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从典型案例看相关责任
以上是州县官判案因故意或者过失加重和减轻罪犯刑罚,依法律规定,应当承担的刑事责任内容及其具体的制裁。为更好地表现法律在现实生活中的适用,笔者谨从以下几个典型案件来加以分析。
其一 乾隆四十九年故入人罪案
此案波折颇多,直至引起皇帝的亲自过问。事情起因于乾隆四十八年,有术士黄亚水自称能画迷人割纲等符,钟亚金、江亚武、何亚吉、杨亚福即姚亚福等先后拜黄亚水为师各学安龙治病符咒骗钱使用。因黄亚水脚病不能亲往各处,故师徒间达成默契,由其徒众以行医卖卜分赴各乡画符治病,如果不能收效,再由黄亚水出马祈禳,事后分钱。该年八月十四日,钟亚金、江亚武适至海丰县该案之当事人之一吕邦球的母亲老许氏门前卖卜,老许氏即邀请二人为其童养婿谢氏病眼卜卦。二人即遵前约定,诡称谢氏干犯飞廉凶煞并给符烧服,且言万一不愈,可请黄亚水祈禳。谢氏吞符后眼病非但不愈,反而加重,只好请黄亚水解禳,事后果然转好,并因此约定,如果此病百日后不复发方才给付相应酬金。因约定期限后老许氏并未履约,黄亚水故向吕邦球索付,并称如果不给,谢氏的眼病将不得痊愈。事有凑巧,谢氏眼病果然复发,适逢吕邦球的堂叔吕鹤书来其家探望,吕邦球告知原委。吕鹤书认为其中缘由是黄亚水师徒间用邪术作祟,故怂恿吕邦球赴县里呈控,并由其代写诉状。为引起官府的注意和重视,吕鹤书还在状词内砌饰“家中抛掷砖瓦,器具不移自动”等语。
案至海丰县,知县翟必翷将各犯拘拿到案,并搜出黄亚水迷人割纲各项符咒。因为清代对邪教案向为重视,翟必翷以为究出此类案件可以邀功求赏,故设法成就该案。一开始还以亲自访闻为名,后因不合实际而改访为控,“并将该犯等跪炼拷打,严刑究讯,令供出平日奸淫偷盗等事。该犯钟亚金等受刑不起,即供认曾嘱黄亚水画隐身符到吕邦球家轮奸情弊,嘱吕邦球合家照供轮奸以实其事。”该县翟必翷以被害之家业经承认,遂将案犯录供解省。
案至省府,原任总督巴延三、巡抚尚安将此案发交南澳同知齐翀等审办,齐氏见县审已确凿有据,遂一味刑求勒令供认,该犯等熬刑不过,只得照供。事有凑巧,适乾隆爱臣福康安永德提讯,该犯等因之供出实情。但福康安未及审结,齐翀等以该犯等“狡猾翻供,辄令揪耳跪炼自朝至暮,逼令符合原供,该犯等受此几番刑讯,明知供词不能翻异,俱认隐身轮奸属实。严审数番坚供如一不敢呼冤”。真是棰楚之下,何求不得?在审转过程中,又因回护原审,冤情难申,直至皇上亲自干预并撤换原任督抚,方才有了转机。
新任两广总督舒常接手此案,也是历经波折。因该冤案完善得较为周密,舒常等新莅粤,“遂尔照拟具奏,三法司核拟时业已据奏照复”,并未得出实情。经乾隆再次谕令复审,案情始有进展,并在某些案情细节上也认真加以辨明,以求逻辑与事实上的合情合理。如该省在审理过程中即有此疑问:钟亚金等供认迷奸固由刑逼,而吕邦球于轮奸丑事何以亦肯直认不讳?经细加研审,吕邦球供称:在媳妇谢氏服符以后病势加重,举家本已生疑,及经县官审出轮奸情事,又验明媳妇已经破身,亦疑轮奸为真,所以当堂照供。今既讯明上年七月间,儿子私下已将媳妇破身,询之儿子实有其事,我方知钟亚金们轮奸一事实属冤屈。即便如此,督抚们还是不放心:
臣等复细加访察,知谢氏与祖姑老许氏同床之外,尚有吕苏氏一房住宿,卧床相去不过尺许,钟亚金们原供轮奸之夜吕苏氏因谢氏病重呻吟,是夜起来点灯照看,见谢氏与祖姑一同睡在床间,并无别故,是钟亚金们隐身轮奸一节,竟属全无影响,复讯据吕鹤书供称四月间奉提赴省,有县差余赞、张得向我叮嘱“到省务要仍照原供万万不可改移”等语。提讯余赞、张得,据供:四月间本官在书房内叫我们进去,吩咐往吕家唤人上省审讯,务令悉照前供不可略有改移,我们就向吕鹤书告知。是实。又究出县差张得因在外探听隐身轮奸事属虚假,向该县管门家人马三嘱其转禀,该县翟必翷不听,斥为妄言,讯之伊家人马三供亦相符,即质之翟必翷亦复俯首无词,是此案钟亚金等并无邪术迷奸等项情事,实由翟必翷刑逼教供,齐翀锻炼定拟,复将案内各犯隔别研讯,俱一一供认,毫无遁情。
在此基础上,督抚们拟出审判结果:
将黄亚水仍照原拟依例斩决,该犯在监病故,应毋庸议,钟亚金、江亚武、何亚吉、杨亚福即姚亚福改拟军罪,海丰县知县翟必翷拟发新疆效力赎罪,南澳同知齐翀拟流。
然而,乾隆帝对于此案已经定下了调子,此在乾隆四十九年七月八日上谕中有清楚表示:
此案因该县翟必翷邀功刑逼,委员齐翀又勒令成招定案申详。舒常、孙士毅新莅粤,遂尔照拟具奏,三法司核拟时业已据奏照复。即朕初亦未知其中详细情节,因福康安由粤驰赴行在复命时,将案内可疑之处据实面呈,朕亦觉案情未真,是以部议上时,即交舒常、孙士毅虚心复审,若非福康安预行奏明,朕令该督抚等复加研讯,几致应拟军遣之犯骈首就戮。是此案平反由于福康安细心推究,一得疑窦即行奏明,深属可嘉,福康安著交部议叙。至革职海丰县翟必翷刑逼邀功,暗遣差役教嘱吕鹤书不许翻异以致入人死罪。若非朕特衣(原文如此,疑为交)督抚等另行复讯,则钟亚金等犯早已骈首就戮,翟必翷自不应俱照死罪未决例减等问拟。况该参令于督抚审明后,更胆敢声言首告,挟制上司以图末减情节,尤属可恶。革职同知齐翀锻炼成招入人死罪,亦不应照未决例问拟,况此案系李天培首先审转,该员等因回护原审,是以不肯究出实情。幸朕将该省督抚更换,并令李天培来京候旨,是以一经复审遂尔真情毕露,乃齐翀尚称李天培并无授意回护,显系为上司开脱,翟必翷齐翀即著该部即照入人死罪已决例另行分别定拟具奏,钦此。
皇帝的意思如此,三法司的意见当然是坚决执行了。按照清代的法律,妄布邪言煽惑人心为首斩决,左道惑众为从者发新疆近边充军,至于承审官员,狱囚明称冤抑而承审官不为申理改正者,以故入人死罪论,故入死罪已决者,抵以死罪。此案中藏匿邪术符书、招受多徒为首之黄亚水律应拟斩,但业已在监病故不入议。其他人等,刑部对督抚的判拟意见提出不同看法:督抚认为,钟亚金、江亚武等虽无隐身轮奸情事,但因听从黄亚水指使,卖卦骗钱,不予宽纵,应与先后同拜黄亚水为师之何亚吉、杨亚福均改依左道异端邪术煽惑民人为从发近边充军例发近边充军,至配所杖一百折责四十板。刑部认为,按定例云贵两广四省邪教从犯罪应拟军者发往四川安插。情节较重者,到配后再加枷号六个月。钟亚金等投拜黄亚水为师学习符术既系邪教为从之犯,自应依例发遣。应改依两广邪教从犯发往四川安插例发往四川安插。其钟亚金、江亚武二犯情节较重应俟到配后各加枷号六个月。
至于承审各员,督抚的意见是,海丰县知县翟必翷因搜获黄亚水符书辄刑逼钟亚金等供认隐身轮奸,妄思借端邀功,不听禀阻已属居心巧诈,及提犯复讯,翟必翷复胆敢暗遣差役教供嘱吕鹤书等不许翻异情节,尤为可恶。未便照培轻作重死罪未决减等问拟。翟必翷应从重改发伊犁效力赎罪,南澳同知齐翀、嘉应州知州赵康奉委承审,轻信偏执,锻炼成招,将应拟军罪之钟亚金等四人概拟斩罪,实属有心周纳,除赵康病故不议外,应照增轻作重至死、坐以死罪囚未决减一等律,杖一百流三千里,至配所折责四十板,以示惩儆。
实际上,督抚对承审各员的处罚,已较法律的规定为重。但是,刑部认为量刑还是过轻。认为,翟必翷除上述情形外,还胆敢声言首告挟制上司,情尤可恶;已革同知齐翀奉委复审,心存回护,锻炼成招,是翟必翷罗致于前,齐翀周纳于后,皆属有心故入。关键之处还在于皇帝的意见,故刑部核复如下:(www.xing528.com)
若非圣明洞鉴,特交该督等遵照指驳各情节另行复讯,则钟亚金等早已骈首就戮,翟必翷、齐翀均不应照入人死罪未决之律减等问拟,翟必翷、齐翀俱应即照故入人死罪已决者抵以死罪律拟斩监候,入于本年秋审办理。再该督等奏称,已革生员吕鹤书代作词状,主使吕邦球赴县控告,虽词内并无隐身轮奸之语,但装点器物移动,抛掷砖瓦等情,希图耸听。及见钟亚金等妄认隐身轮奸,又私嘱吕邦球等照供,洵属多事,应杖一百徒三年,至配所折责四十板。吕邦球虽听从吕鹤书装点控告,并听嘱妄供,究因钟亚金等画符骗钱所致,且已罪坐伊叔,吕鹤书应请从宽枷号一个月,满日杖八十,折责三十板,郭亚牒幼时拜从黄亚水之父黄学贵为师,并未学成符咒,旋即改业,但现为黄亚水之妻受寄邪术符书,应照原拟合依他人造传妖书隐匿不送官律,杖一百徒三年,至配所折责四十板。均应如该督等所奏完结等因。乾隆四十九年七月二十五日奏本日奉旨:“依议。钦此。”[35]
此案因承审各员或为邀图恩赏升官,或因回护上下,以致为求审理明白,乾隆不得不更换督抚重审,在重新审办过程中,又一再指示重惩。本案中的冤案嫌犯并未处死,按清代法律,该案海丰县知县翟必翷本应依罪犯未决例定罪,但是,皇帝的意志已经定下隐含的基调,故只得按人犯已决例处理,皇权在司法中的作用如此可见一斑。
上述海丰县知县承审一案,系有心故入,在主观上系出于故意。本案起因过失,与故意有间。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因广为流传,其中情节多有展现,故惟将初审州县的责任内容加以展示:
刑部奏:浙江余杭县民妇葛毕氏毒毙本夫一案,讯明相验不实、枉坐人罪之承审各员,并妄行控验之尸亲人等,按律分别拟结。……此案仵作沈详率将病死发变尸身误报服毒,致入凌迟重罪,殊非寻常疏忽可比,合依检验不实失入死罪未决,照例递减四等,拟杖八十,徒二年。已革余杭县知县刘锡彤虽讯无挟仇索贿情事,惟始则任听仵作草率相验,继复捏报擦洗银针,涂改尸状,及刑逼葛毕氏等诬服,并嘱令章溶函致钱宝生诱勒具结,罗织成狱,仅依失于死罪未决本律拟徒,殊觉轻纵,应请从重发往黑龙江效力赎罪,年逾七十,不准收赎[36]。
此案中,知县刘锡彤虽系失入人死罪未决,但因有捏报、教供情节,故应加重论处。不同的是,该案并未与前案按人犯已决罪处理,而是在该本律上加重,发黑龙江效力赎罪。
其三 陕西冤案
嘉庆庚辰陕西渭南县富民柳全璧因索债事。将佣人朱某群殴死。及重贿县令徐润诬为朱某自行跌伤。已完案矣。朱妻子不甘。上控抚院。改委他县令姚洽另审。柳复广为通贿。巡抚朱动、布政使邓廷桢皆为所染。姚洽承意指。朱妻方临蓐而命差役凌逼赴审致伤风死。某戚马某屡控。姚洽复严加严刑致毙。朱某有侄已受贿私和矣。村民不甘,群聚诟之。曰当汝不上控。吾侪即分汝尸。朱侄不得已入京上控。御史王松年密劾之。仁宗命那绎堂制府驰驿往讯。尽得其实。全璧抵死。洽润等论戌。动廷桢等降革有差[37]。
此案内容并非来自官方史书,也非源自法律文书,而系野史记载。案中贿赂徇私,受贿私和,群议改变司法,入京上控雪冤等等,仿佛戏剧场面,耐人寻味。
其四 光绪九年临刑呼冤案
此案中嫌犯王树汶被控为盗犯,已审结判处死罪交付执行,临刑时呼冤不服,刑部奏上后,光绪降旨提交刑部审讯。案情经过据光绪九年二月谕:
王树汶一犯。系被胡广得诱胁同行。逼令服役。胡广得行劫张肯堂家。令伊在旷野地方看守衣服。并未告知抢劫情由。盗犯胡体洝另有其人。经差役刘学汰等纵放。教令王树汶顶替。其程孤堆王牢夭二犯。均系案内正盗。王树汶与胡体洝委系两人。该省官员供确原办错谬。复审回护。现已审讯明确。将全案供招。钞录呈览等语。此案既据奏称。毫无疑义。所请钦派大臣会同复讯之处。着毋庸议。程孤堆王牢夭听从胡广得行劫。把风接赃。同恶相济。均着照所拟斩立决。即行正法。王树汶跟随胡广得服役。胡广得行劫时。代伊看守衣服。既未同谋上盗。亦未分受赃物。着照所拟杖一百。徒三年。不准减免。镇平县知县马翥。初审此案。并不虚衷研鞫。辄用非刑逼供。率行定案。迨王树汶呼冤以后。又复捏词具禀。希图蒙混。实属糊涂谬妄。开封府知府王兆兰、候补知府马永修复审此案。于王树汶呼冤之故。始终并未根究。捏饰各节。一味弥缝。实属锻炼周内。王兆兰、马永修、马翥均着革职。发往军台效力赎罪。马翥据供亲老丁单。不准查办留养[38]。
清代规定,死刑犯临决呼冤,可以进行再审。本案中因把嫌犯姓名进行混淆以致真伪难辨,如事非侥幸,也只好成刀下之鬼了。事发偶然却生死两途,我们今天来看古代司法,此种原因或许应该有更深刻的思考。
从第二、三、四案还可以看出,军台效力或者发往黑龙江、新疆等地效力赎罪也成为惩罚官员司法犯罪的习惯性刑罚。这是在清律规定的五刑之外,属成案相沿成例,类似于判例法的性质,因之成为对于官犯惩治的灵活性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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