838页。
[12]《明鉴》永乐4年。
[13]《明鉴》永乐元年。
[14]《明鉴》永乐7年2月。
[15]《明太宗实录》卷88。
[16]《明鉴》永乐7年。
[17]《明鉴》永乐9年。
[18]《明鉴》永乐10年。
[19]《明鉴》永乐10年。
[20]《明鉴》永乐11年。
[21]《明鉴》永乐12年。
[22]《明鉴》永乐14年。
[23]《明鉴》永乐16年。
[24]《明鉴》永乐19年。
[25]《明鉴》永乐22年。
[26]《明鉴》永乐20年。
[27]《明史》卷113,列传第一,后妃一。
[28]《明鉴》永乐22年。
[29]《明鉴》宣德4年。
[30]《明鉴》永乐22年。
[31]《明鉴》洪武30年。
[32]《明鉴》洪熙元年。
[33]《明鉴纲目》卷2,宣德5年秋9月。印鸾章、李介人修订,岳麓书社1987年11月版。
[34]《明鉴》宣德4年。
[35]《明鉴》宣德7年。
[36]《明鉴》洪熙元年。
[37]《明鉴》洪熙元年。
[38]《明鉴》永乐22年。
[39]《明鉴》洪熙元年。
[40]《明鉴》宣德元年。
[41]《明鉴》宣德7年。
[42]《明鉴》永乐11年。
[43]《明鉴》宣德4年。
[44]《明鉴纲目》卷2,宣德3年秋7月。
[45]《明鉴》宣德元年。
[46]《明鉴》宣德4年。
[47]《史记》卷106吴王濞传。
[48]《汉书》卷24下《食货志》。
[49]《盐铁论》刺权。
[50]《晋书》卷69刁协传。
[51]《洛阳伽蓝记》卷4《开善寺》。
[52]《魏书》卷94《阉官刘腾传》。
[53]《旧唐书》卷183《武承嗣传》附太平公主传。
[54]《旧唐书》卷106《李林甫传》。
[55]《全唐文》卷78武宗《会昌五年加尊好后郊天赦》。
[56]《唐会要》卷85《定户等第》。
[57]《梦梁录》卷13《铺席》。
[58]弘治《太仓州志》卷1《沿革》。
[59]明包孝楫《南中纪闻》。
[60](明)黄省臣《吴风录》。
[61]傅衣凌《江南富户经济分析》,载《厦门大学学报》1956年第1期。
[62]《汉书》卷24上《食货志》。
[63]《史记》卷129。
[64]《汉书》卷91《货殖列传》。
[65]《隋书》卷76儒林《何妥传》。
[66]《太平广记》绢495《邹凤炽》。
[67]《通典》卷2《食货典》下。
[68]《唐会要》卷85《定户等第》。
[69]《史记》卷129《货殖列传》。
[70]《汉书》卷24上《食货志》。
[71]《后汉书》卷79。(www.xing528.com)
[72]《册府元龟》卷495《邦计部田制》。
[73]《通典》卷2《食货典》。
[74]《史记》卷68《商君列传》。
[75]《汉书》卷24《食货志》上。
[76]《后汉书》卷49《王符传》引潜夫论浮侈篇。
[77]《宋书》卷56《传论》。
[78]《白香山集》卷46《策林》二。
[79]《三朝野记》卷2(下)。
[80]《宋史》卷33,本纪第33,孝宗一。
[81]徐阶:《世经堂集》卷19《增中宪大夫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率庵吴公墓表》,《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80~9。
[82]类似记载见《后汉书》襄楷、魏桓、荀爽、吕强等人列传。
[83]戚元佐《议处宗藩事宜疏》,见《明经世文编》卷388。
[84]胡朴安《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编第182页,337页,344页,342页。河北人民出版社。
[85]转引自侯杨方《民国时期全国人口统计数字的来源》一文,载《历史研究》2000年第4期。
[86]笠堪文《谈明代的妓女》,载《妇女风俗考》一书,上海文艺出版社。
[87]以上几条史料见《中华文史资料文库》20卷《社会民情编》:阿尚《旧北京妓院黑幕》、王白《旧社会都市妓院见闻》等文章。
[88]同上书:刘国兴《清末以后的广州娼妓》。
[89]“光棍”一词在明清言情小说中屡见不鲜。比如仅从《型世言》即三刻拍案惊奇(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中就在15、19、28、30、33等回中提及。
[90]周育民、邵雍:《中国帮会史》第66页,上海人民出版社。
[91]参见周育民、邵雍《中国帮会史》的大量介绍。
[92]周育民、邵雍《中国帮会史》第221~222页;第376页。
[93]《中国帮会史》第416页;420页。
[94]马杏逸:《捻逆述略》,载《捻军》资料第一册第311页。
[95]《中国帮会史》第318页。
[96]袁祖志:《随园琐记》,《汇编》第1 022页。
[97]《天道情理书》,见《太平天国资料丛刊》(1)。
[98]《中国帮会史》第403页;275页。
[99]《宫中档朱批》:四川总督策楞等乾隆15年7月29日奏,转引自《中国帮会史》第376页。
[100]《中国帮会史》第268页。
[101]《中华文史资料文库》20卷《社会民情编》,白恩育:《旧社会拐卖人口见闻》 中国文史出版社。
[102]《初刻拍案惊奇》第24回。
[103]同上书第26回。
[104]《圣祖仁皇帝实录》卷248和卷129。
[105]《高宗纯皇帝实录》卷6。
[106]《世宗章皇帝实录》卷68。
[107]《高宗纯皇帝实录》卷790。
[108]以上史料均见《宋史》卷241,列传第一后妃上。
[109]这几条史料见《宋史》卷242,列传第二后妃下。
[110]《宋史》卷41,本纪第41,理宗一。
[111]《宋史》卷242,列传第二后妃下。
[112]《宋史》卷241,列传第一后妃上。
[113]《宋史》卷19,《徽宗纪一》。
[114]《宋史》卷241,列传第一后妃上。
[115]《宋史》卷243,列传第二后妃下。
[116]《宋史》仁宗本纪。
[117]《宋史》本纪第18,哲宗二。
[118]《宋史》本纪第14,神宗一。
[119]《宋史》卷281《吕端传》。
[120]《宋史》卷294,列传第53,张揆。
[121]《宋史》卷242,列传第一后妃上。
[122]《长编》卷111,明道元年9月庚午。
[123]《长编》卷111,明道元年八月乙丑。
[124]《宋史》卷317,列传第76,钱惟演。
[125]《宋史》卷318,列传第77,张方平。
[126]《宋史》卷19,本纪第19,徽宗一。
[127]《北宋皇室与“将门”通婚现象探析》,载《文史哲》2004年3期。
[128]《宋史》卷385,列传第144,钱端礼。
[129]《宋史》卷33,本纪第33,孝宗一。
[130]《宋史》卷36,本纪第36,光宗。
[131]《皇宋中兴两朝圣政》卷29。
[132]以上均见《宋史》卷242,列传第一,后妃上。
[133]《宋史》卷338,列传第97,苏轼。
[134]以上未注释条均见《宋史》卷243,列传第二,后妃下。
[135]《明史》卷113《列传第一·后妃一》。
[136]《明鉴纲目》卷1,洪武元年。
[137]《明史》卷113《列传第一·后妃一》。
[138]《明鉴纲目》卷1,洪武16年。
[139]《明史》卷113《列传第一·后妃一》。
[140]《明史》卷113《列传第一·后妃一》。
[141]《明鉴纲目》卷2,宣德十年。
[142]《明鉴纲目》卷3,正统二年。
[143]《明史》卷10,本纪第10,英宗前纪。
[144]《明鉴纲目》卷4,天顺二年。
[145]《明史》列传第一,后妃一。
[146]《明史》列传第一,后妃一。
[147]《明鉴纲目》卷4,成化十一年。
[148]《明史》列传第二,后妃二。
[149]以上除已注明者外均见《明史》列传第二,后妃二。
[150]《明鉴纲目》卷8,天启七年。
[151]《明史》列传第二,后妃二。
[152]《明鉴纲目》卷4,成化二十三年。
[153]《明史》列传第二,后妃第二。
[154]司马光:《司马文正公传家集》(万有文库版)第60卷,第725页;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第73卷,第773页,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版。
[155]《文献通考》卷12《职役考一》。
[156](美)田浩(Hoyt Cleveland Tillman)编、杨立华吴艳红等译《宋代思想史论》第101~102页;109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12月版。
[157]《宋史》卷336,列传第95,司马光。
[158]陈振:《宋史》第186~189。
[159]《宋史》卷458,列传第217,隐逸中、俞汝尚。
[160]《宋史》卷347,列传第106,章衡。
[161]《宋史》卷346,列传第105,陈次升。
[162]《宋史》卷347,列传第106,黄廉、龚鼎臣。
[163]《宋史》卷345,列传第104,任伯雨。
[164]《宋史》卷336,列传第95,司马光。
[165]《宋史》卷339,列传第98,苏辙。
[166]史华慈(Benjamin Schwoart)《儒家思想中的几个极点》,转引自田浩(Hoyt Cieveland Tillman )编,杨立华、吴艳红等译《宋代思想史论》第105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12月版。
[167]中国青年出版社1980年版,1984年印刷。
[168]《明清人物论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169]实际上,海瑞被罢免,说成是徐阶幕后操纵的结果是没有根据的。
[170]史仲文主编,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其第15卷为“明代政治史”。
[171]《明鉴纲目》嘉靖44年春三月。
[172]《明史》卷213,列传第101,徐阶。
[173]《明史》卷213,列传第101,徐阶。
[174]《明鉴纲目》嘉靖44年冬十一月。
[175]以上两条史料均来自《明史》卷213,列传第101,徐阶。
[176]以上所引史料均来自《明史》卷213,列传第101,徐阶。
[177]《明史》卷213,列传第101,徐阶。
[178]《明史》卷213,列传第101,徐阶。
[179]《明鉴纲目》隆庆四年8月。
[180]《明鉴纲目》隆庆六年夏5月。
[181]《明史》卷226,列传第114。
[182]《明神宗实录》卷136。
[183]《明史》卷213,列传第101,张居正。
[184]《明鉴纲目》万历十一年夏四月。
[185]《明史》卷213,列传第101,徐阶。
[186]《明世宗实录》卷457;谈迁:《国榷》卷62。
[187]姜德成:《徐阶与嘉隆政治》第138~139页,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9月版。
[188]徐阶:《经世堂集》卷24,《复胡柏泉中丞》,《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80~120下。
[189]姜德成:《徐阶与嘉隆政治》第185页。
[190]《国榷》卷64,第4 010页。北京,古籍出版社1958年版。
[191]卷213,《赞》。
[192]徐阶:《世经堂集》卷23《复王湛泉》,《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80~118。
[193]徐阶:《经世堂集》卷2,奏对二《答推用某某等谕》,《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79~391,嘉靖42年11月17日。
[194]吴伯与:《国朝内阁名臣事略》卷8《徐文贞公年谱》第308页,《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15册。
[195]《续藏书》卷12《太师徐文贞公》第823页。
[196]黄光升:《昭代典则》卷38,《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13~182。
[197]姜德成:《徐阶与嘉隆政治》第41~42页。
[198]《智囊》术智部委蛇卷16。
[199]《智囊》术智部委蛇卷16。
[200]《智囊》语智部善言卷20。
[201]《智囊》上智部远犹卷2。
[202]《明朝小史》卷14“万历纪·黄金对联”。
[203]《明史》卷114,列传第二,后妃二。
[204]谈迁:《国榷》卷84。
[205]《明史》卷114,列传第二,后妃二。
[206]张显清、林金树:《明代政治史》第375~385页的具体论述。其总体结论是此举意味着“东林党人轻易葬送了自光宗即位以后开启的新局面”。此言乃赅论。
[207]《明通鉴》卷77。
[208]《明史》卷243,列传第131,赵南星。
[209]《文秉:《先拔志始》卷上,神州国光社《中国历史研究资料丛书》,1951年版,上海书店1982年印行。
[210]刘若愚:《酌中志》卷11,《外廷线索纪略》。
[211]吴应箕:《启祯两朝剥复录》卷1,书目文献出版社,《北图古籍珍本丛刊》第818~819页。
[212]《海瑞集》卷第242页。
[213]黄仁宇:《万历十五年》之“海瑞——古怪的模范官僚”部分。
[214]齐鲁书社1991年2月版《金瓶梅》第30页“批评第一奇书读法”。
[215]刘辉文:《谈文龙对<金瓶梅>的批评》,书目文献出版社《文献》198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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